《庄子》人物形象的荒诞色彩

2015-10-28 17:45阮森丽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庄子色彩

阮森丽(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庄子》人物形象的荒诞色彩

阮森丽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庄子生活的时代正处于战国动乱,社会混乱、礼崩乐坏,在新旧制度斗争与交替中,庄子受到时代潮流与自身人生起伏波折的影响,这也加深了他的悲剧意识与荒诞情结。他在《庄子》中塑造了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本文旨在从荒诞的艺术审美角度分析这类人物以及背后所蕴含的思想内涵。

庄子;人物形象;荒诞

《庄子》是先秦诸子中极具文学价值的著作之一,其奇诡怪谲、变幻多端的行文为我们展现了一副千姿百态的社会人物画卷。纵观书中数量众多、形象多彩的人物,涉及先秦君臣百姓、丑怪残缺等多种人物时,庄子对这些人物的形象加以艺术概括,更不同程度地融入了荒诞色彩,以表现深刻的思想内涵,折射社会现实中的种种现象,发人深省。

本文所理解的荒诞,意指文中内容与理性相悖,与现实分裂与冲突之下的人物形象上的艺术内涵,具有非理性的、不合理、夸张、滑稽成分,部分人物还包含“丑”、“怪”的特色,并与强烈的感情色彩或深邃的思想相结合,是作者对现实的深刻体会,并在行文中将这种感受转化为文字的特殊体验与发泄。这种人物形象上的荒诞感,也体现了对于严肃审美的追求,与批判现实和哲学思考的深刻程度。本文旨在从三种不同的人物类型形象,来诠释其中的荒诞色彩,体察人物背后的思想深蕴。

一、虚伪无耻的臣子形象

春秋战国时期的政治不乏黑暗色彩,统治者们野心勃勃,各国皆有追名逐利之辈,庄子不满于复杂失序的政治现象,采取了强烈的不合作态度。《庄子》中多有对权谋之下道义丧绝、虚伪无耻的臣子形象进行真实深刻的揭露,我们可以从中体察荒诞的形象色彩与人物事件所折射的时代思想。

《列御寇》中对曹商的描述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搞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曹商得势归来,当面讥笑庄子穷困,却受到庄子的反讽:以“舔痔疮”的“所治愈下”的卑贱恶劣行径来求名得利,真是可耻至极。“舔痔疮”来极力讨好秦王的行为本已荒唐,曹商更以此自得,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这种荒唐言行所揭露的是当时社会中以卑下之姿换取财富的现象,追名逐利者抛弃尊严、不知耻为何物,更得意忘形、招摇过市。社会上这种人比比皆是,荒诞之处在于竞相在君王前抛弃尊严、卑躬屈膝、奴颜谄媚,所为之事多不合礼法,只为求取名利又不关心朝政百姓,作为臣子毫无忠诚与羞耻之心可言,庄子不仅是为国家悲哀,也是为丧失社会道德标准的堕落风气悲愤。

《达生》篇中有关于祝宗人的一则记载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筴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

祝宗人想要猪的性命,却欺骗猪是为它好,让猪心甘情愿去死,这种行径其实更为深刻地反射了当时社会中,“为人谋”之下当权者草菅人命的残酷事迹。强者花言巧语粉饰自己恶劣的意图,弱者欣然受骗备受欺凌剥削,不公正的对待与复杂阴险的制度背后,是社会秩序下扭曲的人性。这种人物的荒诞就在于置平民百姓的尊严与牲畜相类,更甚者是不惜说出诓骗之语草菅人命,还为自己披上善意的外衣、自诩善人,手下做着伤天害理之事而不感到心虚惶恐。庄子所揭露的是礼崩乐坏下人性的沦丧、道德的缺失,为无辜丧命之人哀悼,也将嘲讽与愤恨指向这群无耻之徒。

在《外物》篇中,也记载了一位官员与庄子的对话:

庄周家贫,故往货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货子三百金,可乎?”

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资助一名百姓本是举手之劳,却非要兴师动众来“相助”,分明没有诚意,令庄子愤然以“涸辙之鲋难求斗升之水”来嘲讽官员的刻薄虚伪。这同样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百姓生活困苦,而当权者道貌岸然,对此冷漠不顾。在监河侯的夸张言语背后,同样可以体会到庄子想要表达的荒诞之意:动乱社会中当权者人人为己谋利,对于落难者并不正眼相待,对于前来求助的人,哪怕只是需要一点点帮助,还非要以万分虚假的热情回应,以体现自己如何尽心。实际上当权者早不如从前为政为民,漠然心理加上粗鄙虚伪的言行,使与原本事实大相径庭下的极大心理落差形成鲜明对比,营造深入人心的荒诞人物形象。

二、身怀绝技的普通人形象

《庄子》中有一类社会身份极为普通的劳动者,许多甚至不曾有具体的姓名,而以职业、形象、居住地等的代称来自成名字,可见其地位微乎其微。但这类下层劳动者的人物形象仍有其特色所在,他们大多身怀异禀,所为皆是常人轻易不可达成之事。庄子塑造这一类人,从人物能力的特性上说,已具有夸张成分,更有出色者的能力和行事带上荒诞色彩。

《外物》篇有“任公子钓鱼”一则言:

任公子为大钓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金臼骛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

任公子的鱼饵为五十头肥壮的牛,蹲于会稽山投竿东海,这本就是超乎想象之事,而任公子钓上来一头巨大的鱼,竟能“声侔鬼神,惮赫千里”,这些描述极具夸张与想象成分,且不乏荒诞色彩。而这只鱼被制成干鱼肉后,竟能让制河以东,苍梧以北的人民都得到鱼肉,从侧面体现出鱼体型的庞大,也体现出任公子的力气与魄力非常人可比。庄子构造这样一个故事,本意是讽刺后文“辁才讽说之徒”学任公子钓鱼来博得表面的声誉,却不知任公子行事作风,这种人离得“大鱼”,也就是“通于大道”还很远;他将超自然的能力赋予主要人物,在有意构造的夸张荒诞的氛围中,达到深刻犀利讽刺无能浅薄之人。

《达生》篇中有“吕梁丈夫蹈水”一则曰: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

吕梁丈夫本是普通之人,但连“鼋鼍鱼鳖”这类善水的生物都做不到,他却能却能于“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中蹈水自如,庄子赋予这一人物如此特长,本意在于说明如何“达生”,而从此细节的刻画和夸张渲染中,我们仍可看出其中荒诞色彩、超乎言意之表的特点。

三、丑怪、不合于俗的畸人形象

庄子笔下尚有一种畸人形象,《庄子》对此解释道:“畸于人而侔于天。”成玄英疏云:“畸者,……疏外形体,乖异人伦,不祸于俗。”这类人数量较多,且各有其奇、怪、异之处,或是以世俗眼光来看,并不符合常理,言行有悖于礼教的一类人,或是身体上不完整甚至是畸形之人,故而这里的“畸人”含义丰富,主要是指于世人眼中所谓“异类”。庄子以骇人外貌、诡异身体构造与言行举止不合于俗为荒诞之处,又赋予他们符合大道的人物形象,以阐释“道”,表达顺应自然、无用无为得以保全的观点。

首先来看以骇人外貌营造的荒诞效果。一部分人因为形体畸形,而样貌不雅,如支离疏、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滑介叔等。

对于支离疏描写曰:“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支离”二字已传达出形体不全之意,模样还是:脸缩于肚脐之中,肩膀高过头顶,发髻朝天,又五脏朝上,大腿与肋骨相并。这样一个看似无用丑怪之人,却能因为形体的残缺而在乱世中保全性命,并能通过工作来养活自己——以“支离其形”的荒诞之人来对比“支离其德”之人,其讽刺意味可见。

再看闉跂支离无脣和甕盎大瘿二人,名字已显其丑怪特性,一个挛曲企踵而行,没有完整的嘴巴,一个颈上有如“盆甕”的大瘤,却仍能得到卫灵公的赏识与喜欢,这种以奇丑之在君王面前受到重用尊重的待遇,人对比“全人”,先有荒诞骇人的外貌描写为铺垫,后以这类人在德性方面出众而使人忘记其形体上的残缺,以此达到对于“德”重于“行”的阐释。

另有一些人则是言行举止不合于世俗,也具有荒诞色彩。在《大宗师》中有对几位方外之士相交的描写: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相舆语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

方外之士结交,情同淡水,观其心迹,冥与变化,视生死如一。当子舆得病而身体畸变,他对此坦然相待,认为这是“道”的恩赐;子来病重“喘喘然将死”,妻儿痛哭,而子犁却认为痛哭是世俗之礼,不合于物化之道。而当子桑户死时,孟子反和子琴张“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此二人对尸而歌,颜色不变,是对当初“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阐释。人之生离死别,多引发诸多悲伤情绪,这些“游方之外者”在常人看来言行荒诞有违常理,畸变却无忧惧,更为死者而歌,他们是摆脱礼义束缚而心境逍遥自在之人。这类人物是庄子精心刻画的人物,其所蕴含的“德有所长而行有所忘”的内涵,表现对“道”的领悟与遵循万物变化的思想,这种纯粹的精神之美也是对荒诞的另一种诠释。

四、结语

《庄子》一书对人物荒诞形象的刻画生动,不论是虚伪无耻的臣子形象,身怀绝技的普通人形象还是丑怪、不合于俗的畸人形象,这些人物的塑造都饱含深意,都于其荒诞特性中阐述天之“道”的思想观点,来自于庄子对于社会现实深刻的体察与感悟。正如宋代学者黄震所言:“庄子以不羁之材,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人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所必无之事,用以眇末世界,戏薄圣贤,走弄百出,茫无定踪,固千百世恢谐小说之祖也。”(《黄震日钞》)庄子对于具有荒诞色彩的人物形象的塑造,投入奇思妙想的寓设,赋予精妙真实的言行举止描写,在夸张、强烈对比、滑稽、诙谐的氛围中,达到了“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刘熙载《艺概·文概》)的效果。这种荒诞感是对社会现实不合理性的揭露,在有意破坏已有社会秩序、违反人们的思维惯例与结构行为,以荒诞不经的形象表现对现实现象的怀疑与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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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2

A

1005-5312(2015)23-00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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