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轶事

2015-11-03 03:48宁建新
辽河 2015年10期
关键词:李芳珠珠春雷

宁建新

正午的阳光激情澎湃,如火的热浪铺天盖地。

乡办公室秘书肖卫端着两份饭菜从食堂出来,热浪席卷着他,他的心中也激情燃烧。就在今天,广播员李芳把她的饭票、菜票和他的放在了一起,并“命令”他打饭。这是他们爱情的一次大飞跃。肖卫吹起了口哨,嘹亮的口哨穿行在灿烂的阳光下,像一条闪亮的金龙在空中蜿蜒翻飞。像是应和这口哨声,一声妩媚的“妙——哇”骤然响起,循声望去,肖卫首先看到的是一颗黑乎乎的猫头,黄色的猫眼含情地对着肖卫。猫又叫了声“妙——乎”,声音更加缠绵带着勾儿撩人。

猫头是从一只蛇皮袋里探出来的,蛇皮袋被一只手提着。肖卫认得这只手,这是乡长刘高恬的手。乡长开会回来了?肖卫忙招呼。回来了。吃饭了?肖卫答:嗯。呵呵,合二为一了?好哇,小伙子,好好珍惜,小李可是乡花咧。乡长边说边上楼梯,嘿嘿。肖卫边应和边跟上去。喂,上来干啥?心上人还在楼下等着,可别饿坏了。乡长提醒。肖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上了楼。自己的办公室在楼下,李芳正等在他办公室后面的宿舍里。

肖卫和李芳每人端着一盆饭来到乡长屋里,那只猫正站在乡长的沙发上有点无所适从。一双黄眼珠怯生生地打量着室内每一个人。乡长的小女儿珠珠拿了只碟子放到沙发上,肖卫和李芳不约而同地把盆子里的肉扒拉到碟子里。猫嗅了嗅,然后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乡长,这猫多少钱?” 肖卫话刚落音,腰上被李芳顶了一下 ,看李芳,李芳正瞪着他,肖卫明白了,这价问不得,低了,显得这猫太贱,高了,又显得乡长奢侈。

乡长说:“别人送的。”肖卫马上接口说:“无价之宝。”说完瞟瞟李芳。李芳对他眨眨眼,算是赞许。

乡长说:肖作家,给这猫取个名吧。肖卫脱口而出:黑猫警长。乡长笑了:哈哈,你们搞创作最忌撞车雷同,你怎么会犯这种病?肖卫红了脸。细看这猫,全身乌黑发亮,只有四只脚尖及尾巴是白色的。肖卫说:就叫四蹄踏雪吧。乡长评说:拗口。而且踏字太沉。李芳说:叫映雪吧。乡长赞:这名字好。肖卫,你得向你老婆好好学习了。李芳嗔道:谁是他老婆。

肖卫在书桌前冥思苦想。台灯照着桌子上摊开的方格稿纸。现在是电脑时代,可肖卫写稿偏偏有个致命的坏习惯:一定要先在方格稿纸上形成文字,然后再录入电脑,而不能直接将大脑中的文思输入电脑。慢慢的这方格幻化成栅栏,栅栏的前面是他,后面是金碧辉煌的文学殿堂。栅栏拦住了他所有的路,让他一筹莫展。肖卫在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费尽周折才进了乡政府,干了一年文化专干,因为发表了几个短篇小说,就进了行政办公室,担任行政秘书,几年干下来,却始终没有转正。就这么不尴不尬有名无份地干着,却等来了机构精简分流的关卡。县政府已经出台了一系列措施,一时间,人心惶惶。肖卫外表平静,内心却焦虑。这从他摊在桌子上的稿纸上可以看出。以前,只要一坐到桌前,他就能进入状态,而现在绞尽脑汁却榨不出几个字来。电风扇的头摇过来摇过去,像在为肖卫叹息。

这时,李芳敲门进来了,屋里很暗,只有台灯照亮桌上一小块。看上去有点神秘。肖卫想,既然写不下去了,爱情也是个安慰。就和李芳亲热起来。这时有锯木声从柜子后面响起,很刺耳。把温馨浪漫的气氛锯得七零八落。肖卫烦躁起来,拉亮照明灯,屋里一下子白得晃眼。锯木声给吓没了。一会儿,锯木声又响起来,肖卫站起来,关紧门窗,下决心捉住这只老鼠。李芳也跟着行动起来,肖卫拿竹竿,李芳拿扫帚,一时乒乒乓乓就像鬼子进了屋。待到那只并不很大的老鼠躺在地上不能站起时,肖卫和李芳也已经汗流浃背。李芳恨恨地抬起脚要置老鼠于死地,肖卫说:慢,拿去给映雪吃吧。肖卫提起老鼠尾巴往外走,李芳跟着,两人都有了儿时游戏的快乐。进了乡长屋,肖卫把抽动着身子划动着脚爪的老鼠放到映雪面前。映雪嗅嗅,老鼠一动,它就跳开,然后又小心地拢来嗅嗅,如此三番,就是不开尊口。肖卫说:乡长的猫不吃老鼠。正在桌前看什么东西的乡长回过头来说:吃老鼠是猫的天职,你这么说是影射我这个乡长不干正事吧。肖卫脑壳里“嗡”地像911双子大楼里闯进了一架轰炸机,几乎要坐下地去。这、这、这、我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肖卫忙不迭地分辨。汗也冒出来,是冷汗。乡长忙笑着说:肖作家,你别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肖卫双手撑着膝头站起来,膝关节有点发软。他说:乡长,我真的不是这意思。乡长见肖卫还放不下,就走过来拍拍肖卫的肩膀说:肖卫,我真的是开玩笑,你别介意。肖卫恨恨地踏住老鼠,老鼠在他的脚板下咔吧做响。待他抬起脚,却发现鼠血弄脏了地板。正这时,书记李正走进来,他问肖卫怎么回事,乡长说:肖作家捉了只老鼠来喂猫,猫不吃。李书记说:这年月,人都不干正事了,猫还吃老鼠吗?说完走了出去。可那话透出的冷漠迅速在肖卫的心里结了一层壳。肖卫拎起老鼠像扔即将爆炸的手榴弹一样扔出去。李芳赶紧从外面洗了拖把来擦地。

乡里开村干部会议,三十多个村的支书、主任在三楼会议室坐了一屋。书记李正正在讲话,声音时高时低。也许是讲得太久,也许是讲话听起来乏味,坐在后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人打起盹来。李书记正要捶桌子,一声“妙——哇”像流行歌曲嗲声嗲气地响起。映雪来参加会议了。它挣断了束缚它自由的长绳子,一身轻快地踱进了会议室。“妙——乎”它旁若无人地边走边发表感慨。然后一纵身上了主席台,对着麦克风叫了一声。放大了的声音把它自己吓了一跳,它慌忙跳下主席台,窜进座位间,在许多的脚中间绕来转去。会议室里空前热闹起来。大家都兴奋地站起来,低头弯腰追寻这只猫。有人赶有人唤,映雪成了村干部关注的焦点。李书记气得脸比钢板还硬,刘乡长有点不知所措。肖卫全力追捕映雪。映雪跳到窗台上,肖卫不敢再追,要是映雪从三楼摔下去,肯定会粉身碎骨。刘乡长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映雪纵身一跃,像一道闪电射进水桐树的树冠里。大家都挤到窗前意犹未尽地朝树上看。李书记狠狠擂响了桌子。大家心有不舍地坐回去。眼光还朝外面溜。像什么话!像什么话!这里到底是乡政府大院还是宠物饲养场?现在到底是在开干部会还是在看宠物表演?李书记怒气冲冲。底下有人应了一声:看宠物表演。惹起一屋笑。李书记暴跳如雷骂道:我说你少家教!你娘是宠物还是你爸是宠物?!他极力镇静下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但我不得不说了,自从这只猫进了大院,许多年轻干部的中心工作就是围着猫转。又是给猫起名,又是捉老鼠喂猫,又是给猫洗澡又是给猫梳毛。他们玩物丧志,由人民公仆堕落成猫的公仆。肖卫感到声声似箭,直朝他身上扎。而且穿透力极强。一扎就扎了个通透。他总算体验到了什么是万箭穿心,什么叫千疮百孔,什么是体无完肤。刘乡长站起来说:请李书记不要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年轻同志爱护映雪,说明他们有爱心。他们并没有因此耽误工作,反而工作得更扎实,更有成绩。这充分说明了他们通过映雪增强了责任心。李书记冷笑一声说:荒谬!我说有些人不要强词夺理,更不要把黑的粉饰成白的。刚才映雪同志很有责任心地参加了会议。请问它算哪一级干部?代表哪一级政府?肖卫,你说说看。肖卫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青蛙。刘乡长解围道:我提醒有些同志不要以权压人,为难年轻人。心胸不免放宽一点。很难想象,一个人连一只猫都容不下,他的小肚鸡肠里还能容得下什么。这是在开干部会,不是在讨论饲养宠物的问题。请尽快言归正传,不要耽误同志们的宝贵时间。鲁迅先生说得好:无缘无故耽误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肖卫,你们搞创作讲究典型人物典型性格,今天一个典型自动跳出来活灵活现,你可得好好把握。

书记和乡长唇枪舌剑。肖卫夹在中间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村干部们大开眼界,他们都知道书记和乡长不和,却从来不知道书记和乡长还有如此出类拔萃的辩才。

几天后,肖卫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珠珠慌里慌张走进来:肖叔叔,看到映雪了吗?肖卫抬起头问:怎么,不见了?珠珠扬起一截绳子打着哭腔说: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没有。肖卫说:不急,也许这会儿已经回来了。珠珠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脸上有了泪珠。她叫道:真的不见了。你陪我去外面找找。肖卫说:叔叔没有空,你先找李阿姨陪你找,叔叔写完材料就去找,好吗?珠珠出去了,肖卫却写不下去了。想到那天书记和乡长争吵,他想着失踪案多少和李书记有关。但这想法对谁都不能说,必须沤烂在肚子里。进乡政府工作三年来,他和李书记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尽管他努力想靠近李书记,却始终感到中间有一层突破不了的隔膜。倒是刘乡长平易近人,他从虚有其名的文化专干进到政府办公室搞秘书就多亏了刘乡长。另外,刘乡长曾在一个场合很神秘地告诉过他:如果不是李正做了手脚,他肖卫早就转正了。对这话,肖卫将信将疑,但以后和李书记相处,就觉得心里有一根刺。在对待映雪的问题上,肖卫偏向刘乡长,堂堂一位乡党委书记为什么要和一只猫过不去?正想着,李芳领着珠珠进来了。珠珠难过地抽泣起来。李芳说:周围都找遍了,没有。

下班后,肖卫和李芳又去乡政府周围找,民屋空置的杂屋顶上都爬上去看了,却仍然不见映雪的影子。肖卫唤起来,边唤边走,一位老人听了急忙问:肖秘书,映雪是你什么人?多大了?我们喊人帮你一起找找。肖卫说:映雪是刘乡长家的一只猫,全身乌黑,只有四只脚尖和尾巴尖是白色的。老人家看见了吗?老人笑了说:吓我一跳。映雪是公的还是母的?说不定找对象去了。肖卫这才想起映雪已经长大了。回去后,他安慰珠珠说:映雪过几天会回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肖卫被吵骂声惊醒。听到乡长夫人在骂:是哪个天杀的偷了我的猫……虽然没有点名,但谁都听得出是骂李正的。肖卫起身开门,刘乡长把夫人拖回屋里去了。

一连几天,映雪都没有踪影。

这一夜,肖卫和李芳相依相偎在房里。李芳问:你说映雪这几天去哪了?还会回来吗?肖卫说:最好别回来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李芳说:我希望它还回来。声音幽幽的,女孩子和宠物容易建立感情。肖卫抚摸着李芳的肩头说:丢了就丢了吧。李芳又问:到底是走了还是让人给弄死了?肖卫说:这不明摆着吗?正说着,外面响起猫叫声,而且是两种声音,一种激情澎湃,一种柔媚百态。一呼一应,一唱一和。肖卫和李芳同时跳起来打开门,来到外面寻找,淡淡月光下,远远的围墙根下,亮着四点宝石般的绿光。映雪,映雪,过来,快过来。肖卫和李芳同声唤。映雪没有理他们,绿光一闪即逝,只有叫声一刚一柔交织缠绵在一起。

回到室内,肖卫和李芳都有点不知所措。那猫叫声又由远及近,激情如火山喷发,柔情如湖水荡漾。一声一声接连不断。这猫叫的,叫人心好乱。李芳轻轻说。肖卫说:我听听。就把耳朵贴到了李芳胸脯上。李芳双手箍住了他的头,箍得很紧。他们由桌边移到了床上。两个人都燃烧起来。室外的猫叫声持续了一夜,室内的激情也澎湃了一夜,室内室外、天上地下,全是爱的交响。

感谢你,映雪。肖卫在心里说了句,然后在甜蜜中睡着了。

映雪回来了,珠珠很高兴,肖卫和李芳也高兴。书记夫人骂了一个早上:说老娘不见了就怨别人,其实是到外面风骚去了。这一次,乡长夫人一声没吭。

突然有一天,大院里响起了雄壮的狗吠声。肖卫出办公室一看,去县里开会回来的李书记一手夹了个公文包,一手牵着根链子。链子连着一只大黄狗的脖子。这黄狗全身黄得发亮,只嘴巴一圈黑色。书记回来了?肖卫忙问候。自从映雪回来后,肖卫觉得自己以前有点小肚鸡肠加疑神疑鬼。所以想和李书记把关系搞好点。回来了。小肖,这狗怎样?我花四百元买的。上次放在院子里的摩托都被偷了,这狗买回来巡夜最好了。肖卫忙附和:李书记想得周到。李书记牵着和他一样精神的狗走上楼去。肖卫邀了李芳进了李书记的家。那只狗正在屋中昂首阔步,不时雄壮地吼上一嗓子。肖卫试着接近狗,黄狗对他嗅了嗅,不屑地扭头跑开了。这狗,多精神!李芳赞叹。应该说气吞山河如虎。肖卫附和。李书记边喝茶边说:肖作家,也给起个名吧。肖卫脱口而出:叫黑嘴吧。李书记面无表情。李芳暗中踩了肖卫一脚。肖卫难堪地抓了把头发,说:叫金色风暴吧!李书记仍然是面无表情。李芳说:我看叫春雷吧,这狗叫得多响亮。黄狗就气势磅礴地吼了一声。李书记说:听,人家同意了。这名字好!春雷一响,万物复苏,什么都欣欣向荣。什么雪啊冰啊霜啊都烟消云散了。肖卫明白,李书记要在宠物名字上压刘乡长一头。

傍晚时分,李书记读初中的儿子李萌牵着春雷到乡政府门前的公路上遛。珠珠也牵了映雪来散步。春雷一见映雪,犹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眼放出凶光,狂吠起来。映雪吓得撒腿就跑。却被绳子勒了个跟斗。春雷挣扎着要扑过来,李萌就放开了绳子。春雷像一道黄色的闪电直击过来。吓得珠珠也放开了绳子。映雪撒开爪子边叫边逃。春雷扬开四条腿狂吠狂追。公路上一小一大一黑一黄两团影子一前一后引得人们争相观看。珠珠吓得大哭起来。李芳赶快抱起珠珠又劝又哄。肖卫撩开两条腿去追映雪和春雷。眼看映雪就要被追上,它灵巧地一个急转身往回跑,春雷刹不住脚向前趋了老远,转回身时,映雪已经跑了好远。怒不可遏的春雷又狂吠着追起来。映雪跑到肖卫身边,一窜就上了肖卫的肩头。肖卫吓得不敢再动,映雪再一跳到了肖卫头上,爪子紧紧抓住肖卫的头发,抓得头皮生疼生疼。肖卫从映雪颤抖的四肢感受到它巨大的恐惧。春雷如风而至,前腿一扬,搭在肖卫胸前。白森森的犬牙如钢钉钉在肖卫眼前。汪汪汪,春雷吼叫,一团团腥臭的热气熏得肖卫想呕。肖卫吓得魂飞魄散,这白森森的牙只要在他脸上碰一下,就会将他扎得面目全非。正在这时,头顶上响起“唬——”的一声,映雪使出了最后的绝招:唬痰。春雷惨叫一声,跃下地去,前爪在眼睛上揉了又揉,显然,它被伤了眼睛。映雪趁机一跃而下,箭一样射到路边的树边,四脚并用飞快地爬了上去。春雷睁开眼后,凶光毕露向那棵树冲去,它的前爪撑着树身,仰头向树上狂叫。映雪隐身在树冠里,时而回击一声:呜哇。李萌过去牵了绳子用力将春雷往乡政府大院里拖。李芳抱着珠珠守在树下,仰起头朝树上唤:映雪,映雪。映雪躲在树上一声不响,显然它吓得还没有回过魂来。珠珠喊:肖叔叔,快过来,把映雪哄下来。肖卫无精打采走到树下,脖子折成九十度朝树上搜寻,浓密的树冠里却不见映雪的影子。肖卫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抱住了树干。李芳叮嘱:小心点。肖卫点点头。就朝树上爬。童年少年时,上树掏鸟窝是肖卫的拿手好戏。现在爬起来却很吃力。咬着牙站到了一个枝桠上,映雪却窜到了树尖上。只一个绳头在肖卫头顶晃荡。肖卫抓住了绳头,试图往下拉,映雪在树尖上尖叫着抗议。肖卫一狠心往下一拽,映雪一个跟斗栽下来落到肖卫肩上,它愤怒地扬起爪子,肖卫的脸上立刻感到了钻心的痛。四条爪印又红又亮,透出血来。肖卫不敢生气,把映雪往下吊。映雪的四肢在空中乱抓。珠珠喊:别把映雪吊死了。李芳放下珠珠,双手接住映雪,映雪又在李芳手上抓出四条血印。肖卫下了树,和李芳一起牵了映雪进了大院。刘乡长铁青着脸冲肖卫说:你不要命了?他一脚把映雪踢得打了几个滚。那一声惨叫让肖卫和李芳觉得就是自己发出来的。

吓破了胆的映雪从此不敢走出刘乡长的房门。牵它也不出来。抱它它就抓。倒是春雷在大院里昂首挺胸像常胜将军。尾巴翘得老高。有老百姓来办事,它就吠,吓人。肖卫喝一声“春雷”,春雷就老实下来。尾巴摇得连后胯都左右摆动。来人就说:肖秘书也带保镖了。肖卫就笑,笑着就给来人办完了事。下班后,肖卫就在院子里逗春雷玩。他买来包子,掰成小块朝空中扔。春雷就跳在空中接。开始时肖卫在春雷跟前往高处扔,春雷就地跳起一口接住,慢慢地肖卫朝远处扔,春雷也就朝远处跳跃。在家的干部喜欢看肖卫训练春雷。只刘乡长不看,铁着脸喊:肖卫,这份报告得重新写,那份报告写好了吗?甚至说:乡政府什么时候变成了训狗场了?弄得肖卫像是永远没有完成党和政府交给的任务。其实,肖卫是在完成了本职工作的闲暇时间里和春雷玩玩的。李书记不同,碰巧看到肖卫和春雷在大院里捣腾,李书记会面带微笑伏在栏杆上饶有兴味地看。也不知他是把肖卫和春雷看成是两条狗还是两个人。肖卫不管他怎么看,只要李书记有笑容就行。

一个阴雨天,乡干部们大都窝在家里。肖卫在办公室里写东西,就用长长的绳子将春雷拴在走廊的柱子上。它伏在地上,头昂着,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这时,有两辆小车开进来。春雷一跃而起。车靠办公室停下来,车门打开,一只脚伸出来。春雷一下扑过去,那只脚慌忙缩了回去,车门呯地关上。两声喇叭威严地响起。肖卫忙冲了出去,开了车门,那只脚终于踏实地落了地。车门上方伸出方县长的头。肖卫忙握住方县长的双手说:县长,您好!春雷再次上来,不过这次是撒欢。肖卫说:春雷,这是方县长。方县长问:有必要给它介绍我吗?肖卫笑笑说:这是李书记喂养的春雷。自从有了它,乡政府就再也没有被偷过。这时李书记和刘乡长快步迎了出来,一行人进了办公室。春雷跟了进来,在靠近门的人们脚上嗅来嗅去,尾巴摇得很卖力。刘乡长铁着脸说:肖卫,把狗拉出去,这里不是养狗场。肖卫忙过去牵春雷。李书记说:方县长,您看这东西膘怎么样?今天中午就来个狗肉宴。肖卫一惊。方县长说:算了算了,这是你喂养的,不容易。肖卫松口气。李书记却说:这可是特意为你养的。狗皮祛风湿,狗肉补身子。方县长开玩笑说:狗鞭还补肾,老李你多补补。一屋子人除刘乡长外,其他人哈哈大笑。李书记布置:肖卫,把它办了,送到厨房去。把皮剥下来给方县长带回去。肖卫脑袋嗡嗡叫,看着春雷生龙活虎的样子,想着个把小时后春雷的肉将端到桌上,肖卫有点难受有点伤心。一个生命的消失竟是这么容易。春雷却不知大限临头,仍然在一个劲地撒欢。李书记再次催促:肖卫,快一点弄好。肖卫说:我从来没有处理过狗。李书记不满说:这么大个人连这么个事都办不好?方县长倒兴奋起来:我来,我来。肖卫你借把枪来。肖卫忙去找派出所的邓所长,邓所长带了手枪和子弹来到办公室。方县长接过抢,比划比划。一行人来到走廊。肖卫把栓春雷的绳子缠了又缠,几乎把春雷的脖子绑在柱子上,春雷汪汪叫着抗议。爪子在地上抓。方县长站在一米开外拿手枪指着春雷的头,瞄了瞄,手指一扣,呯的一声,春雷一窜而起,绳子都挣断了。春雷扑向方县长,方县长吓得往旁边一闪。春雷重重摔在地上。头上的血喷出老高。它抽搐了好久,才气绝而亡。好枪法!李书记鼓掌,大家跟着鼓掌。簇拥着回到办公室。肖卫呆在春雷的尸体旁久久不动,像是为老朋友默哀。

肖卫,你到街上去搞条蛇来,搞盘龙虎斗。耳边的声音吓得肖卫全身一抖。抬起头,见是刘乡长正牵着映雪。映雪见到春雷,吓得惨叫连连。刘乡长,映雪都快做妈妈了。李芳跟过来说。肖卫也求情:刘乡长,等下一次吧。映雪快生了呀。乡长面无表情说:别管,快去!肖卫站起来壮着胆子说:我不去!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了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环顾办公室里熟悉的一切,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中午,肖卫没有去陪宴,也没有胃口吃饭。夜饭他也没有吃。也不知是为了映雪和春雷悲伤还是为自己悲伤。

夜晚,李芳来看他,问他是不是病了。肖卫说:我马上会在乡政府消失了。李芳惊问:真的吗?肖卫说:我猜的,但错不了。李芳温情地抱住他。

就在这一夜,刘乡长去了李书记的房里,他交给李书记一份自己拟定的下岗分流名单,李书记也交给刘乡长一份名单。他们看了后相视一笑,两份名单上,名列第一的都是肖卫。

肖卫是不声不响走的。前面是肖卫的父亲,挑着简单的行李。肖卫甩手跟在后面。这情景和多年以前父亲送自己上大学一样。不过那时脚步轻快,每一步都踏着希望,而现在,他们的脚步很沉重。

临出大门时,肖卫回过头去,眼光自然而然投向李芳的窗户,他希望有双眼睛在窗户后面送他,却见李芳的窗户被窗帘遮住了。

(责任编辑:刘泉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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