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馒头

2015-11-17 13:26□王
微型小说选刊 2015年36期
关键词:脚指头打工妹花布

□王 溱

广式馒头

□王 溱

她蜷在沙发上,像一只虾,努力把脚指头涂成熟虾的颜色。她深信:城里女人,必须从脚指头就开始优雅。

左右端详,吹一吹,她满意了。鲜红的脚指头躲进高跟鞋里,眼睛躲到墨镜后,飘逸的长裙扫过楼梯扶手,扫过小区花园的草草木木,定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

来两个广式馒头,她说。

馒头她只吃广式的,精细,微甜,还带着奶香。个头虽远不如北方大馒头,可她也觉得两个就够了。城里待久了,胃也会变小。

啊,你不就是那个……有人从热腾腾的烟雾后边抹出一张笑脸来。

她把墨镜抬了抬,是一个穿花布衫的女人。确切地说,是花布洗成了白布,又被机油染回花布。

这样的花布衫她以前也穿,还找到了用风油精洗掉油渍的窍门,但今天她不打算传授这经验,花衫女手上硕大的北方馒头太碍眼。

她拿上馒头,顾自走了,边吃边走向公交站。对于追公车她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奇怪情怀,小时候在山里看着远处的公路有车经过,就兴奋地跑起来追。城里天天可以追,却经常追不上。馒头还没吃完,公车就来了,她把馒头塞进嘴里,撩起裙子噔噔噔跑起来。连公车都追不上算什么城里人呢?

公车门紧贴着人脸关上,她听见车后一个声音说,啊,你不就是那个……

她没法转身,却知道是谁。这嗲嗲的声音她最熟悉不过了。舒不舒服呀,下次来记得找我呀……像捏着嗓子说话,让人起鸡皮疙瘩。她以前也精通这种说话方式,但现在憋不出来了,还是真音好,早上遇到人就说“早晨”,麻烦人了说“唔该”,就跟本地人一样。

见她没反应,身后的人又说,这天气,真热!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出租屋热得彻夜难眠的日子,鼻子微酸,差点就脱口而出,去商场吧,有免费空调。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假装不认识身后的人,反正她绝不是第一个假装不认识她的人。

门一开她就逃一样下了车,真不该搭公车的。她想,还是叫车吧,现在全广州风靡叫车软件,很方便。她叫好车,在街边等,停在路边的车忽然从车窗伸出个脑袋来,啊,你不就是……

她望了他一眼,低头快步走了。她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她,他认识的只是十年前在他店里当洗头妹的小花。那时候的小花真的是一朵花,有着南方人羡慕的高个子和白皮肤,一掐能出水,引得他这店老板也成了嗡嗡嗡的蜜蜂,整天围着花转,今天送早餐,明天送口红,痴情得很。

可痴情有什么用呢?她受不了他满嘴的脏话,更受不了他打嗝时整间屋弥漫的大蒜味。就为这,她才离开洗发屋去了洗脚城。

她有些懊恼,自己变化那么大,怎么还是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幸好,叫的车来了,是辆奥迪,她逃一样钻进车里。

这—开车的竟然是他!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休闲短裤,POLO衫,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公司的老板。也是,地位到了,穿什么都时尚。

就是他,带她上广州塔吃饭,让她得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角度俯瞰广州。那一顿饭她吃得很慢,像拿刀背切牛排,半天才锯下一小块,欣赏着放进嘴里,慢慢嚼,不遗漏一丝广州的味道。

是你呀?他也很惊讶。

她尴尬地笑笑,你大老板怎么也接单?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爽朗地大笑,好玩呀,看跟谁有缘呗。你看,还是跟你最有缘。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当初如果不是知道他有家室,她就不用换了手机号码玩失踪。

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子却开得很慢很慢。快十点了才到目的地,也就是她工作的地方。放心,没人会指责她迟到,店里一个个见了她都热情地打招呼,因为她就是这家美发店的老板。重申一下,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经营这家店,她苦苦捱了六年,从只有她一个人,到现在拥有十几个帮工。

一个洗头妹递给她一份报纸,上边有她大大的照片。

她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有个作家来洗头,说她的经历太励志了,回去要写篇鸡汤文。

她快速浏览了一下,大致是说一个外来打工妹,如何拒绝被包养的诱惑,一步步艰苦创业。最后作家感慨地总结,真是打工妹的骄傲!

打工妹?全文她的人称代词就只是“打工妹”三个字,压根没有出现她的名字。她立刻打了作家的电话,对方对她的质问感到很惊愕,一个打工妹,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区别?

她急了,一股火气从胸口涌了上来,早上吃的馒头也往上涌,吐了个稀里哗啦。一股馊面粉的酸味袭来—什么广式馒头北方馒头,分不清了。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9月7日 湖北韩玉乐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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