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的歌声

2015-11-17 23:16宋向阳
唐山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金凤春生翠翠

宋向阳

1

柳河村村主任梁满囤被陈乡长叫去,告诉他,县里半个月后举办“乡村歌咏大赛”,要柳河村组织一个女子演唱队参加。梁满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梁满囤想起小学校的音乐教师马有德。对,就让他当音乐指导。全乡二十几个村,领导只把这差事交给柳河,这是给全村老少爷们脸上添光,绝不能办砸了。

傍晚,他去了马有德的家。一进门就听见马有德的媳妇兰草正数落男人,儿子再过一年就毕业了,咱还没攒够楼的首付,倒咋整啊?

马有德穿着件三大眼的背心,露出瘦瘦的肩膀,佝偻着腰坐在桌子边喝啤酒。梁满囤在一旁坐下,谈起了演唱队的事。兰草问,当指导给多少钱?马有德瞪了媳妇一眼,说,你奏知道钱。兰草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说,没钱,你儿子拿啥买楼?没楼你儿子拿啥娶老婆?没老婆你儿子拿啥传宗接代?马有德被媳妇抢白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凹了出来,用力地跺了跺脚。梁满囤笑呵呵地说,现在是商品社会,给工钱是应该的呀。马有德叹了口气,站起身又找了个杯子,倒满啤酒固执地塞到梁满囤手里。梁满囤跟他喝了三杯,推说有事才脱了身。

梁满囤召开村委会议,专门讨论了组织演唱队的事。村委王丰说,咱可得把演员选好喽。梁满囤使劲吸了一口烟,说,这话在理。村委张华山说,歌咏大赛有奖金,得多少都给演员,村里不添钱不赚钱,行不?梁满囤说,万一得不了奖,合着人家演员白忙活,这说得通吗?副村长赵庭说,奖金给人家是应该的,村里工钱也要给嘛。王丰问,得找多少人?梁满囤说,少着也得五个演员,外加一个音乐指导。

之后,梁满囤又去找马有德。马有德不在。兰草说,有德的表妹在城里开了一个少儿假期音乐培训班,请他去当老师了。梁满囤愣住了。

梁满囤和村小学校的史校长通了电话,问还有别的音乐老师没。史校长说,还有一个女老师,人家在城里住。他想问问女老师电话,又止住了。

傍晚,梁满囤正在门外一脸愁容地溜达,见马有德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子回来了。一问,马有德说,我表妹那儿房子紧张没地方住,刚才躲车摔了一跤。梁满囤要带他去乡卫生院看看,马有德说没事,犹豫一下,小声地问,你们商量没有?当指导多少钱一天?梁满囤说,六十,十几天好歹一千来块呢。马有德想了想说,没法子,这年头的人都掉进钱眼儿了,我,答应了。梁满囤问,你不跟媳妇商量一下?马有德说,爱咋咋这,有法子她就变去。

早晨,梁满囤用扩音器广播招收女歌唱演员。不一会儿,来了好几个报名的。

外号“大喇叭”的沈小芳扯开嗓子说,哥呀,我正想啥时候去省电视台参加选秀呢,趁这机会先锻炼一下。说完,她双手抱拳陶醉地唱了起来,很快调儿就跑远了。

这时,常在小歌舞团演出的金凤来了,她穿着粉红色裙子,一头披肩长发,进来就问,主任,让我演一场多少钱哪?沈小芳憋了撇嘴,说,你以为演唱会呢?还多少钱一场。金凤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既然来了,我就奉献一首,大伙听听水平比小芳姐如何?说完,便唱了一首,果然赢得一片掌声。梁满囤心中一喜,说,你过了!金凤问,给多少钱?梁满囤说,连排练一共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一天三十。金凤轻轻哼了一声,说,再说吧。便仰着头走了。

沈小芳见她已经远去,呸地吐了一口,转过身说,主任,三十我不嫌少,用我吧。梁满囤说,你的嗓门还不把评委吓跑喽,快别张罗去咧。

刘慧慧叫梁满囤广播一下她家进了新菜。梁满囤说,你报名不?刘慧慧说,你先给我广播一下。梁满囤说,你嗓子好,又学过戏,报个名吧。刘慧慧说,我就会唱《小白菜》,说着便哼唱起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啊……声音婉转动听。梁满囤说,就算你一个了。

回家路上,梁满囤遇到了外号“豆腐西施”的香玉。香玉正骑着电动三轮车卖豆腐,那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吆喝久久地回荡在小巷。梁满囤心中一动,她前几年参加过县里的国庆汇演,还拿过优秀奖呢。于是,他循着声音跑过去,招呼了一声。香玉回过头来,虽然已过四十开外,脸上依旧楚楚动人,腮边红霞泛动。梁满囤说了演出的事,香玉说,等我回去和四斗商量一下吧。

梁满囤在一棵大柳树下看见四斗和人玩牌,提起演出的事,对他说,你天天待着,不会买豆腐去?四斗脸红了,说,我卖也行,你们得给我老婆多开点钱,唱歌好歹也是一门手艺。旁边有人说,豆腐西施不卖豆腐,换成了武大郎,豆腐就卖不动了。四斗也说,你们要弥补我们家的损失啊。梁满囤说,一天三十块工钱,还管一顿晌午饭,吃你三块豆腐行不?四斗答应了。又有人逗四斗,你就值三块豆腐啊,这么快就答应了。梁满囤说,去去去,别扯淡。

梁满囤又想起了刘子山的媳妇白淑芬。刘子山在县城建筑队干活,女儿正上大学,她一个人闲在家里。梁满囤去了白淑芬的家,白淑芬爽快地答应了,还留他吃饭。梁满囤摇摇头走了,刚出门口被媳妇丽芝看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丽芝问他,人家刘子山不在,你串啥门呢?梁满囤说,我编算让淑芬入演唱队。丽芝拉长了音说,还叫上淑芬了,挺不许外呀。梁满囤的心猛地一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看看,你又想多咧。

2

梁满囤去金凤的家里找她。金凤和她的男人春生正坐在桌子边吃饭。金凤冲梁满囤笑了笑,在抽屉里拿出一盒玉溪烟放在他面前。春生说,主任,来,陪我喝几口。梁满囤说,我刚喝过呢。说完,他夹住一颗烟点着了。春生撇了撇嘴,说,还是主任面子大呀,我才问过有烟没,她愣说没有,你一到就上赶子递过去,真比不了啊。

没等梁满囤答话,金凤嗖地夺了他手里的酒杯,说,你还有脸说呢,天天啥也懒着干,给你喝马尿都白搭。春生扬手想把杯子抢回去,金凤的脸忽然白了,把剩下的一小口酒泼在了地上,说,我让你喝。春生的脖子都红了,说,嘿,给你脸了不是?他嘴里这么说着,屁股却没离开凳子。金凤笑了,又抄起酒瓶给他到了多半杯,说,喝吧,早晚喝死你。

梁满囤看着他们夫妻在那里逗,也跟着咧嘴笑。春生仰头喝完一口酒,停下来说,主任是忙人,今儿个上我这儿来有何贵干哪?梁满囤说,你装啥糊涂,咱村要派人参加县里演出,你家金凤歌唱得好,我不是要请她出山吗?

春生笑了笑,说,不是我老王卖瓜,咱家金凤那是没参加星光大道,要不早名扬四海了。梁满囤说,那你为啥不让他去呢?春生说,我,我不是怕她万一出了名,被那个老板看上,一脚把我蹬了吗?金凤推了他一下,说,瞅你这德相。春生听了,嘿嘿地笑,又说,咱家金凤一般时候是不出台的。梁满囤被他的话逗乐了。金凤擂了男人一拳,说,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打你老娘是干啥的,还讲啥出台。春生说,主任,一般的小歌舞团请金凤,她都瞅不上,别看我啥也不干,钱水似的花。金凤说,你还有脸说呢,大男人,天天懒的生蛆。

梁满囤叹了口气,说,我知道金凤总有人请,咱这可不是一般的演出,得到县礼堂去,连市里的领导都来。金凤愣了一下,说,真的?梁满囤说,那还有假,电视台还要录像呢。金凤听了,脸一下子红了。春生看了看媳妇,又对梁满囤说说,村里一天才给三十块钱,有点少吧。梁满囤说,这事关乎咱村和你家的的名誉,要是金凤在比赛里拿了大奖,那名声可就出去啦,还有不少奖金呢。金凤问,看样子,演出还挺是那么回事儿?梁满囤说,那还用说,你要是拿了大奖,记者还要采访你呢。金凤听了,抿着小嘴笑了。

下午开村委会,副村长赵庭说,今儿早起,“大喇叭”上我家去闹,说凭啥不让她去。梁满囤说,奏她那水平,一张嘴唱还不把狼招来。正说着,沈小芳推开办公室门,挺着丰满的胸进来了。村长,谁把狼招来了?她拍了一下梁满囤的肩膀说,要是真狼来了倒好说,就怕有人引来色狼,就现大眼了。梁满囤说,你胡说啥。沈小芳说,唱歌又不是选美,凭啥要香玉、淑芬、金凤他们仨,我不就是胖点吗?可我有底气,嗓门高,唱歌不费劲。梁满囤说,她们唱歌好听,你敢跟他们打擂台吗?沈小芳被问住了。赵庭说,我们得研究正事,你别捣乱。沈小芳气呼呼地走了。

路上,沈小芳遇到下地归来的丽芝,说,小心点吧,你家满囤要当皇上了,正操持着选美呢。丽芝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扛着大锄进了村委会。

梁满囤问她,你来干啥?丽芝说,我也要报名参加演唱队。梁满囤说,不行,你那嗓子跟破锣似的。丽芝说,你要是嫌我碍眼,我连炕头儿也给人腾开。说完快步走了。梁满囤想追出去,又憋住了。

赵庭又接着说,庆林媳妇翠翠也报名了,她上初中时参加过学生汇演,嗓子不错,就是年子多不唱了。

梁满囤说,庆林在工厂砸折了腿需要照顾,同等条件也让翠翠唱,再说,我正寻思给他们两口子找点事干,不然日子咋过。

旁边几个人听了,都表示同意。

王丰问,还有个名额,用谁?

梁满囤说,你们说张琦媳妇咋样?

王丰说,你说那个刘慧慧吗?

梁满囤说,是啊。

3

梁满囤推开庆林家大门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正在屋外待着。庆林坐在轮椅上,脸色发白,目光显得有点呆滞。翠翠端着一瓶苹果罐头,用勺子喂他吃。

翠翠把罐头放在窗台上,回屋搬出了一个凳子让他坐。梁满囤问了问庆林的病情。庆林说,就这样,好不了啦。翠翠听他这么说,脸顿时红了。梁满囤说,兄弟,你千万别气馁,年纪轻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庆林叹了口气,说,前段时间我和厂里因为伤残费打官司,多亏了主任哪。梁满囤说,你客气啥,别说我在村里干,就冲着一个庄的爷儿们,我也管的上啊。

待了一会儿,庆林问,哥,你有啥事儿吗?梁满囤说,乡里要咱村组织个演唱队,排练一段时间后参加县里比赛,翠翠会唱歌,又报了名,我想要她去,一天给三十块钱呢。庆林扭过头问翠翠,你报名了?翠翠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寻思咱妈身板好能照顾你,想多挣点儿钱。庆林也叹口气,说,都怨我呀,厂里虽说给了十几万,可也不能总花老本不是?梁满囤抓住了庆林的手说,你放心,我正琢磨着让你干点啥副业呢。庆林说,让翠翠去吧,我还有我娘照顾呢,天天让她在家里出不去,我也不得劲啊,唱唱歌啥的,她还能开开心。

梁满囤出了庆林的家,遇到了沈小芳。沈小芳撇着嘴说,大村长,真忙啊,又来找翠翠干啥好事?梁满囤说,你别瞎想中不?沈小芳说,我上竿子想去演出你不要,她翠翠是宋祖英啊还是谁?得你亲自来请啊。梁满囤说,反正翠翠比你唱的好听。沈小芳说,什么唱的好听,是在炕上叫得好听吧。梁满囤听了,立刻瞪起了眼睛,说,你再胡说,我饶不了你。沈小芳见他真的急了,识趣地走了。

梁满囤接到陈乡长电话,问他演唱队的人员和歌曲定下来没有。梁满囤说,马上快了。陈乡长说,最迟明天,你一定要把名单送来。

梁满囤去了马有德的家。马有德刚刚下地回来,一身的疲惫。兰草对梁满囤说,我家的地都荒了,眼瞅着刮不出来啦。梁满囤说,你放心,明天早起我带村委会的人给你家刮草去。兰草不言语了。马有德问,演唱队的人够了吗?梁满囤说,够了,够了,明天咱就开始排练。马有德问,真的?梁满囤说,真的,八点咱正式集合。

梁满囤又去找刘慧慧。她的男人张琦说,你让我媳妇唱歌,谁卖菜呀?梁满囤说,你不会卖吗?张琦说,我没她嗓子好嘛,卖菜得喊的。刘慧慧说,村长,我就《小白菜》唱得好。梁满囤说,会一首经典就行了,你没见那些歌星,一首歌奏能火起来。刘慧慧对男人说,现在是淡季,要不去吧?张琦想了想,点点头。

晚上,梁满囤两口子上炕休息。丽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梁满囤,你咋让“小白菜”去唱歌了?是不是被那可怜相迷住了?梁满囤说,你准又听“大喇叭”胡说了,别瞎想,中不?丽芝抄起身边的一把剪刀说,你要是敢动歪脑筋,我就咔嚓一下把你那儿剪掉喽。

这时,梁满囤的电话响了,梁满囤穿着大红裤衩坐起来,问,谁呀?丽芝侧过耳朵来听,手机里响起刘慧慧的声音,说,大哥,我是慧慧。丽芝的眼睛瞪了起来。梁满囤捂住手机对她说,是正事,是正事。然后下了炕,手里依旧捂着手机说,是正事,你别想歪了。丽芝说,你当着我面说。梁满囤就坐在炕沿和刘慧慧说,你有啥事?刘慧慧说,村长,一般时候都是我在街口卖菜,我怕张琦卖不好。梁满囤说,你家男人比猴都精,他啥干不了?刘慧慧又说,听说咱村晌午给演员管顿饭,菜从那儿买呀?梁满囤说,你是想卖给村里一点菜吧?刘慧慧说,我们不会多算钱的,绝对便宜实惠。梁满囤说,好吧,排练期间你们一天给村里供十块钱菜,咱说好了,价钱可不能比市场贵喽。刘慧慧说,你放心吧,我明儿个保准集合去。

梁满囤放下电话,叹了口气。丽芝说,你让这妖精迷住了吧?梁满囤说,反正得买点菜,有钱还让外人挣去?丽芝急了,说,合着你和“小白菜”都不分里外了?梁满囤说,你编算哪儿去了?丽芝猛地坐起来,忽然指着屋外说,有人,你快看看去。梁满囤疑惑地瞅了瞅,说,哪儿呢?丽芝说,一个人进厢房啦,不会是精神病吧。梁满囤只好开门去看,刚到外面,丽芝就把里门关上了,说,你快去可怜你那“小白菜”吧。说完一个人进屋,把灯熄了。梁满囤叫了老半天,丽芝才肯放他进去。

4

梁满囤带人给马有德地里刮过草,回家匆匆扒几口饭,赶快直奔村委会。马有德穿着一件白衬衫来了,他的头发刚洗过,梳理得整整齐齐,见到梁满囤还有些不好意思。刘慧慧来的最早,手中的塑料袋里装着西红柿、黄瓜、芹菜。翠翠和白淑芬也来了。过了一会儿,香玉才匆匆地来。梁满囤看了看表说,又卖豆腐去了?香玉点点头,脸上红了一片。梁满囤没见到金凤,就打了她的电话。过了一阵,金凤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进屋就嚷嚷,急啥嘛。梁满囤说,不是说好八点集合吗,都过了半小时了。金凤不紧不慢地说,这儿又不是军营。梁满囤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什么。

村里腾出了两间房子,给演员排练用。他们从小学校借的电脑和音响已经摆在那里。马有德很熟练地把电源线插好,又调试一阵。他问梁满囤都唱啥歌。梁满囤说,你捡好听的给我写个单子吧,我从里头选。马有德从下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六开纸,上面已经整整齐齐地用钢笔字写了几十首歌名。梁满囤看了一阵,说,这里头不少歌我还没听过呢。马有德说,要不我先放一下,你听听。过了一会儿,电脑上显现出画面,一曲曲动听的歌在屋里响起来。

这时房门开了。沈小芳和几个落选的家庭妇女叽叽喳喳地挤了进来。梁满囤问,你们干啥?沈小芳说,柳河村是大伙的,凭啥别人能来我们就不能来,这里又不是皇上的后宫。梁满囤说,你说的啥呀,人家几个正学习呢,你们要听也可以,都别出声音。其他几个人都找了座位坐好,不再热闹。沈小芳嘴里嘟囔着什么,歪着身子靠着墙,一副不屑的样子。

这时,梁满囤接到陈乡长的电话,催他到乡里来一趟。梁满囤已猜出乡长找他的目的,就和马有德要了那张歌曲单子装进口袋,嘱咐她们先听听,然后跟着电脑练。马有德点点头,又不安地瞟了沈小芳她们几个人一眼。梁满囤让赵庭瞅着点现场,又对着沈小芳她们说,大伙都静着听,别打扰了演员。沈小芳的眼睛去瞟别处。

陈乡长听了梁满囤的汇报,对他说,好好排练,要争取在比赛中拿到前三名,为全乡争得荣誉。梁满囤说,这个信心我倒有,就是资金有点紧张,现在是商品工钱太少了,演员缺乏动力啊。陈乡长沉默了一下,又说,慢慢来,面包会有的。梁满囤把那张单子递过去。他看了看,说,这次举办的是乡村歌咏比赛,一定要突出农民特色,还要反映新时期农民发自肺腑的心声。说完,他用红圆珠笔在纸上画了十个圈,又写了几首歌名。梁满囤有点紧张,他憋了好一阵,小声地问,我们那儿一个演员有首歌唱得特别好,可以说是经典。啥歌?陈乡长问。梁满囤结巴了一会儿,说,是……《小白菜》。陈乡长愣住了,说,怎么能唱这首歌?乡村歌咏大赛是让人乐的,不是让人哭的。他在办公室走了一小圈,不停地摆手,这个可不能唱,你明白吗?梁满囤的脑门子上冒出了汗,低声地说,我知道了。

梁满囤又告诉乡长,为了节约开支,演唱队一共五个人,外加一个音乐指导。乡长想了想,说,行啊,是得省着花钱。

梁满囤回到村委大院的时候,从屋里传出刘慧慧如泣如诉的《小白菜》。很多人都在侧耳听着,不时地叫好。梁满囤心里乱糟糟的。他停好车子,从人缝里挤了进去。刘慧慧还在动情地唱着,眼里闪着光。梁满囤一挥手,说,先别唱了。

刘慧慧顿时愣住,脸色刷地白了,尴尬地退到一边。马有德关掉音响,迟疑了半晌才问,主任,出啥事儿了?

梁满囤看看四周,说,没事儿,下午再练吧。

5

下午,一行人开始按照乡长点的歌练习。金凤唱《我们走进新时代》,香玉、白淑芬、翠翠三人合唱《希望的田野》,刘慧慧唱《好日子》。

金凤毕竟常跟小歌舞团出去,先天条件又好,唱起来即投入又动情。梁满囤表扬她说,不错,挺好,金凤不愧是咱柳河村的台柱子,你先坐那儿歇会儿,香玉你们唱唱。

香玉、白淑芬和翠翠站成一排,音乐响起来,三人开始合唱《希望的田野》。唱着唱着,马有德让她们停了下来,对翠翠说,大妹子,你咋总比别人慢半拍呢,要跟上。翠翠点点头,脸一下子红了。几个人又唱,马有德听了还不满意,眼睛瞅了瞅翠翠。翠翠的头低下了。马有德轻轻咳嗽了两声,又重放音乐。这回,翠翠的声音明显压了下去,似乎不敢唱了。马有德又挥了下手。歌声止住了,音乐还在放着,他挠了挠脑门,显得有点沮丧。翠翠的眼里忽然溢出泪来,几步跑出门外。梁满囤对马有德摆摆手,然后走到翠翠身后,安慰着说,妹子,别急,你们刚结组,慢慢就能找到感觉了。

这时,沈小芳正好走进院子,见翠翠在梁满囤跟前抹眼泪,立刻跑过来扯大嗓门问,翠翠,谁欺负你了?

梁满囤瞪了沈小芳一眼,说,你说啥呢?别没事儿找事儿。

翠翠擦了擦发红的眼睛,说,你乱说啥,我的眼睛刚才进东西了。说完又跑回排练室。

梁满囤对沈小芳说,你这人,奏得意东加长西家短的,有空干点啥不好啊。

沈小芳说,我想上县里唱歌去,可别人给机会吗?

梁满囤说,你可以到后山上唱去嘛。

沈小芳装作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嗓门大,要是招来了狼咋办?

梁满囤说,凉拌,行不?

沈小芳说,你说的啥话,我让狼吃了对你啥好处?

梁满囤笑笑说,啥年头了,山上狼早跑远了,你放心吧。说完又回了排练室。沈小芳没有跟进去,趴在玻璃窗外看。

《好日子》的音乐响了。刘慧慧迟疑一下,跟着唱了起来。可是,那声音中竟有一丝凄凉的味道。屋里人都瞪大了眼睛。沈小芳在玻璃后的脸顿时笑开了花。马有德猛地挥了一下手。刘慧慧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马有德看了看梁满囤,一屁股坐到墙角的椅子上,嗓眼里呼呼地喘气,掏出支烟塞到嘴里。梁满囤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着。马有德突然把烟又从嘴中拔出来,塞进了盒里,小声地说,不抽了,不抽了。梁满囤笑笑,说,别急,时间够用呢,哈哈。

沈小芳忽然用脚轻轻地踢开房门,仰着脸,欢快地唱起了《好日子》。梁满囤扭过身子对她说,妹子,你再唱狼真要来了。沈小芳的嗓眼里仿佛被塞进棉花,声音马上弱了下来,怨恼地瞪了梁满囤一眼,扭着水桶腰走了。

在路边,沈小芳看见张琦正摆地摊卖菜,打听完黄瓜的价钱,又说,张琦呀,慧慧你们两口子真能钻钱眼,你做买卖,她当演员,都成双职工了。张琦说,嫂子真会说话,也就几天的事儿,慧慧图个热闹嘛。

沈小芳哼哼两声,说,大兄弟,不该我说你,你家慧慧忒老实,千万别让人占了便宜。

张琦说,嫂子,你说这话啥意思?

沈小芳说,没啥意思,别瞎想,啊?说完,她神情诡秘地笑了笑,走了。

张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七上八下,伸长脖子朝村委会的方向望了望,一跺脚,也没顾得嘱咐别人照看,就朝大队跑去。

到了排练室外面,张琦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探出脑袋朝里望,见他家慧慧正在马有德的指导下唱《好日子》,梁满囤坐在一边抽烟,还有几个女人围在一旁,心想,没啥事儿啊。刘慧慧瞥见男人,唱完后走了出来。张琦一咧嘴,只好挺起身来傻笑。

刘慧慧问,你咋来了?

张琦说,听你唱歌来了,你唱的忒好听。

刘慧慧说,你不卖菜,咋还有空上这儿来?

这时,街里的顺头媳妇突然闯进院子,大声喊道,张琦,你的菜都让鸡祸害了,还不看看去。

张琦听了,撒丫子就往外跑。刘慧慧气得一跺脚,却没有跟去,黑着脸回了屋。

因为白搭菜,刘慧慧和张琦生了半宿气。早起,刘慧慧给梁满囤打电话,说她不想唱了。梁满囤着了窄,赶忙去了她家。一进屋子,梁满囤见张琦正猫在那里择菜。刘慧慧躺在炕上不言语。张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梁满囤在炕沿边吸了一颗烟的功夫,刘慧慧才坐起来,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跟他打了句招呼。梁满囤劝了半个多点,刘慧慧才洗干净脸,去了排练室。

张琦苦着脸说,我的菜咋整?

梁满囤说,你不好好看着菜,上大队跑啥?

张琦说,我不是?唉,不说了。

梁满囤抬腿要走又止住了,说,给我称几斤菜吧。

中午,梁满囤把买来的菜洗了几遍,切了。他抓起一小块黄瓜,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扔进嘴里嚼嚼,自言自语说,没有一点鸡粪味嘛。

丽芝下地回来,见梁满囤已经做好几盘菜摆在桌子上,高兴地说,今儿个日头在西边出来了,大主任亲自下厨了。

梁满囤说,应该的,应该的。

两个人坐下,丽芝给梁满囤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米饭,伸过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这青菜在哪儿买的?

梁满囤没加思索地说,张琦的。

丽芝瞪大眼睛望着他说,张琦在大队门口摆摊,菜让一群鸡祸害得乱七八糟,你买的是那堆烂菜吧?

梁满囤说,我买的是好菜,真的。丽芝嗖地站起来,把桌上的菜都端去喂了猪。梁满囤怎么也拦不住,坐在那里叹了半晌,只好就着一碟咸菜,吃下了两碗米饭。

6

城关镇一家叫“飞天歌舞团”的小老板王越接了一台演出,因为人不够,便开车来到了柳河村。他推开金凤的家门,见春生正躺在炕上睡觉,便喊了几声。春生懒懒地坐了起来,看见王越立刻换成一幅笑模样,又是递烟又是倒水。

王越说明来意。春生装作为难的样子,说,哎呀,我们金凤如今太忙了,县里要举办歌咏大赛,领导点名要柳河村代表全乡,你知道为啥叫柳河村去不?就因为金凤啊。王越连连点头,说,你快去把金凤找来,我还进等着带她走呢。

春生吐了一口烟雾,说,演出一场得多少钱哪?

王越说,还是老价钱,一百二呗。

春生皱了皱眉,说,哎呀,我们金凤不比以往啊,我们村一天给她一百五,不,一百六呢,连排练好像得一个来月。

王越说,不行算了,以往我们只要演出就让你们金凤去,哪年她都能挣个万八的。

春生说,那倒是,可,村里也不好交代呀。

王越说,你看着办吧,村里多少年不见得用她一回,我们可是月月都出去几趟,哪头炕热你自个儿掂量,要不,这回我给金凤再加三十。

春生听了,心一动,叫王越在家等着,就屁颠屁颠地去大队叫金凤。

金凤正在排练室唱歌,春生满头大汗地推开房门,叫道,金凤,出事了,快走!

屋里人都愣住了。

马有德立刻关了音响,惊愕地看着春生。

金凤问,咋啦?

春生结结巴巴地说,你妈脑袋迷糊,晕过去了,你哥来电话让你快去,好上医院。金凤吓得脸色苍白,跟梁满囤说,主任,我得走了。梁满囤说,快去吧,这事儿可不能耽误。金凤和春生一起跑出了屋。

到了家门口,金凤看见王越的车,瞪了春生一眼,慢腾腾地进了院子。王越从屋里走了出来。金凤回过头,见春生正在傻笑,就近抄起一把铁锹追得男人满院子兔子似的跑。

春生说,你饶了我吧,我也是为了多挣俩钱。

金凤的铁锹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屁股上敲了一下,说,谁让你咒我妈着。梳洗之后,金凤便跟王越走了。

梁满囤不放心,给金凤打了一个电话,嘱咐她别着急,有啥紧急情况需要帮忙就吱声。金凤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说,主任,你放心吧,不会有大事儿,我会早点回来的。王越说,看起来,你们主任还挺热心肠的。金凤点点头,又说,等我回来了,非得好好收拾我那口子不可,凭啥拿我妈说事儿。

到了演出场地,台子已经搭好了,扩音器里正放着流行歌曲,一群接一群的观众正陆续赶来。金凤走到了后面,和大家亲热地打完招呼,就开始换化妆。

有人问她,大姐,听说你要参加县里歌咏大赛了,有这事儿吗?

金凤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阵,场地上挤满了人,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请歌舞的东家是为他老娘庆八十大寿。伴着音乐,全体演员先为老人唱了一首《祝寿歌》,然后演出正式开始。

时间快进行一半时,金凤穿着迷人的演出服出来了。台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金凤的歌声婉转悦耳,立刻在现场掀起了高潮。人们大声地叫着好,金凤唱得更卖力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柳河村的村委王丰就是今天老寿星的亲外甥,也来祝寿了。

站在人群中,王丰一片诧异,金凤不是在村里排练节目吗?怎么又到外面演出来了?挣着村里的工钱,又出来走穴,这咋行呢?

他怕自己看错了人,便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见对方举止投足都那么熟悉,嗓音更是毫不陌生。

一曲唱罢,风度翩翩的主持人出来了,对着观众说,各位朋友,你们说,刚才这位小姐唱得好不好?

台下立刻响应:好!

主持人微笑着又说,大家想不想知道我们这位歌手的名字?

台下立刻又响应:想!

主持人牵着金凤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高声地说,现在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她就是我们县演艺界鼎鼎大名的金凤凰------金凤小姐。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金凤优雅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家。接着,在观众的呐喊中,金凤再次演唱起来。

回村后,王丰把金凤演出的事告诉了梁满囤。他惊住了。

第二天早晨,梁满囤吃过饭,就往村委会大院走。路上,他遇到了春生从小卖部出来。梁满囤瞪了春生一眼。春生递过一颗烟,被他的手拨开了。

你们两口子咋能这样?梁满囤问。

春生假装一脸的无辜,说,主任,你这话啥意思?

梁满囤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说,你丈母娘是真病了?

春生愣了一下,说,啊,啊,她……

梁满囤说,以后瞎掰别拿老人说事,什么东西。说完,背着手走了。

春生呆在那里,老半天没回过神。

排练室的门已经打开了。伴随着音乐,金凤正深情地唱着《我们走进新时代》。

梁满囤叹了下,气消了一些。

7

梁满囤在乡里开完生态农业会,陈乡长让他跟着过去待会儿。路上碰见邻村一个干部,伏在他的耳边说,上头好像来扶持资金了,乡长八成要给你吃小灶呢。梁满囤笑笑说,还有这好事儿?

进了办公室,陈乡长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梁满囤喝了一大口,说,嗯,好茶,好茶呀。陈乡长挨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地看他。梁满囤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腾地一下,好像掉进了什么东西。他又喝了一口,这回有点急,水居然在嗓眼里卡了下,他咳了一声,问,乡长,你这葫芦里要卖啥药?莫非上边真的下来资金了?

陈乡长说,别听他们瞎猜。

那有啥事?梁满囤问。

陈乡长说,你们的节目排练的咋样了?没出啥差头吧?

梁满囤说,没有啊,排练挺顺利的。

陈乡长吸了口烟,吐出一团气儿来,说,那就好。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有个演员叫刘慧慧,是吧?

梁满囤说,是啊。

陈乡长从沙发上站起来,有意无意地掸了掸裤子,说,你和她,没什么事儿吧?

梁满囤听出话音,嗖地站了起来,脸蛋通红地说,乡长,是不是有人又举报我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出格的事我死都不会做的。

陈乡长握了握他的手,说,你是我一手提拔的,我当然相信你啦,不过,人言可畏,你也要注意一下,别出什么闲话。

梁满囤额上的皱纹动了动,慢条斯理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回到村里,几个女演员都在排练室,唯独不见马有德。梁满囤刚要问,背后门一响,马有德进来了。他一脸的疲惫,裤腿上还沾着土屑。梁满囤犹豫一下,问,你今儿个咋还迟到了?

马有德擦擦脸上的汗,见桌子上有一个水杯,举起来咕咚咚灌了几口,然后坐在椅子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前天黑家下场雨,地里刚刮的草又活了,没法儿呀,再不动锄,就刮不出来了。

梁满囤说,在县里演出之前,你家的地就交给我们村委会了,今儿下午,我带人去刮草,你就安心演出的事吧。说完就去找那几个村委了。

吃完晌午饭,日头还很毒,照得地面上跟烙铁似的。梁满囤和几个村委在兰草的带领下,去了她家的玉米地。兰草撑了一把伞,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地擦着汗,说,你们这帮人真是疯了,大晌午下地也不怕中暑。

张华山叹了口气,说,主任一声令下,谁敢不服啊?

王丰眯着眼睛瞅了瞅天空,说,也是,来这早干啥?主任,你真拿出抓革命促生产的劲了。

梁满囤说,天越热,草刮掉喽死得越快,几位就别埋怨啦。

到了地里,几个人开始猫腰干活。没过一会儿,兰草就开始呼呼地喘气,脸色通红地说,这天头,真跟火烤似的。说完,她便去找了个树荫,坐在那里不动了。梁满囤在前面打头,戴着草帽,脖子上围条毛巾,手里挥舞着大锄,刷刷地除着草。王丰和张华山跟在后面。刚除掉的草很快便被晒蔫了,一点点失去水分,干黄起来。

刮了几垅,他们的外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被晒得有些发紫,还起了白皮。

王丰说,主任啊,我给家里都没这么干过呀。

张华山也说,谁说不是啊。

梁满囤说,活计着急呀,回去冰棍汽水管够,记我帐,行不?

兰草从树下站了起来,说,我给你们买汽水去吧。梁满囤说,中啊。兰草又说,我忘装钱了。梁满囤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她送了过去。她大方地接到手里,撑着伞走了。

张华山说,我们成了她的雇工了。

王丰说,要我说咱不如雇工呢,还得倒贴自己买汽水。

梁满囤说,行啦,别牢骚了,为了柳河村能在比赛里长把脸,咱做点牺牲吧。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马有德家三亩地的草都被除掉了。梁满囤领着两个年轻的村委一身疲倦地回了村子。

王丰说,赵庭副村长今个儿个算拣着了。

张华山说,人家命好,去乡里开会躲过一劫。

梁满囤笑着说,下回再有这事,他就没这便宜了。

王丰说,还有下回?主任,你快饶了我们吧。

回到家,梁满囤洗了个澡,往炕上一躺,长长地出了口气,问媳妇,饭做好了没?

丽芝从厨房走过来,故意冷冷地说,你连晌午觉都不睡,奏给人家除草去,还知道饿呀?

梁满囤说,没法儿,谁让咱在村里打头呢。

丽芝怨怨地看了他一眼,说,自己家的地都不上心,人家的你倒挺往心里去,累死也活该。

等丽芝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却发现梁满囤已经睡着了。她的心里搅了一下,默默地在丈夫身边坐了阵儿,最终把他推醒了。

梁满囤喝了一瓶啤酒,脸上泛起红色。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战友张国现在开铁矿,想托他找一个装载机的司机。梁满囤想了想,说,老张啊,我们村还真有一个这样的人叫春生,手艺挺好的。

吃完饭,梁满囤想去金凤家。丽芝说,黑灯瞎火的,明儿个再说给他们吧。梁满囤说,老张紧等着用人呢,还是早点告诉他们。丽芝哼了一声,说,一宿见不着金凤,你就睡不着觉了。梁满囤被她抢白的无话可说,只得先给春生打了个电话。

8

梁满囤领着春生到了张国的铁矿。张国先叫手下带春生去熟悉车况,然后攥着梁满囤的手坐在一块拉话。有人把茶水端到了面前。梁满囤看了看客厅的四周,说,兄弟,你真成大老板了。张国说,唉,成天忙东忙西的,大腿都跑细喽。梁满囤拍拍他的手掌,说,世上的钱是赚不过来的,千万得注意身体呀。张国说,满囤哥,我给你打了好几回电话,让你找我喝酒来,你咋没动静啊。梁满囤道,说实话,我也忙啊,最近乡里指派我们村出一个演唱队,要参加县里演出,正组织排练呢。张国递给梁满囤一支烟,又给他点着了。

满囤哥,你还是来我这儿当矿长吧。张国态度恳切地说。

那咋成啊。梁满囤笑着说,我们村还有一大摊子哪。

张国说,你可以把村里的事交给别人嘛,到我这儿,薪水亏待不了你。

梁满囤说,这不是钱的事,过几年等我老了,就是给你当门卫来也行啊。

张国说,矿长的位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啥时候来都欢迎。

梁满囤点点头说,谢谢啊,我得回去了。

张国一听,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说,吃完午饭再走还不行吗?我已经叫人安排了。

梁满囤也站起来,不安地说,再过几天就演出了,我得盯着点啊。

张国拉着脸,一句话不说。梁满囤搂了搂他的肩膀,笑了。张国叹了口气,也笑了。梁满囤要往外走,张国又拽住了他,对隔壁喊道,小雪,把我早晨带来的那两瓶酒拿来。那个叫小雪的女孩答应一声,把酒拎了出来。梁满囤不再推辞。

梁满囤回到村委会大院,隔着玻璃看见几个人正在排演,才放了心。他忽然觉得肚子中咕咕的叫,这才想到早起还没吃饭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他的嘴里念叨着,骑上电动车奔不远处的小卖部去。路上遇见张琦正在摆摊卖菜,点点头刚要走又被喊住了。

主任,你这是忙啥去呀?张琦说。

梁满囤停下来,说,早起还饿着锅呢,得打点一下。

张琦说,你不是和春生上铁矿了吗?没下馆子呀。梁满囤说,人家倒是留了,可我哪儿有空啊。张琦看见梁满囤车笼子里有一袋口子酒,说,还是当官好啊,又是谁送的好酒?

梁满囤说,我老战友给的,不行吗?

张琦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权利管主任的事啊。

梁满囤上了电动车要走,张琦说,主任,啥时候给我也谋份好差事儿啊,这卖菜的活儿越来越不好干了。梁满囤问,你还会啥手艺不?张琦想了想,说,我能喝酒,斤八的没问题,有招陪酒员的你帮忙添句好话。梁满囤笑了一声说,行啊,等着吧。说完,骑上车走了。

张琦在后头又喊了一句,主任,今天晌午演员们吃啥菜呀?

梁满囤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我来拿。

进了小卖部,梁满囤要了一个面包,又要了一根火腿和一瓶啤酒,坐在柜台边吃喝起来。正好沈小芳来了,扯开嗓子喊,主任,你今儿个咋这简朴啊?

梁满囤喝了一口啤酒,应道,有酒,有菜,有面包,这日子不滋润吗?还等着吃点啥呀。

沈小芳买了一瓶酱油,又凑过来说,主任日理万机的,天天侍候那几个女演员,得叫丽芝嫂子好好给你补补啊。

梁满囤一仰脖儿喝了口啤酒,说,你快别替别人操心了,刚才我在乡里可看见你家王喜往澡堂子按摩去了。

沈小芳吃了一惊,又很快恢复平静说,你看见王喜了?他上镇上买肥,咋会去澡堂子呢。

梁满囤见她上了心,继续道,男人学坏很容易,还是看着点好啊。

沈小芳脸色一变,快步出了小卖部。梁满囤填饱肚子也走了出来,他看了看笼里的酒,骑上车子打算回村委会。这时,翠翠婆婆急匆匆地把他叫住了。

梁满囤问,婶子,你有啥事儿?

翠翠婆婆朝四下望望,见没人过来,就压低声音说,主任,你快去我们家看看吧,庆林要把房盖儿抬起来啦。梁满囤吃了一惊,立刻驮着老太太去了她家。

庆林的屋里弥漫着酒气,地上扔着打碎的盘子和剩菜。他坐在轮椅上,手中还攥着酒瓶子,两眼通红地望着天花板。梁满囤的心一沉,问,兄弟,你又咋啦?

庆林醉哄哄地看了他一眼,说,哥,你陪我喝、来啦?

梁满囤找到笤帚,把地上的东西扫到一起,又用铁锹扔到了街边的垃圾桶里,返回来把窗户推开了两扇,见庆林还攥着酒瓶子发呆,一把夺过说,兄弟,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庆林抽泣了一下,说,我一个废人,还能干点啥呀。

梁满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为了这一家老少,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呀。

庆林低下了头。

梁满囤说,你放心,哥也正为你的营生考虑呢。

庆林说,我知道,哥总惦记着我,今儿个的事你别告诉翠翠。

梁满囤笑了,说,你放心吧。。

这天下午,陈乡长亲自带人来了柳河村,他听了演员们唱的歌很满意,经过协商,最后确定了参赛曲目。

9

梁满囤吃完晚饭,觉得身上乏,就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趴在那里盯着电视打起了盹。丽芝靠着窗台也跟着看。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丽芝嘴里叨咕着,这谁呀,黑家也不让消停。就下了炕。过了会儿,张琦和四斗一前一后进了屋。梁满囤把烟扔给他们。丽芝有点不满地说,二位有啥国家大事啊?梁满囤瞅了丽芝一眼,她不再说啥,去外屋了。

张琦贴到梁满囤跟前说,主任,没耽误你们两口子好事儿吧?

梁满囤怪笑着说,儿子儿媳都不在家,我们老两口天天有机会入洞房,还急这一时不成?

四斗说,主任说的在理,我侄儿他们不在家,你们老两口子可自由了。

梁满囤说,你俩不会是看我们两口子干啥来的吧?

当然不是啦。张琦冲四斗挤了挤眼。

四斗叹了口气,说,主任啊,你给春生找了好事由,也想着我们点儿啊。

张琦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是啊,是啊。

梁满囤知道了他们的来意,说,咱村里的爷儿们都在我的心里装着呢,你俩一个卖菜一个做豆腐,又不是没事儿。

四斗说,豆腐销量小,挣不多少钱。

张琦说,现在是夏季,咱村子里的青菜卖的慢。

梁满囤说,你们可以想法拓宽一下市场嘛。

张琦说,我想去集上卖,可慧慧不是在练唱歌吗?

四斗说,我也想多做点豆腐,可香玉现在也帮不上忙啊。

梁满囤说,让你们这么说,是村里耽误了你们发财了?你们的小买卖又不是干一年了,不总是围着咱村子转吗?是你们自己不早想法儿,现在倒把原因推到村里了。

张琦和四斗互相看了一眼,都傻笑起来。

丽芝从外屋走了进来,拉着脸地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抱住肩,口气冷冷地说,自己的女人唱歌是经过你们同意的,又没让她们白唱?再说,还有不少婆娘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你们不知道吗?

四斗听了,心猛地跳了一下,脸上挤出笑容说,这,我们当然知道,三十块钱一天,还累不着,呵呵……

张琦也变了口吻说,我们心里念着主任的好呢。

丽芝说,那你们刚才的话是啥意思?

张琦擦了擦汗,推了一把四斗说,你说。

四斗咳嗽一声,说,也没啥意思,我们哥儿俩碰巧在街上遇到,来跟主任扯闲篇,嫂子可别想多了。

张琦觉得口干舌燥,看见梁满囤的跟前有一杯茶摆着,抓起来喝了几口,笑着对梁满囤说,放心,我没病啊。

丽芝白了他一眼,说,没禽流感不是?

张琦苦着脸说,嫂子,你在转弯儿骂我呢,别驾呀。

丽芝前仰后合地笑了。四斗也跟着笑,声音变得夸张起来。

梁满囤说,行啦,别逗了,你们不就想让我有机会帮帮忙,多挣点钱吗?这好说,我想着就是了。

四斗说,别光想着,得来实的呀。

梁满囤寻思一会儿,说,明天,我就跟乡长联系,让你们给乡食堂一个送青菜一个送豆腐,行不?

张琦马上欢喜起来,大声地说,好,感情好。

又待了一会儿,俩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二天下午,柳河村的人都知道了张琦和四斗跟乡食堂打交道的事。沈小芳急急匆匆地到了排练室,见到梁满囤就嚷嚷着说,主任呀,唱歌不让我去,怕我给狼招来,我家王喜老实巴交,他被铁矿裁下来俩多月了,你总得帮忙找点事儿吧。

梁满囤给老战友张国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给王喜安排一下。张国为难地说,哥,现在铁矿形式也不咋好,要是需要人,我肯定会用这个王喜的。梁满囤听了,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沈小芳心里多少有了点底,走了。

梁满囤召开了村委会会议。他提议:把村里临街的三间库房腾出来,以比较便宜的价格租给庆林两口子,帮他们开一个小超市。几个村委都同意了。

梁满囤把这事告诉了翠翠和庆林。那两口子欢喜地落了泪。

一天后,库房被腾了出来。梁满囤又自己花钱买了两桶涂料。傍晚的时候,他留住排练的几个人,让他们晚吃一会儿饭,把那屋里的墙刷白了。

天已经黑了。翠翠过意不去,想叫大伙上她家吃去,可谁会去呢?人们嘻嘻哈哈地散了。

马有德和香玉的家在一个方向。马有德骑了电动车,他叫香玉坐在车后头稍一段。香玉啥也没想就坐上去了。俩人一边走,一边扯着话。到了半路,刚好遇到四斗来找媳妇。四斗怀疑香玉和马有德有染,把他们叫住追问。

香玉说,你胡说啥?

四斗刚刚喝了酒,居然耍起了蛮,甩手给了媳妇一记耳光。马有德过来解释,也被推到了一边。梁满囤刚回到家,就被人叫了过来。他气得把四斗骂了一顿。这时,四斗的酒已经醒了一半,自知理亏,搭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10

排练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白淑芬才急匆匆地跑进了村委会院子。梁满囤正蹲在排练室外抽烟,见她满脸通红地到了跟前,不解地问,淑芬,你咋才来呀?

白淑芬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主任,子山回来不想去城里建筑队干了,今儿早起又去了。

梁满囤说,干的好好的,咋不编算着去了?

白淑芬一脸惆怅地说,三个月了,家里用钱老板也不给算,子山和他吵了一架就跑了回来。

梁满囤说,那咋又去了?

白淑芬说,子山瞎绕了好几天也没找着新活计,这不,建筑队老板又来电话还让他回去,我劝了半宿他才动心,刚才送他上班车着。

梁满囤说,你要紧等着用钱就跟我吱声。

白淑芬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自在,小声嗯了一声,跑进排练室。

梁满囤吐了一口烟雾,额头的皱纹往一块拧了拧,把烟头扔到墙旮旯。这时,他又看见张琦和四斗俩人向这边走过来了。四斗走在前面,戴着一个黑墨镜,嘴角叼着烟。张琦佝偻着腰跟在后头,眼珠子溜来溜去。梁满囤依旧蹲在那里,神态自若地望着他们。

张琦突然放慢脚步,往前推了四斗一下。四斗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说,瞧你这德相。张琦忽然嘿嘿地笑了,头垂得更低了。四斗的嘴角动了动,用力地吸了一口烟,人已经站在了梁满囤的近前。

梁满囤不动声色地问,看你俩这样,八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四斗把烟头吐在地上,干笑了两声,说,主任哪,你也忒偏心眼子。

梁满囤说,咋啦?

张琦掏出烟递过来说,主任,你先抽着。

梁满囤摆了摆手,说,刚扔的,嗓子干不要了。

张琦愣了一下,想把那支烟塞进盒里,却被四斗一把夺了过去。

俗话说,宁拉一群不拉一人,你咋不让让我呢?四斗撇着嘴说。

张琦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不自然,小声说,谁不让你了?

四斗把这烟点着抽了一大口,说,主任,那三间库房凭啥悄不声地给了庆林两口子,忒有点不公平了吧?

梁满囤说,我就知道你心里的小六九,庆林咋回事你不知道?你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好意思跟他比?

四斗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嗓眼里突然被按上闸门,把准备了半天的话给堵了回去。张琦叫了一声,对他说,你踩我脚了。四斗回过神来,说,踩死你活该。张琦叹了一口气,也不言语了。

梁满囤站起身来,背着手,盯着他们说,刘子山家比你们困难不?人家又上建筑队了,也没趁这空来张罗包库房干啥,你们都有行当,就别跟一个残疾人争了。

张琦侧着头朝排练室看着说,主任,我们家慧慧今早起说嗓子疼,能不能请两天假?

梁满囤瞪了他一眼,说,刚才她唱歌,我咋没听出来呀?你胡咧咧啥?你要不想让她挣这几十块钱就算了,还别跟我拿架子。

张琦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看起来问题没有想象的严重,为了咱村的荣誉,再挺几天吧。

梁满囤说,你能知道为了咱村的荣誉,我真识举啊。

张琦不言语了。

四斗朝前凑了一步,说,主任,要说风格我们不是没有,可我们也得吃饭穿衣啊。

梁满囤说,谁不让你们吃饭穿衣了?你还来劲儿了,要不,乡食堂的豆腐你快别送了,上别处找穿衣吃饭的道去吧。

四斗又被他的话噎住,脸刷地白了。张琦在背后拽了一下他的衣服,说,主任忒忙,咱还是走吧。四斗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强壮出笑容说,主任,我们和你闲扯呢,别往心里去,你忙,我们走啦。说完,俩人嗖嗖地向外走了。

到了远处,张琦说,咱俩还真整不过他呀。四斗无奈地说,该干啥干啥去吧。

张琦回家后把豆子洗了,合上电闸打豆汁。可是,豆浆机转了几下就不动了。他摸了摸电机,很烫手,心想,糟啦。

没办法,张琦给梁满囤打了个电话,说,主任哪,我家的电机烧了,你快来呀。梁满囤到这儿瞅了瞅,说,还是修修去吧。张琦说,我又没车,咋整啊?

梁满囤回家开来三轮车。两个人把电机卸下来,去了乡里的维修站。

梁满囤和那里的修理工熟。对方放下别的活计,先把张琦的电机修好了。这时已经晌午了。张琦假惺惺地说,我掏钱,咱下馆子去吧。梁满囤说,算了,就几里地远,咱回家得了。

张琦眨巴眨巴眼睛,说,要不,咱狠造一顿,让村里报销得了,你一把手当着,还没这权利?

梁满囤苦笑一下,说,你说的挺容易,要不,你修电机的钱我也给你报了?

张琦说,那敢情好,主任真够意思。

梁满囤说,我要真这么干了,全村人不得指着脊梁骨骂我呀,你快别做梦了,实在不行,还不如我自己掏腰包请你一顿呢。张琦说,行啊。

这时,梁满囤的手机响了。

丽芝心急火燎地催他赶快回去,说沈小芳刚才来家里大闹一顿,非要包村里那几间闲房做买卖。

梁满囤听了,眉头一皱。

张琦说,咱上哪家馆子?

梁满囤望了他一眼,说,家吃去吧。

张琦的眉毛立刻垂了下去。

这天夜里,沈小芳和她的男人偷偷进了村委大院,把排练室的玻璃窗砸了几个窟窿。正赶上乡派出所进村来巡逻,听到警笛响,沈小芳吓得躲进女厕所,王喜没跑几步,就被车上跳下的人扭住了胳膊。

11

早晨,梁满囤还躺在被窝里没有起来。丽芝正在厨房里做饭。院门被咚咚的擂响了。丽芝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谁呀?小点儿声行不?别把我们家房子震倒喽。门外立刻陷入一片沉静。丽芝把门开了一条缝,见到外面的人,立刻又把门关紧了。门外,沈小芳低声点哀求着说,嫂子,我有急事,你快开开吧。丽芝不高兴地说,你有事到村委会去,别到我家胡搅蛮缠。

沈小芳带着哭腔说,嫂子,天快塌了,你就开门吧。

丽芝说,你走吧,我可受不了你大呼小叫。

沈小芳哭出了声,她的肩膀在门板上撞击着,音波颤抖着传递过来,丽芝终于心软,又把门打开了。沈小芳一脸鼻涕和泪水的挤了进来,快步进了里屋。

梁满囤正光着膀子往外张望,见人进来,赶快缩进了被窝。沈小芳一屁股坐在他的近前,大声叫道,哥呀,你不能不管我呀。丽芝跟进来,把沈小芳往远处拽了拽,说,你干啥,我们家满囤还没穿衣裳呢。

沈小芳哭丧着脸说,嫂子,现在我哥就是变成刘德华,我也不会有啥想法呀。说着,她对着梁满囤说,哥呀,王喜昨天喝醉了酒,把大队玻璃弄碎几块,现在还在派出所呢,你不能不管哪。

梁满囤说,我昨晚上去县城我表妹家着,半夜才回来,哪知道这事?再说,喝醉酒就砸大队玻璃,为啥不砸自己家的呀?明摆着嘛。

沈小芳说,哥呀,王喜真喝多了,你就别较真了,村里的玻璃我们赔还不行吗?你快出马吧,派出所那地方可不是好人待得了的。

梁满囤说,你的意思是派出所没好人?

沈小芳的眼泪挤了出来,屁股又要往梁满囤跟前挪,丽芝伸手拦住了。

哥呀,你就别挑我了,我哪儿遇过这事儿?你就快去派出所一趟吧,往后,你爱咋咋地,我都不眼红了。沈小芳说。

没等梁满囤发话,丽芝抢着说道,沈小芳,我们家满囤哪儿对不起你呀,我问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你向乡里举报满囤有作风问题?

沈小芳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大声抢白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丽芝哼了一声说,都到这节骨眼了,还不说实话,算啦,你有事到大队等着吧。说着,她拉下脸,往外推沈小芳。

沈小芳一边往外倒退着一边哭泣着说,嫂子,你就别逼我了,都火烧眉毛了,还问这干啥,王喜小心眼,他要是在派出所想不开,出点啥事就完了。

梁满囤见状,叫了一声,丽芝,别……

丽芝撒开手,沈小芳又扑了回来,重新坐在炕上。

梁满囤说,王丰一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咋回事了,你们两口子不就想把老库房弄到手吗?可也不能拿大队的东西撒气呀?

沈小芳说,哥,我们知道错了,你快去派出所吧,玻璃钱加倍要,行不?只要利索地把王喜放回来,往后,我们再也不捅漏子了。

梁满囤轻轻地说,你出去。

沈小芳说,哥,我给你跪下行不?

梁满囤说,你想哪儿去了?人家穿衣裳你总得回避一下吧。

沈小芳醒过神来,立刻出了里屋。

梁满囤草草吃了一碗饭,就和沈小芳一起去了派出所。十点多钟的时候,他和王喜两口子一起回了村。

没想到,排练场里又出了问题。

金凤接到歌舞团小老板王越的电话,又让她去外地演出。金凤动了心,想趁梁满囤不在溜走,让马有德拦住了。金凤不服软,和马有德嚷了起来,说,你管的倒挺宽,我想走就走。

马有德被问得脸色苍白,说,干啥说啥,你总不能一点规矩都不守吧。

金凤说,钱就是规矩,你少管闲事。

梁满囤问清事情经过,对金凤说,妹子,再过几天就演出了,你咋能这样?上回你不说先不去歌舞团演出了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呀。

金凤被问住了,结巴了一会儿,说,不就那两首歌吗?我早熟练了。

梁满囤说,你谦虚点行不?春生去开装载机,家里宽绰多了,还在乎这一场演出费吗?

金凤被捅到了痛处,咬了咬嘴唇,给王越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回了排练室。

梁满囤让马有德继续排练。马有德说,窗户还坏着呢。梁满囤说,这事不用你操心,下午安玻璃的就来了。

马有德又说,刘慧慧嗓子有点哑了。

梁满囤吃了一惊,说,她人呢?快去抓点药啊。

马有德说,刚才她已经去卫生所了。

梁满囤稍稍放了心。此刻,香玉从屋里走了出来,对梁满囤说,主任,我有点事跟你商量。马有德愣了一下,进去了。

梁满囤说,你有啥事?

香玉忽然低下了头。

梁满囤心里打了个问号,又接着让她说。

香玉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说,主任,这节骨眼上刘慧慧嗓子万一哑了,肯定会影响成绩,我是说万一呢,要是她万一嗓子出了问题,我可不可以替她。

梁满囤吃惊地望着她,没有马上回答。香玉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光突然暗淡,快步返回了排练室。梁满囤转身一看,刘慧慧正站在身后,一脸的疑惑。

刘慧慧回家后,把上午的事儿告诉了张琦,男人说,香玉老实巴交的,咋会有这想法?我得问问她去。说完拔腿去了香玉的家。

香玉正坐在炕边懊恼。张琦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香玉,你咋能那样?张琦阴着脸问。

香玉被他问的脸红心跳,竟哭出了声。

四斗从外面打牌回来了,见状,以为老婆受了委屈,立刻伸手扯住张琦的衣领。

张琦说,你干啥?

四斗说,你干啥了?

张琦说,我还啥也没干呢?

四斗说,你想干啥?

说着说着,两个人撕扯到一块。这时梁满囤赶来了,立刻把他们的身子分开,大声喊道,你们俩究竟想干啥?

12

几个演员在排练室里练歌,马有德和梁满囤认真地听着。梁满囤贴着马有德的耳朵,小声地问,马上要演出了,你看他们还有啥毛病需要改的,得抓紧哪。马有德说,你放心,现在的情况还不错。梁满囤又问,慧慧的嗓子咋样了?马有德说,好多了,不会耽误演出的。梁满囤听了,心里有了底。

这时,白淑芬的小姑子月娥急匆匆地来了,还没进门就喊,嫂子,英子紧等着你回电话呢。

白淑芬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地问,咋了?

月娥说,你别着急,你闺女有事儿要和你说。

白淑芬松了口气,胸脯还在起伏着,说,吓我一跳,晌午再给她回电话吧。

月娥的脸色有点难看地说,你还是去一下吧,她在电话那头等着你回音呢。

白淑芬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梁满囤。梁满囤挥了挥手,白淑芬低下头急急地走了。月娥到了门外,被梁满囤叫住。

是不是有啥为难事儿?梁满囤问。

月娥叹了口气,说,英子打电话要生活费呢,我哥在建筑队几个月没开支,手里又没积蓄,开学时的费用还是我给寄的。

梁满囤眉头一皱,说,要多少生活费呀?

月娥说,倒不多,四百,正赶上我手里也紧巴。

梁满囤点点头说,你先去吧,我有办法。

月娥走了。

过了一阵,白淑芬回来了,脸色灰灰的,眼里好像起了霜雪,有时居然跟不上音乐节奏。马有德提醒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梁满囤看在眼里,心中绷起了弦。丽芝不在家,他从大衣柜里翻出几百块钱,跟月娥要了英子的地址,就去了邮局。

回来路上,梁满囤接到了陈乡长电话,让他赶紧来一趟。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

陈乡长说,上边给乡里一个奶牛养殖项目,可以申请无息贷款,我们研究一下,给你们村三个指标。

梁满囤听了,欢喜的直蹦,拉住陈乡长的手说,把指标都给我们得了。

陈乡长说,你的胃口不小嘛,都给你们,别的村不都得找我打架呀。

梁满囤笑着说,柳河村马上要代表全乡参加歌咏大赛,要是拿了奖,是不是多给俩指标?

陈乡长说,僧多粥少,你就识举吧,要不冲着你们参加比赛,两个指标都费劲哪。

梁满囤不再磨嘴皮子,又嘿嘿地笑。

到了家里,梁满囤看见丽芝正在翻箱倒柜,炕上已经扔了一堆衣服,问,咋啦,找这么多衣裳,编着下关东啊?

丽芝气呼呼地坐在炕上,问他,我那四百块钱哪儿去了?

梁满囤说,啥钱?

丽芝说,你别跟我怀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梁满囤说,哪能呢?借我个胆子也不敢跟你这全家一把手装啊。

丽芝站起来,又在柜里翻了一阵,越发的气恼,把一件衣裳扔在了地上。梁满囤见兜不住了,说,你别翻了,钱我拿走了。

丽芝说,你干啥用了?

梁满囤说,刘子山的闺女要生活费,借给他家了。

丽芝笑着说,今儿个真不赖,没提淑芬俩字。

梁满囤说,女人就是多心,我和那俩字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事。

丽芝往前逼了一步说,你敢吗?

梁满囤说,我不敢,再说,人家也不是那种人啊。

丽芝的手指点到了他的脑门上,说,她不是那种人,这么说你是了?

梁满囤连连说,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既忠于党又忠于你呀。

丽芝哼了一声,说,谅你也不敢。然后,把衣裳重新叠好,一件件放进柜子。梁满囤要帮忙,被她推开了。

咱家又不是开银行的,你总这样,不过日子了?丽芝说。

梁满囤说,别急,面包会有的,日子会好的。

这时,他忽然想起奶牛的事,立刻给几个村委打了电话,说下午开个紧急会议,谁也不能请假。

经过村委们反复商量,把一个指标给了刘子山,一个指标给了村西马老五。在最后一个指标上,出现了小小的分歧。梁满囤提出,把这个给王喜。

张华山说,四斗和张琦不知在哪儿听到消息,也要争呢,怕他们不服。

梁满囤说,有啥不服的?王喜和他俩比,日子困难些,而且以前还养过牛,有一定经验。

赵庭点点头说,上边给个指标不容易,咱可不能弄砸了,我看王喜行。

王丰犹豫了一下,说,首先声明,我和王喜虽是叔伯兄弟,可我没有半点走后门的意思,我觉着吧,王喜倒挺适合干养殖的。

张华山见这三个人意见统一,就不再坚持,说,我服从多数。

这样,最后一个养奶牛指标给了王喜。

吃午饭的时候,四斗和张琦又来找梁满囤,想继续争取一下。梁满囤跟他们掰着讲了老半天,他们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梁满囤叫丽芝多炒了几个菜,把张国送的酒拿出来喝了。最后,这俩人粗脖子红脸、摇摇晃晃地走了。梁满囤松了口气。

沈小芳和男人拎了一大包东西进了梁满囤的门。沈小芳拍打着梁满囤的肩膀说,哥呀,你总算办了一件好事啊。

梁满囤苦笑着说,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沈小芳假装给了自己一个小耳光,说,哎呀,我一高兴说走嘴了,哥呀,你又办了一件大好事啊。

王喜也凑上前来,说,主任,你这碗水端的真平,滴水不漏啊。

梁满囤摆摆手说,你们快别夸咧,我都找不着北了。

这俩口子要走的时候,梁满囤又把那包东西塞给他们,说啥不要。

王喜说,主任,这事儿我们忒知情不过呀。

梁满囤说,你们的心情我领了,以后把奶牛养好为全村起带头作用我就知足了。

13

再过几天就要上县里演出了。

梁满囤骑着电动车又去找陈乡长。陈乡长问他,准备得咋样了?他说,演员的歌都很出彩,就有一点还得麻烦领导。陈乡长说,都屎憋屁股门子了,还有啥麻烦?

梁满囤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前儿个我去城里把演出服都看了,就是价钱太贵,还没买呢。

陈乡长说,得多少钱?

梁满囤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挠挠头说,得两千多块呢。

陈乡长说,不就五个演员吗?

梁满囤说,加上音乐指导是六个人。

陈乡长说,音乐指导就不用给了。

梁满囤说,马有德放着音乐辅导班的大钱不挣,已经不简单了,宁拉一群不拉一人嘛,他毕竟也要去县里,代表着咱乡的形象啊。

陈乡长想了想,说,顶多给你们一千八的服装费,至于买几件你看着掂量吧,我不管啦。

临走,陈乡长告诉梁满囤,你们村刘英子的助学贷款应经批下来了,你通知他的家长吧。梁满囤攥住他的手直摇晃,连连说,谢谢啊,谢谢啊。

梁满囤租了个面包车,带着几个演员和马有德一起去了城里。挑好衣服,梁满囤一算账,花了一千九百多,他咧了下嘴,心跳顿时加速了。

金凤问他,主任,你太抠了,这点钱还值得咧嘴呀?

梁满囤笑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牙有点疼。说完,他叫司机开车回去。司机问他,主任,都晌午了,这伙人咋也得吃点啥呀。梁满囤挠挠头说,城里车多没处停,咱去半道上吃吧。

往回走了几十分钟,面包车到了一家抻面馆前,梁满囤笑着说,这地方宽绰,就在这儿啦。

大伙互相瞅瞅,然后下了车。

梁满囤想起了助学贷款的事。他把白淑芬叫到一边,把消息告诉了她。

白淑芬听了,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说,主任,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啊,等我们养牛挣了钱,将来就不用使这贷款了。

梁满囤说,快了,好日子就快来了。

白淑芬说,你给我闺女邮那几百块钱过几天还你。

梁满囤说,我不等着花呢。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面馆。金凤问梁满囤,主任,有啥话要背着我们呀。白淑芬的脸顿时红了。梁满囤说,我们说养牛的事呢。谈话间,一大盆凉面被端到了桌子上,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围了过去。马有德木讷地在一边等着。梁满囤挥着手喊,急啥呀?面有的是,敞开吃,啊?

傍晚,梁满囤溜跶到了四斗家门口,正遇见他卖豆腐回来,非要让去屋里坐坐,只好在后头跟着。沈小芳打此路过,看见了。

梁满囤坐在了沙发上。四斗说,香玉回娘家,今儿晚上你可得陪我一醉方休。梁满囤站起来说,不行,我还有事呢。四斗又把他按在沙发上,说,大哥,你要走了就是瞅不起我。说完到外面把门关上,又返回来把电视打开。梁满囤只好留下。

过了一阵,四斗端上了几盘菜,俩人一边闲扯着话,一边喝起酒来。

天已经黑了,丽芝给梁满囤打电话始终都没通。她拎着手电筒找了几圈,在村委会大院外遇到了沈小芳。

沈小芳问,嫂子,你干啥呢?

丽芝说,找满囤呢。

沈小芳愣了一下,说,大哥还没回去呀?

丽芝说,你看见他了?

沈小芳犹豫一下,说,大哥忒忙,咋不告诉家里一声呢?

丽芝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沈小芳叹了口气,说,刚擦黑的时候,我看见他进了香玉的家。

丽芝吃了一惊,愣在那里。

沈小芳说,嫂子,你可千万别说我看见的。然后快步走了。

丽芝到了香玉家院子外面,发现大门关着、里面又没有灯光,心跳得更快了。她顺着墙边一堆石头爬了上去,隔着玻璃看见两个身子正歪躺在炕上,肚子气得鼓鼓的,忍不住大喊一句,梁满囤,你给我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终于被惊动,灯亮了。四斗摇摇晃晃地打开了大门。

丽芝疯了似的跑了进去。这时,梁满囤也醒了过来,醉眼朦胧地问,你喊啥呢?

丽芝说,你在这儿干啥?

梁满囤四处望了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喝酒呢,咋睡着了?

丽芝说,那你问谁呀?喝傻了吧你?

四斗拉住丽芝说,嫂子,我和我哥喝酒着,也不知道咋喝炕上去了。

丽芝推开他的手,对梁满囤说,你咋喝成了这样?

梁满囤说,是呢,这酒劲咋这大呀。

丽芝给王丰打了个电话,两个人把梁满囤搀回家里。王丰走后,丽芝又数落梁满顿一阵。可是,梁满囤却靠着沙发睡着了。

14

在梁满囤的帮助下,翠翠和庆林的小超市开业了。

梁满囤老早就来了,先跟他们两口子道了喜,然后把马有德写的对联贴在门口。庆林坐在轮椅上,脸色红润,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翠翠笑吟吟地拎出几串响鞭,被梁满囤接过去用烟头点着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梁满囤像个孩子似的在一片烟雾里蹦来蹦去,大声地叫着好。

不一会儿,超市里挤满了街坊四邻,有的开始挑选商品。翠翠满面春风地跟大伙打着招呼。庆林坐在柜台后,不时地给人递烟。金凤挑了一瓶洗发水,算完账说,庆林啊,往后我们家就是你的主头户啦。庆林说,好啊,全靠各位多捧场啦。沈小芳选了一大袋洗衣粉,对翠翠说,老板娘,我家跟前就有商店,绕这么大远来你这,钱你看着留吧。翠翠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你放心,我肯定按最低价给你算。

四斗买了一条烟,算账时摸了摸口袋说,哎呀,忘了装钱啦,翠翠,咱商量一下,能不能拿豆腐跟你家顶账啊?

翠翠的脸一下子红了。

梁满囤拍了拍四斗的肩膀,说,你倒挺会做买卖呀,真要你买啥都拿豆腐换,人家顿顿吃也吃不过来呀,不得吃臭了啊?

四斗嘿嘿地笑,说,臭豆腐更值钱哪,呵呵,我说着玩呢,人家头一天开业,我能不装钱来吗?说完便付了钱,吹着口哨走了。

梁满囤对翠翠说,妹子,你去练歌,我在这儿跟着忙忙。庆林说,翠翠,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村里的事。翠翠点点头,上排练室了。

庆林说,主任,你帮了这个大忙,让我说啥好呢?

梁满囤说,啥也不用说,使劲干吧,咱柳河村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哪。

庆林的眼角湿了,说,不说啦,那我就不说啦。

张琦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庆林拱拱手说,开业大吉!开业大吉!

庆林赶忙道谢,又递过一支烟去。梁满囤说,张琦,嘴挺甜哪。张琦说,是主任教导的好啊。他又看着庆林说,兄弟,跟你商量个事,我新买了一个新三轮车,准备专门对外批发蔬菜,不搞零售了,你能不能在我手里进点儿?

庆林说,行啊,菜千万可得新鲜。

张琦说,放心,包你满意。

梁满囤夸道,张琦有进步嘛。

张琦说,现在是商品社会,我也得与时俱进呀。

梁满囤说,不错,知道与时俱进了,不错。

这天后晌,春生骑着摩托下班回来,因为躲车摔进路边的沟子,被工友送到了医院。金凤接到消息,吓得浑身没劲,赶忙联系上梁满囤,几个人坐上面包车,急急地去了。

当他们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春生已经躺在了病床上,一只大腿被缠上了绷带,正在输液。金凤气喘吁吁地问大夫,他伤的咋样?

大夫告诉她,患者腿部骨折,得做手术。

金凤说,不会留残吧?

大夫说,应该不会。

梁满囤说,啥时候手术?

大夫说,等他腿的炎症消了,才能手术,咋也得几天。

梁满囤听了,心一沉。

晚上,梁满囤跟金凤商量,马上就演出了,你回村里,我今儿个先在这儿陪床吧。

金凤单独去了病房。春生见她进来,勉强笑了笑,说,真险,捡了条小命。金凤怨怨地看着他,眼里有了泪,趴在床边抓住男人的手说,还舔脸说呢,天天告诉你别大意,就是不听。春生说,啥事儿就是该着,我骑得一点也不快。

金凤说,算了,没出大事就好啊,过几天做完手术慢慢养着吧。

春生说,你通知张老板了吗?

金凤说,满囤大哥已经给他打电话了。

春生嗯了一声,说,你们快演出了吧?

金凤点点头,脸红了,说,还有三天。

春生说,满囤大哥为了演出操碎了心,现在到了紧要关头,让别人在这儿,你还是回去吧。

金凤说,可我不放心哪。

春生说,没事儿,你就回去吧。

梁满囤走了进来,说,兄弟,你的话我都听见了,哥代表全村人谢谢你呀。春生说,我的工作就是你联系的,一个月添了好几千块收入,应该我说谢谢呀。 过了阵儿,金凤出去买了一些用品,又嘱咐春生几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梁满囤在水果摊里买了一大包,然后回了病房。

后来,张国带着人来了,他到住院部又交了不少押金。经过商量,这里留下一个工人陪床。

梁满囤搭张国的车回村。张国对他说,满囤哥,说实话,我打心里佩服你呀。梁满囤说,我有啥值得你佩服啊。张国说,过几天,我会给你个小小的惊喜。

梁满囤吃了一惊,说,啥惊喜?

张国笑了笑说,暂时保密。

15

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西边的天空涂上了一层蛋黄色。王喜他们每人拉着两头奶牛美滋滋地回来了。街里围过来很多人,看着肥硕的奶牛充满了羡慕,一个个问长问短。

王喜仰着头,脸上神采飞扬,大声地和人搭着话。刘子山和村西的马老五也都一改过去的蔫蔫巴巴,笑呵呵地扯着养牛的话题。梁满囤骑着电动车恰好从跟前过,便停了下来。

主任,今儿黑家上我们家喝酒去呀?王喜站在人群里,笑呵呵地喊。

梁满囤说,喝茅台还是五粮液?

王喜说,庆林超市的酒随便挑,咋样?

梁满囤说,明天就要去县里演出,你就是给我进口的洋酒也没空喝呀。说完,骑上车要走。有几个村民拦住他,也想要几个养牛的指标。梁满囤只好又耐心地解释一番。

到了排练室,梁满囤见几名演员还在马有德的指导下唱着,就说,行啦,不用再临阵磨枪啦,只要明天正常发挥,大奖肯定是我们的。

几个演员听了,都激动地喊,主任英明。

马有德站在一边,神情严肃,不停地擦着汗。梁满囤握了握他的手,说,回去歇着吧。

大伙这才散开了。

梁满囤叫住金凤,说,妹子,我刚从医院来,春生明天下午做手术,一切都准备好了。

金凤笑了笑,说,我刚才跟春生通过电话,有主任在,我早把心放肚子里了。

歌咏大赛上,演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像一只只花蝴蝶在台中央翩翩起舞,然后纵情歌唱。柳河村的演员被安排在最后。音乐响起,金凤手持话筒,微笑着从幕后走了出来。她的歌声迷倒了所有的观众,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惊喜,大气都不出。一曲结束,如雷的掌声响彻整个大厅。接着,刘慧慧也出场了,她给大家唱的是《好日子》,不知为什么,越听越像《小白菜》。梁满囤急得直跺脚。可是刘慧慧还在唱着,观众们却听得如痴如醉。香玉、白淑芬和翠翠没有半点紧张,一曲《希望的田野》甜美深情,让比赛彻底进入高潮。梁满囤禁不住笑出了声。揭晓名次的时候,梁满囤焦急地站在了椅子上,脖子伸得老长。评委会主席手里拿着获奖名单,大声地宣布:本次大赛团体第一名是柳河村队!奖品是十头奶牛!梁满囤以为自己听错了,挥舞着手嚷道,是柳河村队吗?评委会主席使劲点点头说,是,柳河村队获得比赛团体第一名!梁满囤听了,终于松了口气。

比赛结束,梁满囤找到县长,说柳河村想成为全县的养牛专业村,希望得到政府的扶持。县长被他的真诚打动,答应了他的要求。不久,柳河村家家户户都养起了奶牛,到处都能听到哞哞的叫声,就像交响曲一样回荡在村子的上空。梁满囤站在最高的山峰,望着身边一只只奶牛如同云朵般地移动,也禁不住大声唱了起来。

唱着唱着,梁满囤忽然醒了,原来这是比赛前夜的一个梦。

早晨,梁满囤一行人坐上面包车去了县里的大礼堂。

比赛进行的就像梦里一样顺利。柳河村真的获得了团体第一名。奖品不是奶牛,而是一套先进的音响,还有三千块奖金。金凤演唱完自己的歌曲,就匆匆去了医院。颁奖的时候,电视台的记者要采访金凤,梁满囤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回来。

县长握住梁满囤的手,说,梁主任,你的手怎么有点凉?梁满囤的眼里突然湿润了,他声音颤抖着说,县长,不要紧,我的心比火炉子里还热呢。

当会场里的人逐渐散尽,四个女演员和马有德对看了一眼,他们突然把梁满囤抱住,然后大叫着把他往上抛了几下。梁满囤浑身一热,泪水涌了出来。

他们一起去了医院,听到春生手术成功的消息后,才放心地回了柳河村。

梁满囤把演出的工钱给大伙分了。当他又要把奖金发了的时候,大伙却谁也没有要。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用这笔钱建一个文化站。

铁矿的老板张国为柳河村送来很多科技书籍和几台电脑。他对梁满囤说,老战友,你对这个小小的惊喜满意不?梁满囤抱住他说,满意,当然满意。

周末晚上,柳河村村委会大院里灯光通明,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联欢会。伴随着悦耳的音乐,庄稼人轮番上阵唱了起来。梁满囤满面红光地说,各位老少爷儿们,往后只要大伙愿意,这样的活动会越来越多。听了他的话,震耳欲聋的掌声哗地响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柳河村的歌声还在继续着,传出很远,听着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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