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已经过去

◎ 孙小琪

过去已经过去

◎ 孙小琪

她说：“你多年不来北京了，趁着假期来一次，咱们好好说说话。”于是，孩子、丈夫、家务都因这充足的理由而暂搁一边。

到了老同学的家中，她把我推到沙发上坐下，沏上茶，似乎有说出一部长篇小说的势头。

然而，我们相视半天，都没有开口，于是笑起来。变了，变了，当年光洁如玉的额头，浮起了细细密密的线路，两颊的红润更是无影无踪，唯有脑后的马尾巴依然如旧。

她举手到背后摸了摸，一丝怅惘从眼睛里掠过……

“那时候，我们坐在宿舍双人床下铺，一讲就是大半夜。这些年我常常想起那份畅快，可是你真的来了，怎么又忽然没了劲头？也该轮到我们说‘却道天凉好个秋’了吗？”她感慨地说。

10年过去了，我们似乎有一半还留在过去，还有一半越来越空虚，越来越惆怅。

“我越来越感受到不能把握自己的痛苦：每天上班就是接不完的电话、听不完的情况、写不完的简报。没有想象和诗意的生活，多么乏味啊！如今，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都不会引起我情绪上的反响和波动。”她终于开口向我坦白。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我什么研究也没做，什么文章也没有发表（除了几小段纯属新闻的简讯），即便这样，我似乎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和他结婚的时候，两人都已不年轻。你知道，没有其他收入的家，靠我们俩这点工资，一旦单独点火做饭、养儿育女，事情会变得多么复杂、辛苦。我们都不善于做，但又必须做，于是怨气丛生。总之，我的脾气越来越坏，孩子出生以后，更是‘天下大乱’。如今我才算明白，所有能独立地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的职业妇女，个个都称得上是女强人。”

“现在，我的生活处在这样一个庞大、缓慢而周密地运行着的机制中，人在其中是微不足道的，完全有可能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在其中耗完一生。”

我对她说：“你要调节一下生活和心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该对生活有过高的要求，就像周围的芸芸众生一样。但同时，你又该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对于能够由自己安排的事，应该锻炼由自己去安排的能力。尽管你现在开始兴许晚了点，但总比没有改变要好。其实，我和你曾经的情况差不多，但我在35岁后决心不再去做无谓的消耗。我要建设丰富的‘八小时以外’：下班回来，高高兴兴地做完必须做的，计划一下想做的且能做到的事。比如，在一段时间里看些什么书，写点什么，或学着给丈夫、孩子织件毛衣，完成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我可以成为一个好职员，更应该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时间对每个人是公正的，10年前的畅快就让它留在10年前吧，生活总在前行着。”

“孩子也可以是我的杰出的作品，不可无视这个成就，因为社会就是靠这些组成的。什么是事业？这就是一个女人的事业。这比起我过去的理想简直微不足道，但很实在。这个变化使我从悬在半空的境况中落到了结实的地上。也许还是这样好一点，你说是不是？”

她静静地听完，然后发出一声好似满足的叹息。她安静地笑了，眼神也变得更加沉静。

（摘自《心向远方》复旦大学出版社 图/伊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