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奖轶事

2015-11-19 03:56Text那非
广州文艺 2015年12期
关键词:评奖冰心小猫

Text_那非

散文选家

评奖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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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自是有缘,终究有此一别;人间长席,总归要散。世上的很多事情,总是在过去之后,才更加令人怀念。

2015年7月29日至8月16日,在19天的时间里,62位评委和12名工作人员集中居住在北京西山脚下一处相对封闭的宾馆里,面对252部参评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作品。除了读书、吃饭、散步之外,可以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开始的10来天,时间过得很慢。然而到了最后的两三天,时间又突然变得很快。如今评奖已经结束,尘埃落定,花落五家,自然欢喜。

八大处

一年一度的文学评奖,是中国作协的大事。而每四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更是大事中的大事。文学界高度关注,社会也十分关注。特别是在上一届,即第八届茅奖实行实名投票,向全社会及时公开实名投票情况,接受公众监督,更是引起了广大公众普遍的关注。

每年的文学评奖,基本上选在8月上中旬。选择这个时间段,首先考虑到参评作品的征集、审核和公示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评委阅读、熟悉数量不少的作品亦需要较长的时间,同时考虑到夏季正值高校放暑假,其他一些科研机构研究人员等也大多可以选择在此时段休年假。如此,则参加评奖的评委在时间上可以有较好的保障。因此,就笔者参与中国作协评奖工作的最近十几年,基本上选在8月举行评奖活动,9月颁奖。

自2008年以来,中国作协评奖都选在八大处全国宣传干部学院举行。选择此地的原因,一是远离北京市区,地方偏僻,既无车马之喧嚣,亦无人情之干扰,评委们可以专心一意地读书、探讨、研判;二是此处系独门独院,封闭式管理的院区,门口有武警站岗,服务设施比较齐全,饮食干净可口,加之此地海拔较高,气温较市内低1~2摄氏度,夏日感觉更为凉爽,居住和生活环境较佳;三是住处马路对面即是八大处公园,凭借门卡每天可以不限次数进入公园游玩,这给评委们提供了一处可供休息、散步、健身、交流的好去处。因此,我们作为评奖的主办方乐于选择这里作为评奖地,评委们也乐于在此安静地读书、评奖和休息锻炼,可谓是两全其美。

养生经

评委们下榻以后,铁凝主席来了。晚饭后,她带着评委会办公室一行三人,去看望那些已年逾65岁的评委。“茅奖”《评奖条例》规定,评委年纪一般要求不超过70岁,因此65岁以上的专家几乎都是最后一次担任评委,也是评委会中年纪最大的一批人了。

吴秉杰从作协创研部主任位置上退休多年。走进他的房间,烟味是必要的调味。他的一大嗜好是抽烟。这似乎是不利健康的。但是他抽的大多是中南海,烟价不高,大众水平,倒是相当经济。以前中午在单位食堂吃工作餐,他总要把其中的肉菜打包带回家,为的是晚上做下酒菜。多年以来,他都保持着每天喝二两绍兴老黄酒、花雕的习惯。也不贪杯,从不喝醉。这大概是他常保健康的秘诀之一。

他还有一个爱好是打乒乓球。在单位上班时,中午总要找二三年轻小伙捉对厮杀,往往互有输赢,丝毫不肯逊色于年轻人。平时在办公室,他常常独自摆摆围棋,琢磨琢磨棋谱。然而对于卫生,却并不曾见他太过用心。蒋巍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吴秉杰的办公室,只有那几颗棋子是干净的。因为他经常摩挲它们——这话,仅仅是一种善意的嘲讽和玩笑,不可当真。

退休后,打球和下棋的机会少了,吴老师又培养出了新的爱好:游泳和旅游。每天上午,他都要一个人跑到水立方去游泳。一年之中,总有几次,或者去新马泰,或者去越南等东南亚诸国。他的远期目标是去一趟埃及。至于国内游,他更是抱有极大的热情。有一次,他独自一人跑到山西长治去看太行山大峡谷。“那峡谷的确壮观,我去的时候,里面安静得很,一个游客都没有。”回来后他鼓动我:“你们也要去看看,很值得去的呀!”

难怪这位年近古稀的文学评论家似乎并不显苍老。

天津评论家任芙康也是年长者。每次见他,都是硬硬朗朗的,身体很结实,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问到他的养生秘诀,回答就俩字:撞墙。每天在家里,往墙上撞肩膀、屁股、双腿、胳膊、手臂和头,身体的哪个部位不舒服,就撞哪一处。脖子不舒服,则用手去抓它,使劲抓,连颈椎病都给抓好了。有一次,他出国去,在欧洲的一家宾馆里,他仍旧用肩膀去撞墙,但是那墙壁较薄,他担心隔壁的住客有意见,就没敢再撞。他撞墙的经验和心得是,一定要挑一面承重墙,这样子,用曲着的手臂什么的去撞它,发出的响声基本上不会影响到邻居。

《文艺报》原总编辑范咏戈也有自己独到的养生方法。有一次我去敲他房间的门,只听见屋里不断地发出“嗬哟”“嗬哟”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问话:“谁呀?”得知是我来找他,他又说:“稍等。”

过了两分钟,他来开门,告诉我自己正在泡脚呢!这是他常保健康的诀窍。他的做法是:每天都要用热热的水泡脚,烧好一大壶水,放在一边,待泡脚桶里的水稍微变凉,就往里兑开水。每回都要浸泡半小时以上。十几年来,他这种泡脚的做法雷打不动,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出差,他都要想方设法找个器具盛上热水泡脚。

王炳根是福建冰心文学馆的倡建者和促成者。他已退休数年。他告诉我,退休后的感觉真好,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我询问他养生的方法。他自豪地回答:“我现在当上了快乐农民。”原来,他在闽江边买了一处房子,附赠有两分地。他就在地里种上蔬果。每天下午四点,他都在自己的菜园子里忙得不亦乐乎。那些蔬菜成熟了,收获的心情自然是最愉快的。自己家吃不完,就送给邻居和亲友,又绿色又安全放心。自从当上“农民”以后,身体也变得更为结实。当然,他也毫不讳言,他的健康还归结于家里有一位当大夫的夫人。

“运动控”

宣传干部学院内部设有乒乓球台和篮球架。每天晚饭之后,有些评委就去挥拍或投篮。在乒乓球台前,既有年近古稀的老者如吴秉杰、朱向前,也有年轻力壮的“70后”和“80后”小将。

华东师范大学杨扬教授告诉我,他前年肩周炎很严重,手臂都举不起来,吃药针灸都不见效。后来参加中国作协评奖,每日闲暇时间便去挥拍打球。半个月之后,肩周炎顽疾居然不治而愈,堪称神奇!去年,因为久坐书写他时觉腰酸背痛,医生怀疑是肾的问题,检查后确诊为腰肌劳损。在8月份参加评奖时,他每日爬八大处,半个月坚持下来,腰酸背痛的毛病竟然消失无踪。“在八大处评奖,还真是好。”杨扬由衷地感慨道:“因此,这次一通知请我当评委,我马上就答应来。”

“这八大处是您的福地啊!”我说。

爬八大处于他简直成了每日的必修功课。有一天,他早上陪着吴秉杰爬山,走了九、十公里的山路;中午又独自一人爬到了六处香界寺;晚饭后,又同张志忠和我爬山,步伐矫健,又走了一程九、十公里的山路!

篮球场其实就是小院子的一角。我的“80后”同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篮球,每日晚间,便见小小院子内风云叱诧,呐喊叫好声不绝于耳。多数时间是打半场赛,3人对3人,或是4人组合。场上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关系职务,大家都认真运球,用心投篮,一个进球一个进球地去计较。彼此倒也乐在其中。往往都要玩到天色漆黑、夜幕四垂时才能罢休。浑身衣服全都汗湿,把晚饭吸收的热量几乎耗尽,倒是极好的减肥和健身方式。大汗淋漓之后,冲个热水澡,全身舒活通透之极。

计步器

身居八大处,爬山就像一日三餐,不可或缺。如果哪天赶上下雨或是事情繁忙,耽误了爬山,心里总会觉得空空落落的,仿佛少吃了一顿饭。

8月6日晚饭后,一拨人马上山,其中最积极的是彭学明。“学明同志”对于运动似乎有着抑制不住的热情,堪称地道的“运动控”。自从手机微信可以下载计步器软件之后,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之一是晒一晒自己这一天走了多少步路,基本上都在1.5万步以上,约合10公里以上的路程。大家笑话他,一定是经常坐在房间里甩着手机玩。

“那是不可能的,甩手机,计步器不会跳数!”他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

“嘿——你们要是不信,我们这就做个试验看看!”

张莉就是不相信的人之一,她很愿意充当见证人。

学明真的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清了上面的数字,“现在是11641,我现在就甩。”

他很认真地使劲地甩了几下。张莉也凑上去看那数字——

“嘿!11657,数字变了啊!”她大声说,好让我们都听见。

学明还是不信,又使劲地甩了两回。

我们一行人早走开去了。只有张莉一个人还热心地坚持要看手机计步器到底跳没跳数。

6日晚上天气出奇地好。一行人中,有张莉、赵宁、杨庆祥。他们爬山的劲头确实很足。夜里10点多,我突然听到微信群里新消息的提醒声。打开一看,敢情又是学明在晒今晚的“收获”。这一天,再创纪录了:他走了16公里!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人们纷纷在传说:昨晚一行人迷路了,从八大处山顶上去,经过虎头山,然后从后山下去,似乎走到了门头沟区。下山后,见到了一所肾病医院,黑灯瞎火的,也弄不清是什么地方。最后几个人是打了出租车,花了几十元路费才回到住处的。

两位同行的女士抱怨:都怪学明同志,把人带到“歪路”、“歧路”上去了。

八壮士

7日晚上,晚饭后,天气凉快,大伙儿又上山了。我和福建来的乡亲王炳根先生一路同行。

当我们爬到六处香界寺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下来。我本来还想独自继续向七处宝珠洞进发。炳根说,快下雨了,还是往下走吧。

我同意他的判断。我们俩急急地往下走。走到李四光发现的那块著名的冰川漂砾前,遇到彭云正一个人埋头向上爬。我说,快下雨了,赶紧往下走。

他回答说,没事,再往上走走。

等到我和炳根下到三处三山庵时,雨点突然就飞射下来,狂风阵阵袭来。雨点一下子变成了瓢泼。我们赶紧躲到三山庵的屋檐下。然而,大风挟着雨点毫不留情地扫过来,令人如同站在暴雨中。我们又冒着大雨向前跑,跑进了二处灵光寺,躲到了佛牙舍利塔大佛殿后面的屋檐下。

雨越下越大,屋檐也挡不住雨。身上开始感到阵阵凉意。一白一黑两只流浪的小猫也躲到我的脚底下,因为我穿着长裤,多少可以挡住一些雨。寺庙里的小猫,似乎天生信任人,丝毫不怕生。炳根一个劲地逗引那两只小猫,看得出来,他对于猫有着无尽的喜欢。他告诉我,他的家里养着两只猫,有一只浑身雪白,只有头顶和尾巴上有点点黑色,唤作“挂印绣球”或者“鞭打绣球”,似乎是有名的猫种。他平生最得意的事有一件就是关于猫的。当年冰心先生健在时,养有一只名叫“咪咪”的白猫。老人家对此猫钟爱之极,视如朝夕相伴的亲人儿女。这只猫活到了十几年,堪称猫中的寿星或“人瑞”,体长一米有余。冰心生前,炳根就同老人家约好,等她驾鹤之后便将此猫赠送给冰心文学馆。奇异的是,1998年冰心去世,没过多久咪咪也不吃不喝,安然死去。于是,白猫便被制作成标本,收藏于冰心文学馆。据说,当时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的陈建功闻听此事,连说遗憾:这只同冰心“一样长寿”的寿星猫,本该由现代文学馆收藏才是!

虽然炳根爱猫,然而,因为他穿的是短裤,脚下挡不住雨,所以,无论他如何千呼万唤,小猫始终都不肯跑到他的脚跟前去。

雨越下越大,而且看样子不会很快就停。炳根提议我们再往里面跑跑,找个更加避雨的地方。

我率先跑进雨中,向西跑了十来米,便有一处平常卖香火的小摊,上面覆盖了铁皮篷子。我躲到篷子下面,结果发现,敢情已有两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大女孩、一个小男孩在那里避雨。

炳根过了一会儿才跑过来。他的手里抱着那两只可怜的小猫。小猫特别温驯,一动不动。

那一刻,我有点感动。因为人们都说流浪猫身上携带有许多细菌和病毒,万一要被猫给抓了,就得去打狂犬疫苗。然而,炳根却说:“这小猫乖得很,它知道我们是在帮它,在我怀里特别地安静。”

他把两只小猫一放到地下。小猫立即跑进黑暗的角落里,去舔梳被雨浇湿了的毛。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彭云打来的。他问:“你们现在在哪儿啊?”

我回答:“在灵光寺避雨呢!你赶上雨了吧?你在哪里?”

“我在宾馆呢,我跑回来了!”

“啊——你真厉害!这么快就跑回去了!”

“是啊!我抄近路,从中华精印谷跑下去,十分钟就回来了!”

我告诉了炳根,他也很吃惊。

风雨小了一点,他提议往回走。反正衣服都湿透了。

于是我们便走出灵光寺。

灵光寺外面是一个大斜坡,雨水汇聚成了一道宽宽的瀑布,“哗哗”地往下流。又像是山涧里的溪流,发出“潺潺”的流淌声。

炳根童心大发,拿出手机,冲着那道瀑布和溪流一阵猛拍。

“太有意思了!这种感受是从未有过的。”他说。

“是啊,只有小时候,在福建老家读中学时,遇到下大雨,有过冒雨跑回家的经历。”我也不无感慨地应和:“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在大雨中奔跑过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在相互问候:“昨晚淋雨了吗?”

这一相互探问,就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昨晚有八个人爬到山顶上去了,有李敬泽、何弘、彭学明、杨扬、张志忠、洪治纲等。他们在山顶上遇上狂风暴雨,几无遮身之所,只能冒着雷闪和风雨一路兼程,一个个都浇透了。何弘说,有一阵子感觉背上被打得生疼,他认为是下雹子了。同行者都不相信。第二天看新闻,北京果然下了冰雹,在朝阳区冰雹都有鸽子蛋那么大。有一架飞机正好在那个时段要在首都机场降落,乘客回忆,飞机几次盘旋、俯冲,又几次拉升,最终被冰雹和大雨打得实在降落不了,只好备降天津。

八位“勇士”第二天都如常地起床吃早饭。大伙儿气色都不错。在下午的全体评委大会上,敬泽说:今后大家上山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结伴同行。昨天我们已经诞生了“八大处八壮士”……

这次冒雨跋涉,也带来了严重后果,一行人中有七部手机都被雨水泡坏了,不得不送到苹果园的手机店里去维修。据说,只有彭学明的手机没坏。有人告诉我,他的手机之所以能独善其身,是因为他把手机藏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我猜,那大概就是“裤裆藏机”吧。说得人都忍俊不禁。

后来洪治纲自己“交代”,那晚下暴雨,他一马当先,一个人急吼吼地冲下山去,把众人皆远远地甩在后头,于是他光荣地获得了一个“洪跑跑”的称号。

8月16日上午,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会举行第六轮投票,选出了最终获奖的五部作品。评委们经过19天的共同战斗,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19天相聚,是生命中很短的一个片段,然而,这也是一种珍贵的缘分。在挥手告别之际,大家都在纷纷相约,祝福彼此健康常在,期待着来年再会。

责任编辑朱亚南

那非/Na Fei

本名李朝全,福建仙游人。北京大学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研究员,中国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理事。著有 《文艺创作与国家形象》《世纪知交——巴金与冰心》《梦想照亮生活——盲人穆孟杰和他的特教学校》《少年英雄——20名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的故事》《春风化雨——当代青少年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纪实》《徐光宪的故事》等,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抗、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多次担任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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