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妈人生归零来救你

□黄 琳 骐 嘉

子，妈人生归零来救你

□黄 琳 骐 嘉

私生子被养父母“退货”:母爱从零开始

2010年8月19日，深夜。谷丽萍在床上辗转反侧，丈夫赵全方被惊醒，嘟哝道:“你这段时间怎么啦?”谷丽萍深深叹了一口气:“老赵，咱们离婚吧。”

谷丽萍，江苏徐州人，1990年考入浙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又攻读该校硕士课程，1999年进入杭州桥梁设计局工作。2002年，谷丽萍与同事赵全方结婚。2004年，女儿赵果出生。一家人生活得甜蜜幸福。

一听妻子的话，赵全方如遭晴天霹雳。在他的追问下，谷丽萍流着泪说出了一段赵全方并不知晓的经历——

那是1993年，读大三的谷丽萍与已毕业并有家室的校友雷军产生感情。1994年5月，临近毕业的谷丽萍突然发现自己怀孕。因雷军与妻子一直未育，雷军要求谷丽萍生下孩子，并承诺一定会离婚娶她。然而，当谷丽萍顶着极大压力生下儿子豆豆后，雷军却因为妻子以死相逼，未能办妥离婚手续。谷丽萍在豆豆两个月时，托小姨将他送人，然后断绝与雷军的联系，发愤考研，重启人生。

三个月前，谷丽萍突然接到小姨的电话，说豆豆患了尿毒症，养父母在支付了3万元医疗费、给豆豆做完一期透析后，再也不愿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费钱费力。他们将豆豆丢在徐州市人民医院病房里，通知谷丽萍小姨去领孩子。尽管15年来谷丽萍从未与豆豆有任何联系，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赶紧回到徐州。在医院里，看着豆豆陌生却酷似自己的脸，因为病痛而瘦削的身体和忧郁的眼睛，谷丽萍内疚又自责。她对豆豆自称是他养父的朋友，为豆豆续交了5万元医药费。当医生告知豆豆需要做肾移植才能治愈，谷丽萍又带着愧疚与自责，与豆豆做了肾源配型。结果，竟幸运地和豆豆配型成功。可是，换肾是个大手术，不可能瞒过丈夫，而且她与豆豆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要让医院同意她捐肾，也必须向医院的伦理协会坦陈过往，然而那无异于引爆她生活的炸弹。不知如何是好的谷丽萍托小姨暂时照顾豆豆，匆匆返回杭州。之后，谷丽萍一直在该救豆豆还是该对过去保持沉默中犹豫、纠结。

8月16日，豆豆的病情突生变故:肌酐指标已经超过正常值100倍，陷入昏迷。医生说，豆豆的肾功能已经衰竭，必须换肾，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谷丽萍羞愧万分，心如刀绞。那一刻，母子连心的强烈感觉让她突然明白:豆豆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忽略的牵挂。于是，她向丈夫提出离婚。

赵全方震惊、暴怒，第二天平静下来后提出:他不愿离婚，也可以不追究谷丽萍从前的事，只要她不把过去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他们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丈夫的大度和宽容使谷丽萍哽咽不已:“我离婚就是不想让你为难呀……因为我必须救豆豆……”

2010年8月25日，谷丽萍和赵全方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女儿和大部分财产归赵全方，谷丽萍分到30万元。考虑到自己与前夫在同一单位工作，又要照顾豆豆，为了前夫不致过于尴尬，她又做出另一个重要决定:辞职。随后，谷丽萍向浙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伦理协会提交亲子鉴定报告，以及小姨和前夫对此事的陈述，最终医院批准了她的移植资格。

从都市到乡村:亲爱的，让我们从头做母子

2010年10月30日上午10点，谷丽萍被推进手术室做了肾脏摘除手术。11月17日，谷丽萍刚能下地走路就去看望豆豆。让她意外的是，豆豆冷冷地问:“你来干吗?当初丢下我，现在又何必假惺惺救我?”

原来，虽然谷丽萍并未向豆豆坦言身世，在上海做亲子鉴定也以验血的名义进行，但豆豆毕竟已经15岁，从养父母走前的言语和谷丽萍的举止里，他早已隐约有了怀疑。回到普通病房后，豆豆多次就此事询问姨姥姥。挨不过豆豆的追问，又考虑到他迟早会知道，姨姥姥便将真相告诉了他。私生子、被母亲送人、被养父母抛弃……这些耻辱的字眼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豆豆年少的心。他低落、沉默，一见到谷丽萍就劈头盖脸地指责。

12月初，谷丽萍康复出院，豆豆继续留在医院治疗。此时，谷丽萍的30万元已经花完，还借了两万多元的债。小姨为外甥女抱不平，建议谷丽萍找雷军来承担责任。谷丽萍却说:她不想再多影响一个家庭，特别是曾经被她伤害的雷军妻子。危难时刻，赵全方主动将10万元送到谷丽萍手上，令谷丽萍感动不已。

只是，15岁的豆豆对谷丽萍仍然冷漠，谷丽萍却理解儿子的心情:豆豆冰冻了15年的心，怎么可能顷刻间被捂热、融化?

12月中旬，豆豆终于度过肾移植后的种种危险，即将出院。谷丽萍已在杭州租好房子，为母子俩的日后生活做准备。不想，等她好不容易安顿好，豆豆却在出院当天强调:“我不喜欢城市，我要回乡下。”原来，豆豆从小随养父母在徐州乡下长大，繁华而喧嚣的城市让他倍感陌生、恐惧。

谷丽萍犹豫了:如果去乡下，她这个硕士生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即便不谈事业，也可能连养家糊口都困难，到时母子俩靠什么为生?没想到，回到租住处后，趁谷丽萍和小姨外出之机，豆豆偷偷溜出家门去了火车站，随便买了张去昆明的火车票。结果，在检票时，因为人多拥挤，身体虚弱的他晕倒了……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迷迷糊糊的豆豆说出谷丽萍的手机号码。

在杭州火车站，谷丽萍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泪如泉涌。让她惊讶的是，这一回，豆豆也用手搂住她的脖子，身体与身体的贴近传递着母子相依的苦涩与温暖。谷丽萍就豆豆的情况向一个心理专家咨询。对方听完豆豆的经历，提醒谷丽萍:孩子正值青春期，在心理和生理上又经历这么大的创伤，简单、安静又熟悉的农村环境会让他更有安全感。专家的话坚定了谷丽萍的行动方向。

通过小姨的帮助，谷丽萍在徐州市炮车镇租了一处民房和两亩菜田。这里离徐州有名的中学——运河中学相距不远，环境不错。2010年12月底，谷丽萍带着豆豆去了炮车镇。

幸福在伤痕上开花:勇敢的字典里没有绝境

谷丽萍回乡的决定让豆豆意外而欣喜。在谷丽萍的努力下，豆豆进入运河中学读高一。

但谷丽萍对新生活还是有许多未曾预料的不适。有个雷雨天的夜晚，屋子里突然停电，整个房间瞬间变得黑漆漆的。怕黑的她在床上缩成一团，这时屋顶又漏雨，雨水不停地往她脸上、身上滴落，令她一夜无眠。还有一次，谷丽萍在种菜时，发现地里居然爬出了一群黑壳虫，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条件反射般挥舞着铲子往虫子身上砍，结果虫子没砍死几只，刚栽好的菜秧倒被她连踏带砍弄倒了一大片……

妈妈的短板却是豆豆的强项。天晴时，他拉着谷丽萍爬到屋顶，教她用瓦片和塑料布加盖房顶；带她到镇上的农资店买各种蔬菜肥料和除虫药剂……夏天，他还和谷丽萍去捉青蛙。母子俩的强弱立见高下时，谷丽萍不忘开导豆豆:过去15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这些本领，所以，一定不要抱怨生活，因为每一段经历都有它的价值。豆豆懂事地点头。

对农村生活越来越适应后，谷丽萍感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生活。她白天做家务、种菜、教儿子读书，晚上等儿子睡着后，她就上网、靠自己做设计的专长挣钱养家。但谷丽萍毕竟是少了一个肾的人，长期劳累使她的身体逐渐超负荷。2011年10月，她因为严重的急性胃溃疡住进县人民医院，医生得知她的病史后，警告她如果不注意保养，很可能诱发肾病，而对于她这样只剩一个肾的人来说，任何肾方面的疾病都可能导致生命危险。怕豆豆担心，她没把这些情况告诉他，但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身体、种更多的菜给自己和儿子吃。她的乐观和坚强深深影响了豆豆，他学习也格外努力。豆豆一天天长高长壮、性格也一天天变得阳光；谷丽萍也在生活中变得更加开朗和坚强。母子俩过去的坚冰在这相互的给予与依赖中，逐渐消融……

2014年6月，豆豆参加了高考，并预估了702分的高分。在填报志愿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谷丽萍的母校浙江大学，并在不久后如愿以偿拿到录取通知。得知这个好消息，他对谷丽萍说:“妈妈，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浙大吗?因为我觉得能培养出您这样的人的高校，肯定差不了。”儿子终于原谅她也接纳了她，谷丽萍含着眼泪笑了。相约不再分开的谷丽萍和豆豆击掌相约:从农村回到都市生活。爽朗的笑声中，是母子俩对生活早已无畏的自信和骄傲。

也就在这时，谷丽萍再次感到身体不适。2014年9月，她去浙大附属医院检查，医生诊断她已患上慢性肾病，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在谷丽萍治疗期间，豆豆不仅自己课余时常来陪伴她，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谷丽萍已经10岁的女儿果果。当年谷丽萍离婚后，果果一直随父亲生活，这几年谷丽萍虽然经常给女儿打电话、送礼物，果果对妈妈却反应冷淡，对妈妈邀请她到徐州玩的要求从未答应。没想到，如今果果居然主动解开心结。

豆豆笑着道出其中秘密:一年前，他通过联系果果所在中学的贴吧，想方设法获知果果的QQ号，并以网友的身份与果果结为好友。果果完全接受他后，他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和妈妈这几年的经历。果果在哥哥的开导下，这才慢慢理解妈妈的离开也有难言之隐。在豆豆的反复劝说下，她重新接受了妈妈。

“妈妈，哥哥说了，每个人都会犯错，就像我们做作业会答错题一样，只要擦掉错误答案，重新写上正确答案，就还可以得满分。”果果声音清脆地说。半晌，她又问:“妈妈，我以前做得不对，现在改正了，您还能给我打满分吗?”稚气又认真的话语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谷丽萍笑得尤其开心。是的，她也曾在青春年少时犯错，错到几乎将一个小生命逼入绝境，错到生活看起来再圆满也隐约露出缺口。而当命运再次将那个小生命带到她跟前时，她才幡然醒悟:时光并不会让痛苦愈合，伤口埋得越深，只会越痛。正确的方法是面对它、承担它，把所有的晦暗和隐痛袒露在阳光下，直到艰难历尽、圆满重生。

对谷丽萍来说，她不仅作为母亲在重生，而且整个自己也重生了。由于她在设计方面的努力，她的作品引起了多家公司的关注。2014年10月，浙江大学建筑设计院在多方考察后，注资15万元支持她创办谷地设计公司。另一个好消息是，2015年年初，经儿子介绍，谷丽萍和儿子的导师王冠教授相识。王冠早年离异，开明宽厚，对谷丽萍的特别经历非常钦佩，两人坠入爱河——生活向这个勇敢的女人洒下越来越明媚的阳光。

（摘自《家庭》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