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鲁语下》“纠虔天刑”解诂

郭万青

（唐山师范学院 中文系，河北 唐山 063000）

“纠虔天刑”出自《国语·鲁语下》“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章（清人黄丕烈刊明道本）：“少采夕月，与大史、司载纠虔天刑。”韦昭注：“夕月以秋分。纠，恭也。虔，敬也。刑，法也。或云：‘少采，黼衣也。’昭谓：朝日以五采，则夕月其三采也。载，天文也。司天文，谓冯相、保章氏，与大史相俪偶也。因夕月而恭敬观天法、考行度以知妖祥也。”①标点采用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3月版、1988年3月与1998年3月出版之修订版《国语》。三种点校本韦注“冯相”之后皆有“氏”字，然未出案语。审黄刊明道本各本皆无“氏”字，吴曾祺《国语韦解补正》亦无，沈镕《国语详注》则误“冯相氏”为“冯氏”，徐元诰《国语集解》韦注“冯相”后则有“氏”字。上海师大古籍所点校本或根据汪远孙《国语明道本考异》而增“氏”字，唯未注出。又王树民、沈长云点校本《国语集解》正文“司”误作“师”。此外，有些《国语》的点校本或标点本在正文“载”字之后也断开为句，如明光裕堂刊《国语评苑》、明闵齐伋裁注《国语》、日本林信胜点本、日本千叶玄之校本、清高嵣《国语钞》、《丛书集成初编》排印本、秦同培《国语读本》、傅庚生《国语选》、王树民与沈长云点校本《国语集解》等。实“与大史、司载”在整个句子中只是作状语，不能单独成句，不当断开，当以《国语》其他点校本作“与大史、司载纠虔天刑”为是。另，俞樾《群经平议》以“载”当作“烖”，谓《国语》“司载”即“司灾”，徐元诰《国语集解》即引俞说，《国语》译注本中亦颇有从其说者。《三国志》注所引之韦注文字略有不同。《魏书·武帝纪》“君纠虔天刑，章厥有罪”裴松之注：“‘纠虔天刑’语出《国语》，韦昭注曰：‘纠，察也。虔，敬也。刑，法也。’”（《三国志》，页40）《文选·潘勖·册魏公九锡文》“君纠虔天刑，章厥有罪”李善注引《国语》韦昭注亦作“纠，察也”（《文选》，页503上）②《四部丛刊》影宋本《文选》注引《国语》“姜”误作“安”。，与《三国志》裴注引同。《国语》译注本多根据《国语》韦注作注，译文则往往在“恭敬”之后增“观察”以完足语义，如薛安勤等《国语译注》、李维琦《白话国语》等，恐未了“纠虔”之义。

考“纠虔天刑”为动宾关系，“纠虔”为谓语，“天刑”为宾语。审上文为“祖识地德”、“宣序民事”，其中“祖”、“识”为并列关系之动词作联合谓语，“宣”作状语修饰谓语中心词“序”。若从对文角度而言，则“纠虔”语法语义关系当与“祖识”或“宣序”相类，韦注释“纠”为“恭”，与“虔”同义，则“纠虔”为同义并列结构，且为心理动词，无法对“天刑”进行指向性动作行为。然而本文的语境是谓语动词对宾语进行作用，故韦注未如裴注，实释“纠”作“察”，于语境文义更了。然汉语中常态为表心理情态词修饰动作动词，而无动作动词修饰表心理情态类动词者，故释“纠”为“察”虽可通，而“纠虔”词序则未合于古汉语之正常语序。又审“虔”字故训，除可释作“恭”、“敬”外，还可释为“伐”、“杀”、“强取”之义，若以“纠”字为“察”、以“虔”字为“取”，义亦相会。

《方言》卷一：“虔、刘、惨、㨆，杀也。秦、晋、宋、卫之间谓杀曰刘，晋之北鄙亦曰刘。秦、晋之北鄙，燕之北郊，翟县之郊，谓贼为虔。”又卷三：“虔、散，杀也。东齐曰散，靑、徐、淮、楚之间曰虔。”（华学诚2006：52、226）《古今韵会举要》卷一四“矫”字注（页14）：“汉《汲黯传》‘矫制’、前《武纪》注引《尚书》‘矫虔’，韦昭曰：‘称诈为矫，强取为虔。’”《正字通》卷九“虔”字注：“虎杀物也。凡杀害皆谓之虔。《左传》‘虔刘我边垂’杜预曰：‘虔、刘，皆杀也。’韦昭曰：‘强取为虔。’”（页408上）章太炎《新方言·释言第二》云：“今人谓老妪善强取及挠扰人者为虔婆。”（《新方言》，页50）皆可证“虔”有“取”义。则“纠虔”为“察”、“取”之义，非“恭敬”。此外，审敦煌俗字中“恭”有作“”形者，“察”作“”，“”、“”字形亦较相近，或今传《国语》各本韦注因“察”、“恭”字形相近而误“察”为“恭”。又“刑”、“形”古本多通用，“天刑”即“天形”，如《越语下》即云：“人自生之，天地形之。”是其例。

陈寿撰、陈乃乾点校 《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

华学诚 2006 《扬雄方言校释汇证》，中华书局。

黄公绍、熊忠 《古今韵会举要》，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日本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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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编、李善注 《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

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 2002 《国语集解》（修订本），中华书局。

薛安勤、王连生 1991 《国语译注》，吉林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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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烈撰、廖文英续 《正字通》，《续修四库全书》第23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赵少咸著、余行达等整理 《广韵疏证》，巴蜀书社，2010年。

宗福邦等编 2003 《故训汇纂》，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