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是一个怎样的陷阱?

2015-12-11 09:37吴晓波
齐鲁周刊 2015年38期
关键词:蛇口李嘉诚首富

吴晓波

我的一位极有才华的朋友曾受邀为李嘉诚写传记,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

李先生在一张洁白的信笺上,用铅笔细致地写下两排名字,然后推到年轻传记作者面前,细声言道:“这些人是你可以采访的。”

很多年后,我的这位朋友笑着说:“真希望他写下我不能采访的那些人的名字。”

这本原计划在李先生80大寿时推出的传记,因种种原因搁浅了。

袁庚曾回忆蛇口工业区开垦时的一个细节。受邓小平邀请,一群香港大佬集体考察蛇口,李嘉诚走在霍英东、包玉刚等人中间,最年轻,也最活跃。他向袁庚大胆提出,能否让港商入股参与蛇口建设,军事参谋出身的袁庚哈哈一笑,搪塞而过。这个细节泄露了改革开放初期,大陆开放者的微妙心态。后来,港商大佬对大陆投资大多小心翼翼聚集于公益。

行走在蛇口荒地上的李嘉诚,刚刚开始自己的传奇,坐上香港首富的宝座,是整整二十年后的事情。正是后来的那些年里,他渐渐成为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李超人”。从1970年代末开始,受回归预期影响,英资集团开始部署撤离,李先生被他们选中为“接盘侠”。1979年9月,汇丰银行将总市值28.6亿港元的和记洋行以6.39亿港元出售予李嘉诚,使之一跃而入港商超级俱乐部。1984年中英谈判,李嘉诚积极向中方靠拢,高调入资荣毅仁的中信信托。此后三十年,他成为北京最信任扣依靠的首席商人领袖,长袖善舞间,硬生生让香港成为“李家城”。

1992年底,国家确立“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国家新战略,李嘉诚扮演了一个热烈响应的重要角色。1993年,和记黄埔获准入股盐田港,持有70%的股份,共同投入60亿元建设集装箱码头,这是当年最大的外资引进项目。同期,李嘉诚与北京宣武区签署大型城建工程,就是后来著名的东方广场。1998年,东亚金融危机爆发,李嘉诚配合港府狙击索罗斯,在股市、不动产、船坞专营及公共服务事业等领域大有斩获,于次年如愿登顶香港首富。

在一些至为重要的时刻,李嘉诚以资本投入方式力挺中国经济开放政策,与此同时,他在香港及内地获得令人瞠目的商业成功。恐怕连他自己也未预料到,仅仅两年多时间,他由机场书店里最受欢迎的商业励志人物,变成很多人眼中的背信弃义者和香港陨落责任人。近日,因旗下公司注册地集体迁离香港,他在内地舆论中陷入尴尬的争议。有人撰文“别让李嘉诚跑了”,直指“李超人”必须为过往获益支付代价。而另外一些人士——以自由派及企业家群体为主,则惊呼“极左”归来,担心此乃私产剥夺运动拉幕之作。

在中国宏观经济风云飘摇、香港时局动荡时刻,李嘉诚撤资迁册太过醒目,而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依然我行我素,展现出“超人”过人的商业毅力和决策力,也许只有将之放置于历史长河中,才能读懂这位年近9旬老人的行为逻辑。他无疑是东亚资本主义模式的标本性人物,其商业智慧中呈现出冷静的政治决断能力,每每通过与上升期政治力量结盟,以对后者诉求的满足与迎合,而获得个人巨大利益,这是转型期财富积累的基本特征。

而与内地很多类似富商不同,李嘉诚又来自于法治健全的资本主义世界,他的每一次商业行动都合乎投资地的法律法规,李氏集团拥有500多住专职律师,应该补上所有你想象得到的法律漏洞,在合法性意义上很可能无可指摘。由此,对他的争议便陷入泛道德化与唯契约论陷阱。

我目睹的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是,有不少熟悉的企业家朋友,一方面对“李超人”的政商手段不以为然,认为他的致富缺乏现代性,另一方面又对“别让李嘉诚跑了”的论调极其惧怕,生恐由此延伸,导致一场新的、以“原罪”为名义的财富剥夺。于是,对李嘉诚的质疑,便发生了正当性与合法性纠结,无论执著于哪一方面,都可能遭到另外一个方面的反驳与证伪,而这一纠结竞可能发生在同一价值观阵营,甚至同一个人的理性判断中。

未来华人世界,再也没人可重复他走过的暴富道路。如果我的这个结论自我实现了,那就是中国商业文明的福音,而对他的所有质疑,现实意义上都将被“合法性盾牌”所屏蔽,因而只在商业演进史层面被一再地讨论与反思。

不知道李先生的官方传记会在什么时候出版,也许是生前,也许是身后。十来年前,也就是我那位朋友为李写传记那几年,我曾撰过两本名为《首富》和《华人首富》图书,其中记载了二十个国家及华人历代首富们的生平行迹,有一个结论毋庸置疑的:千百年来,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人是因财富众多而被人们长久纪念,他能留存于民间的名声,几乎全部来自于他的德行与公共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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