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四友

2015-12-21 15:10张佐香
江河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野菊梅花

张佐香

梅咏

我无法说清我何以如此挚爱梅花。

阳春三月,有关梅的消息触动我的心灵,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梅的气息。我连连于梦中置于梅林。

一日,我与友人去游南京梅花山。梅花山上游人如织。梅花品种繁多,花色纷呈,有淡红色的梅花重重叠叠地开满凌空的枝桠;有火红的梅花成簇地挂在低垂的细长的枝梢上;有些纤细得像垂柳一般的枝条上布满洁白的花儿。它们一朵朵,一团团,一簇簇地怒放着,一株连着一株,不断地怒放着。秀丽的身姿不时地拽住我们穿行于花树下赏梅的脚步。我屏息凝望着循时序逐渐缤纷的梅苞。火红的花瓣,淡红的花瓣,洁白的花瓣以其充沛的张力盛放着,仿佛将它们体内贮藏已久的能量猝然释放出来似的,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此刻,我用心灵的耳朵凝神谛听,便是盈耳的花儿争着竞放的瑟瑟声,仿佛我的心里也开满了花。新颖的和风漾过梅花的面颊,它在金色的阳光中临风而舞,湛蓝的天空是它的幕景。鸟儿时而穿过,把畅快的乐曲跌落在梅林之中,能够捡拾到这乐音的,是一颗颗没有被世俗纷扰的纯净的心灵。

梅植根于中国文艺史的沃土里,已有千年。梅是有思想有灵性的,它兼有诗人和哲人的气质。梅斑驳的古干,曲虬的疏枝呈现一种百折不挠的傲气,一种铮骨凌寒的坚贞与豪迈。梅花凛寒缤开时,只有古干疏枝,不着一片绿叶,无需任何杂物的烘托。“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较之其它花树,梅是那样的高洁端庄,那样的神清骨秀,那样的幽雅超逸。它不以姿态媚人,而以气韵清人心,静人气,给人以思想的灵光。

梅的高洁,梅的神韵,梅的坚贞滋养了先哲诸贤的心灵。一生颠沛流离的陆游以“驿外断桥边”的梅自许,宁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绝不向权贵卑躬屈膝。那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先生则以种梅养鹤为人生乐趣。那横斜的疏枝浮动的幽香,映照出的正是他孤高圣洁的节操,淡泊超逸的情怀。中国革命领袖毛泽东也曾经从“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梅花中汲取精神力量,从而叱咤风云,扭转乾坤。扬州的梅花岭上葬有民族英雄史可法的衣冠冢。忠烈曾有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梅花如雪芳香不染,与忠烈亘古相依相伴。我的耳畔响起了左忠毅公在狱中对史可法的铮铮劝导:“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柱者?”这是怎样一种高贵的忧患意识,坦荡如高山流水,圣洁如雪中寒梅。它埋植在古贤人内心并外化为摄人的人格魅力。

站立于梅林中,仰望着云来云去的蓝天,我的心中油生一种虔敬。如同虔敬天体、大地、河流、艺术、先贤圣哲一样,我虔敬每一株梅树每一朵梅花。

梅是一种精神背景,定格在历史和心灵深处。

兰韵

兰是一种植物,又是一种文化。兰叶绰约多姿,终年常青,花清雅高洁,幽香四溢。兰因生于山涧泉边、树木繁茂之地而享有“空谷佳人”的美誉。松竹梅,驰誉而有缺撼:竹无花、梅无叶、松无香。而兰“独并有之”:有节、有花、有叶、有香。兰以叶动人,以花悦人,以香诱人,以韵冶人。

最初与兰相见,是不可言喻的注定,没有预约,没有任何的心灵感应。我惊亮的目光将兰花兰叶碰撞的声音洒落满地时,我被一种深彻的激动所击倒,我从未见过如此清雅脱俗之花。整个花株疏密有致,花叶相间,一片片狭长的墨绿色的叶子透着不可侵扰的尊贵,淡黄色的花朵半舒着鲛绡似的瓣,中心探出嫩黄纤细的蕊丝儿,袅袅婷婷临风而立,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我憣然醒悟,兰者花之君子,果然是一派“虚旷自生风”的君子风姿。面对绝尘弃俗的兰,我无法破译她的兰心蕙质,似乎任何形容都苍白无力、黯然失色。我的心中只有满满的满满的爱,爱她清雅高洁的兰香逸姿,爱她净化灵魂的幽邈境界。

兰的主人默默地伴我赏兰。她有一颗与兰一样高洁的心,她一定从兰的目光里读出了期许,今生今世守护兰心,永不流俗,永不失望,永远追求高洁的境界。这也许是她邀我赏兰的真意吧!

曾是旧时相识,后来我在都市的阳台上见过兰,在暗香浮动的花市里与兰相遇,在庭院的屋檐下欣赏过兀自美丽的兰。兰真正的生命的家园却是深山幽谷。我有幸寻访过幽谷之兰。我暗中作过比较,流落于尘世的人工培植的兰叶更茂更嫩花更繁更艳,似乎更美,但美得太媚,失去了本真的清妙。而空谷幽兰无人工雕琢之痕,长得叶纯开得花纯,楚楚的有着摄人心魄的灵性。

兰是陶公诸贤的患难之交,因滋养了古贤的精灵之气而荣而茂。孔子爱兰。他曾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自此,“芝兰之室”就成为了良好环境的代名词。屈原在《离骚》中以兰蕙比拟自己的高洁品格,寄托忧国忧民的哀思。陈毅写下“幽兰在深谷,本身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的诗句,表达对兰的喜赞。王羲之精研书法体势,得益于爱兰。迎风飘拂,婀娜多姿的兰启发了他创飘逸流畅、气脉贯通的书法新体。

兰不以姿态媚人,而以气韵摄心,一叶一花无不给人以思想的灵光。素枝幽香,赏后荡气涤肠,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陈年佳酿,越品味越醇,爽爽然清香盈怀。

竹思

竹是一种特殊的文化,自古以来就与松梅并称为“岁寒三友”。竹形直、节劲、姿秀、色翠、声幽、境雅。文人从竹中读出了亮节、风骨、虚心、谦恭的君子美质。

乡村蜿蜒的河堤上有一片竹林。翠竹丛丛,婷婷玉立,枝叶婆娑。竹节疏干直,刚中带柔,枝繁叶茂,葳蕤嫩绿,成簇成丛生长。新老竹子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一丛竹子俨然就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家庭”。挨挨挤挤的“小家庭”组成了绵延几里的竹林。小河弯曲,竹林也弯曲,宛如一条系在乡村腰间的绿色丝带。移步竹林间,一种特有的清新从心头弥漫全身。河水清澈,竹叶碧绿,竹映绿了水,水润绿了竹。风过处,一竹应,众竹皆应,清爽的簌簌声重重叠叠,如诉如泣,仿佛神秘悠远的江南丝竹,裹着万般柔情在空中回旋上升。这样的乐音,人类的乐器永远无法模仿。晨露从叶间跌落,似絮语,似吟诗。置身于竹的怀抱仿佛置身于诗的意境。

个园给我的最深印象是竹的海洋。园内遍植南北各地各异其形的竹,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目之所及,竹干清翠欲滴,枝叶扶苏婆娑。毛竹修长,大有长者风范;龟甲竹下端有龟形图案,好似人工雕刻一般,栩栩如生;小叶琴绿竹叶片小巧,躯干细长,如身姿匀称的秀美女子;湘妃竹泪痕点点,让人生出绵绵情思。我最爱的是娇柔似水女儿性情的凤尾竹,翩翩凤羽如碧玉般清润碧鲜,款款摇曳如玉凤翩翩献舞。我若一尾鱼儿,沿着印满青苔的小径,管自游向竹海深处。竹使个园有了风情,有了灵性,竹为个园添了神来之笔。

文人墨客常以竹为题作文、吟诗、绘画,竹成了坚强、正直、虚怀若谷的象征。与竹最亲的当属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道破了东坡酷好竹子的心态。他策竹杖的风姿,凝固为“何妨从容且前行”的造型。“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箫”,王维与竹相看两不厌,其意境可谓静美至极。“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爱竹之情溢于言表。世间爱竹者甚众,故竹屡屡成为点缀在器皿上的图案。

竹的品格给予人诸多启迪。竹各有各的空间,并不互相压制,并不争夺阳光雨露,并不排斥异己,允许不同种类各呈其态。竹成簇成林生长互挡风雨。竹对人类无所求,却为人类奉献其一生。早在春秋时代,我们的祖先曾用竹片刻字成书,称为竹简。竹编成的各种各样的器具,比比皆是。

竹是人类不可或缺的良师益友。竹的肉身美化我们的生活,竹的灵魂给予我们哲理的启悟。

菊恋

金秋清朗的天空下,野菊开了。那样的悄无声息,猝不及防,野菊把春天的门开在秋天里。望去,路边以及那片向远处缓缓铺展的溪水金黄了。黄黄的,灿灿的,看着让人想融进去。大片大片热烈的让人陶醉的黄色,像梵高的画。花朵的颜色陶醉着天空,整齐而圆满的花瓣飘浮在泥土的香味里。浓郁的馨香长驱直入,沁人心脾,让人无法拒绝。

蝶恋百花,今我独恋菊。我若一蜂,身入菊丛。野菊的腿纤细,腰肢也纤细。如丝如缕的花瓣梦幻般地开放,层层叠叠金黄窄瘦的花瓣簇拥着淡青的蕊,蓬蓬勃勃,向上,向四周伸展,像一群恋爱中的女子肆意地释放弥足珍贵的情感。有的香蕊半吐,有的含苞欲放,株株迥异,朵朵卓尔不群,却又一致的堪怜堪爱。我喜欢近处这一朵,却又发现远处那一朵更撩得心里一动。左一群风姿绰约,右一群内蕴骨气。左顾右盼中,让我无端地想起清清正正散发幽香的女人。

有一些菊迁到城里去了。那些菊我见过,它们将冷艳的圣洁和雍容的华贵集于一身。它们被栽在盆里,重瓣大张,藏着红,掩着黄,露着白,映着紫,千娇百媚,面带傲气,美得张扬,却少了隽永之质。

野菊是陶渊明先生的爱慕者和追随者。野菊在乡村的田坎上独自营造着秋天,充实绚烂的年华,享受美丽的生命。它们控制不住生命的喜悦笑出声来,声音那么新鲜甜柔。摇晃的花枝和土下的根须都听到了它这无所不在的声音,那个薄雾之中观望它多回的女子听到了吗?

一阵阵清凉的风,在它们的花瓣上亲昵地抚摸,把它们美艳的故事四处传扬。于是,引来了一群异乡的黄蜂和彩蝶,围绕它们嘤嘤飞鸣;招来了一滴滴露珠,依偎着它们的娇靥旋舞虹彩。它们住在花蕊里,倾听野菊甜蜜而销魂的诉说。那个黄昏中凝望多回的女子听到了吗?

在荒野,在远离尘世的富贵和奢华的境地,在心灵化的创造和获得之中,野菊更趋于原始的单纯和清淡,更喜欢散逸与随意。野菊淡泊地开出一朵朵尘世绝唱,将美丽的秋光剪成寸金,让人想起宁静的意义和超然的风范。它们以群体的生命光彩回报阳光和泥土的抚爱。

在这个世界的萧瑟之秋,野菊黄过,香过,美丽过,一直从青春燃放到秋的末尾。野菊翻越过一座季节的大山,在冰清玉洁里给美丽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不知那些被它们染黄过的露珠,那些曾经被它们迷醉过的蜂蝶,还能不能记得它们?那个在天凉好个秋里的观花女子,一直惦记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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