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好戏

2015-12-24 19:30光盘
飞天 2015年12期
关键词:厂长

光盘,本名盘文波,60后。桂林人。中国作协会员,广西“后三剑客”之一。广西第四、六、七、八届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英雄水雷》、《请你枪毙我》、《摸摸我下巴》、《毒药》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光盘卷》、《桃花岛那一夜》。

作品散见《十月》、《花城》、《上海文学》、《作家》《钟山》、《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并入选多个小说选本。

曾获第十届《上海文学》奖及第五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

走出火车站,叶玉弓意外地见到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牌。举牌子的是一个女子,牌子是用硬纸壳做的,字是黑色毛笔字,但字迹潦草,咋一看成“叶丑了”。今天,叶玉弓到桂城农业机械化厂报到。他本来是1985年毕业的,拖延到1987年才毕业。他在学校里多混了两年,想拿个中文专业文凭,还没拿到就被扫地出门。他比同届同学晚了两年,因此成为全校名人。叶玉弓在化学系。当初高中分科他是要学文科的,他的理想是当作家或者记者或者史学家,可是父亲不让老师不许。叶玉弓成绩不错,当时学校里有个错误的论调,成绩差的才去学文科。叶玉弓干不过他们。进了大学,他还一心想学文科,换系不成,有师兄出主意叫他去中文系蹭课。他以为只要成绩好,学校就会允许他换系换专业。他有意放下两门科不修,有意不毕业,想腾出时间拿中文系文凭。他心中的算盘打错了。他的行为没有感动学校领导。学校领导下最后通牒,再不毕业,就开除!延迟两年毕业,对父亲对中学老师报复得也差不多了,综合各种因素,叶玉弓很快修完最后两门课,走出校门。

叶玉弓站在女子前面几米的地方观察,他不能确定牌子上的叶玉弓就一定是他。同名同姓的太多了。而且,他不能确定单位会派人到车站来接。女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不错,皮肤略显黑。牌子高过她头顶,一双眼睛紧盯着出站口。直到最后一位旅客走出来,她手中的牌子才放下来,好像还大叹了一口气。叶玉弓走过去。我是叶玉弓,你是来接我的吗?女子说,你干什么去了?我这么大一块牌子难道都看不见吗?

这女子叫苏晓营,桂城农业机械化厂的司机。叶玉弓心里笑起来。真是想不到,居然碰上一个女司机。他家在小县城,父亲是县领导,整个机关车队没见过一个女司机。叶玉弓背着一个大牛仔包,里面塞满了东西。苏晓营从他背上夺过背包,丢进后座。路上车辆很少,还没到下班高峰,自行车大军还没到来。叶玉弓喜欢这座城市,当听说被分配到这座城市时,他兴奋了两天。这是一座著名的城市,有历史,有故事,有风光。叶玉弓看着窗外风景,不经意间从包里摸出一包鱼皮花生。他把它搁到车头,苏晓营误以为送给她的,立即说了声谢谢。这花生原本是他用来充饥的。从重庆到桂城,坐车坐得时间太长,一路上又没什么好吃的。叶玉弓顺水推舟说,重庆特产,别嫌弃,很好吃的。

你分配在质检科化验室。苏晓营说,你们组长爱搞男女关系。哈哈哈。苏晓营得意洋洋又幸灾乐祸。

行李托运,要几天后才到,单位宿舍还没腾出来。苏晓营把他丢在厂招待所。这年,厂里分配来许多大学生,他们分别从不同的学校汇集而来。华中工学院的最多,技术副厂长和总工程师都毕业于华工,有拉帮结派之嫌。叶玉弓去厂里报到,干部科科长接待完之后,带他去见分管干部人事的苏副厂长。苏副厂长苏甲仙是苏晓营的父亲。苏甲仙将叶玉弓上下打量好几遍后说,你们组长乱搞男女关系终于被抓住了,哈哈哈。有人第二次提到还没见过面的组长,叶玉弓脸没地方搁,好像家里出了丑闻一样。新分配来的家非本市的大学生都住在招待所里。叶玉弓是唯一一个单位派人去接的。别的大学生都是出了车站,自己坐公交车到单位报到。新分来的大学生名单及报到时间早到厂里干部科了,苏甲仙看过叶玉弓的材料,就决定利用职务之便叫苏晓营去车站迎接。这批新来的大学生,叶玉弓年龄最大,已经24岁了,而最小的才19岁多。这个最小的就跟叶玉弓一间房,高中生一样,叶玉弓懒得理他。

组长是女的,叫顾泞妮。出乎叶玉弓的意料。质检科科长带叶玉弓去化验室报到。科室在机关大楼,化验室则在炼钢车间旁边。这是整个机关科室最偏远的工作地。农业机械化厂占地很宽,西边由连绵的高山挡着,北边是村庄,东边也是村庄,著名的沱巴河将厂区跟乡村分隔开来。厂区内有一条沱巴河支流,弯弯曲曲的有好几公里,工人们叫它花江。因为它一年中有好几个月漂着花朵。化验室离花江只有几十米。叶玉弓的办公桌顾泞妮已经准备好,新的,锁和钥匙也搁在桌上。顾泞妮向叶玉弓伸出手,说欢迎你!叶玉弓不好意思看她,手被动握上,被摇了摇。顾泞妮40多岁或者50岁的样子,年轻时候应该是美人。但是一想到她乱搞男女关系,叶玉弓浑身就不自在。化验室一共六个人,之前清一色女的,叶玉弓的到来给化验室增添了些许阳气。顾泞妮召集大家举行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科长讲了话,顾泞妮讲了话,王师傅代表群众讲了话。叶玉弓没说话,科长叫他讲几句,他没说。对面坐着顾泞妮,像火力很猛的机关枪,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欢迎仪式结束后,王师傅把叶玉弓拉到室外,她说话神神秘秘的。王师傅声音很低,她简要地介绍各位同事的性格特点品德情况。最后王师傅说到顾泞妮,先是大笑几秒钟,然后说,真是笑死我了。顾泞妮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吧?她跟保卫科肖和平那个,被苏甲仙抓了个现场。苏甲仙那时还是保卫科科长,现在是副厂长了。叶玉弓不好意思听一个女人说这些,眼睛望向别处。王师傅不依不饶地身子跟着他的目光移动,而且挨得很近。他对王师傅那几颗金色的假牙特别反感。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逃离尴尬境地,却又差点与顾泞妮撞个满怀。顾泞妮一直在偷听王师傅说话。坐到办公桌前,叶玉弓偷偷看顾泞妮,目光与她碰上了。叶玉弓迅速回避。王师傅拉他出来时,顾泞妮看在眼里,顾泞妮心里一定知道王师傅跟他说了什么。

今天没有新进钢材需要化验,炼钢车间也没炼钢,化验室就没具体事做。闲下来的师傅们谈论昨晚的电视剧。那时只有三个台,中央台省台和市台。市民们很容易就集中看一个台看一个电视剧。桂城人只看中央台和市台,重点是看市台,中央台电视剧太少。市台每晚要播出两集电视连续剧。正在市台播出的那个电视剧很火爆,市民们以能看上这个电视剧为荣。仍有少量家庭连电视机都没有呢。昨晚的剧情有偷情,师傅们谈论的重点放在这里。师傅们刚谈论时,顾泞妮就借机离开办公室。是一间大办公室,桌子对桌子脸对脸。叶玉弓对面是少妇林莉,长得不错,小孩才两三岁。他不好意思抬头看过去,当师傅们谈论男女之事时,叶玉弓起身离开。办公室外间是操作间,摆放着各种化验仪器设备。如果你去他们的化验室,首先见到操作间,经过操作间才可以见到办公室。叶玉弓察看各种仪器。他虽是本科生,但实际操作并不多,他动手能力还不行。操作能力强的该是技校生或者中专生。叶玉弓将来具体做什么,顾泞妮还没安排,她让他先熟悉情况,先看看操作规程。化验室只要化验钢材里的常规元素,碳、硫、砷、铁等。每个元素的定量检测都有一个完整的操作步骤,只要严格按照步骤来操作,就有准确的结果,不需要高深理论。师傅们除了王师傅是工农兵大学生,别的都是高中、技校或者中专学历,叶玉弓是第一个本科生。师傅们突然分作两派争论偷情的那间房大门朝向,一派说朝北,一派说朝西。如果朝北,那女人怎么可能顶着夕阳钻进屋子?一派说,另一派反驳。除此,对男女偷情的细节作了多种猜测,因为镜头太含蓄简单。关于这对偷情的男女将来的命运,她们也争论不休。

听她们谈论,叶玉弓难为情。身处这样一个女人窝,将来的日子也许很难过。为了分散注意力避免难堪,他试着分析样品。他笨手笨脚,动作很不协调。顾得上掌控玻璃管溶液的点滴速度,顾不上另一只手里玻璃瓶的摇晃。最后结果肯定是不准确的。在学校,他的实际操作就勉强过的关。学校里有各种实验,接近实战的操作,他基本上都是蒙混过关。他厌恶化学,厌恶化学试验。而参加工作,偏偏又是以实际操作为主的。坐在对面的美少妇林莉什么时候在他身后,他不知道。他实际动手能力这么差,暴露在林莉面前,他十分没面子。林莉什么也没说,出去了。不多时,顾泞妮进来,她对他的行为表示赞赏,说,每个元素的定量操作多做几遍,就熟了。顾泞妮就他正在化验的砷,讲解了一遍。叶玉弓听不进去,顾泞妮挨他这么近,像一条大蟒蛇盘踞身边,给他压力。

在学校里学过化验砷元素的操作吗?顾泞妮问。

学过理论。原理我是懂的,任何元素的定性定量分析我都懂原理。叶玉弓说。大学里学得很宽,也没针对性。如果你是医学类分析化学专业,如果你是钢铁类分析化学专业,如果你是农业类分析化学专业等等,就有了具体的针对性。但基础知识是一样的,基本原理是一样的。就像掌握了汉字,你就可以写不同题材各种类型的文章。

顾泞妮抿嘴笑。她没上过任何专业学校,高中毕业进厂,就分配进了化验室。她的实际操作能力是最强的,化验室里的大中专生技校生没一个人比得上。不管你什么文凭,到头来只看你的实际操作水平。有一年,市总工会组织了一个全市化验系统技能大赛,顾泞妮获得过一等奖。

我自己来吧。叶玉弓不想在别人面前出丑,也不想与顾泞妮挨这么近。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能接受。

关于顾泞妮乱搞男女关系的故事,厂里老工人们都知道,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们也都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住在同一栋青工楼,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时常聚餐。他们合资买了煤油炉、锅碗瓢盆,AA制买菜做饭喝酒。因为叶玉弓在化验室的缘故,他们就联系起了顾泞妮。顾泞妮不住厂里,她住在老公单位宿舍区。她老公是轻工局的一名干部。她每天骑自行车或乘公交车上下班,午饭大部分时候自己带,很少去厂食堂。食堂人多嘴杂,多少年了,她还是在躲避。王师傅告诉过他,顾泞妮乱搞男女关系被抓现场是1980年5月17日早上。他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种说法。时间过去七年多,仍然是农业机械化厂职工们的热门话题。别人热衷于谈起顾泞妮乱搞男女关系,叶玉弓拿他们没办法,躲不开就只能承受。别人说得多了,相同的结论重复多了,顾泞妮在他心中的形象越发肮脏变形。他感觉化验室全体人员内心里对顾泞妮都有一种鄙视,她们不听顾泞妮的话,工作上的事都只做固定的那点,多余的,顾泞妮叫不动。顾泞妮似乎也习惯了,化验室里有了多余的工作,她自己去完成。化验完钢材,顾泞妮就默默地擦拭玻璃器皿,搞搞室内卫生。别的师傅,要么聊天织毛衣,要么看小说。化验室里多余的工作时常不定期出现,每次从门外传来一车间段主任的喊声,多余的工作量就到来了。他一般送来钢材检测样品,要得急。他通常说,赶快,一个小时后我要结果!顾泞妮笑着去迎接,但段主任总是端着个脸。段主任跟别的厂中层一样,对她低看。顾泞妮接过样品后,在天平秤上称出样品重量搁进操作间,抽风,开启电炉,倒入浓度适当的硫酸或硝酸溶解样品。这是常规的化验;非常规,还得化验别的成分含量。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帮顾泞妮,那天哪个师傅心情好点的,就会主动上来承担一些工作。顾泞妮会高兴得连说许多声谢谢。叶玉弓动作慢慢地有所熟练,他宁可帮顾泞妮干活,也不愿听别的师傅们闲聊。许多时候,炼钢车间的老工人们爱借口找水喝进化验室来,一来就坐着不走,参与聊天说粗鄙话。车间工人辛苦,活重并且危险,说说粗鄙话放松放松心情。工作间歇,炼钢车间男女工人们还会坐在草地上集体讲黄段子,开过分的玩笑。叶玉弓十分想听,但又不好意思听得太多。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没有不爱听黄段子的,要是在场的都是同龄男人,他不仅会听,还会参与。在大学宿舍就这样,在青工楼里也这样。

化验室的工作总体来说是轻松的,除了坐机关大楼的干部,就数化验员了。化验员是干部身份,比一般工人是高一等的。没有一定关系,普通工人想转干或者以工代干,是不可能的。顾泞妮当年能进化验室,得益于她父亲在局里当副局长的老战友。化验室里不管是王师傅还是林莉,都是有不同程度后台的。化验完一个元素含量通常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不是每天都炼钢不是每天都有新进材料需要化验,八小时里就有了很多空余的时间。叶玉弓用这些时间来读文学作品来写作。厂图书室每天开放,大大的阅览室里订有几十种报纸,“柜台”内也订有许多刊物,文学的文化的生活的,还有许多书籍。图书管理员小黄毕业于省师范大学中文系,她时常跑新华书店,只要发现有好书就买回来。全厂职工读书看报的气氛很浓,一本好书刊工人们抢着借阅。叶玉弓与小黄关系处理得不错,小黄买了好书就偷偷留着不上架,待叶玉弓第一个借走,还回来后才借给别人。好刊物也如此。叶玉弓喜欢的文学期刊小黄偷偷扣下来留着。小黄虽然长相一般,但叶玉弓喜欢她。只是喜欢,没有跟她恋爱的念头。小黄是住厂外的,据说住师范大学校园里,她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叶玉弓看书快,因为他除了看书没有别的事做,不爱打牌,也不爱闲逛。叶玉弓爱好文学,在大学时试着搞过创作,在重庆的报刊上发表过散文和小小说。他以写作来调节看书后的疲劳。他宿舍桌面上堆着高高的稿纸,每页稿纸是400字。他喜欢用容纳字数多的稿纸,这样节约一些。办公桌抽屉里也塞着稿纸。他在办公室写文章时,师傅们并不在意。有一天王师傅发现后说,小叶你在练钢笔字?练字,就慢点,别那么潦草。叶玉弓忍住没笑。写作时,他文思汹涌,根本顾不上把字写好。写了十来篇短文后,他试着投给省报市报以及外地报。对方已邮资总付,他只需要花稿纸钱信封钱。

投给市报的散文第三天就发出来了。叶玉弓没想到发得那么快,他无意中看市报时看到了。看到这篇发在副刊头条的散文的,还有厂里所有的机关干部。叶玉弓的名字机关干部们并不是所有人都熟,他们注意到是因为文尾注明,作者系桂城农业机械化厂干部。打听后,都知道了作者是新来的大学生。叶玉弓开了全厂公开发表作品的先河。化验室的师傅们个个无比自豪。同样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我们的叶玉弓发作品了,你们车间(科室)有吗?不只是化验室,全科室人员都这样自豪地对别人说。第二天,投给省报的那篇近3000字的小说也发出来了。第一个看到的是厂办主任,他拿着报纸在走廊里大叫,他一叫全机关大楼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争抢着看当天的省报。省报是对开大报,当时只有四个版,副刊放在第三版,相当显眼。市报是四开小报,也只有四个版,副刊版同样安排在第三版。那时候人们的说法是一版不如二版二版不如三版,四版与我无关。一版是时政新闻,二版是本地各类新闻,三版是副刊,四版是时事新闻。副刊拥有最多读者,副刊的关注度远远超过别的新闻版面。副刊的文学性贴近性实用性鲜活性都是广大读者的所爱。叶玉弓连发两篇文章,成为全厂3000多职工中的新闻人物。人们都想认识叶玉弓。在图书室在食堂,认识的指着叶玉弓介绍给不认识的职工看。叶玉弓心里暗喜,但脸上装着很平静。他发作品不是一次两次了,虚荣心像兴奋剂烧得他心里舒舒服服的。厂团委有读书社也有文学社,文学社里的社员们还没有一个人公开发表过作品,他们只在局里的内刊上发过。在内刊发过的人在没有上过内刊的社员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现在突然杀出个叶玉弓,他们心里很不舒服。那个常以导师自居的团委副书记眼红病最厉害,他竟然造谣说,文章是叶玉弓剽窃的。终究谎言像一张纸,经不起火烧,没几天就不攻自破。团委副书记拿不出证据,一味瞎猜,领导们严厉地批评了他。团委书记在书画社,喜欢作画,他找到叶玉弓,建议他参加文学社。叶玉弓婉言拒绝了。读大学时,他就没参加过任何社团。

接着,他投到外地的稿子也陆续发表,装有样报的信封接连寄到农业机械化厂。信封落款都是报头字,红色的,给人以十分提气和温暖的力量。化验室的信件先是分拣到科里,再由化验室的人员去科里取。以前取信的都是顾泞妮,师傅们都不爱取,她们通常没啥信,除了当天的市报省报。市报省报都订到班组,厂里统一订的。自从叶玉弓发表作品后,师傅们取信的积极性提高了,她们都想第一个知道消息,并且把消息传播给别的人。比如王师傅,当她取到印着外地报纸报头的信件时,就会大声地接连地叫喊,以最大嗓门把好消息传给农业机械化厂的职工们。

发表作品多并且密,许多职工就麻木了,常态化了。他们羡慕佩服叶玉弓,但议论声逐渐减少。叶玉弓耳朵也清静下来。但是他发现顾泞妮对他总是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似乎有许多话要说。这话顾泞妮是不会说出来的。叶玉弓已不满足于在报纸上发表,他的小说写得越来越长,都写起中篇小说来了。他写农村大姨的小说送给市文联主办的刊物,第二个月就发出来了。据说,主编立即看了他送来的小说,立即决定撤换别的稿子,放在二条。刊物寄来那天,是顾泞妮取的信,而到他手上时,信被拆过了。叶玉弓看了一眼顾泞妮,她装作没事一样。这事接连地发生了。叶玉弓作品写得勤,拼了命一样,发表得也勤,每周至少有一封装着样报或者样刊的信件。化验室师傅们取信的热情有所减退,一半的信件都是顾泞妮取。叶玉弓发现一个规律,凡是顾泞妮取的信,他的信都被拆过,虽然重新封好了,但痕迹十分的明显。他曾去问过科里的人,也去问了收发室的老唐,都证明他的信是好好的。叶玉弓怀疑是顾泞妮所为。但是证据呢?没有证据,叶玉弓就不好说什么了。信虽是他的,但也没什么秘密,谁拆关系都不大。叶玉弓开始怀疑顾泞妮,时间稍长,他的怀疑开始动摇,因为化验室别的师傅取来的信也有拆开重封的痕迹。叶玉弓从源头查起,他要求收发室把化验室的信件报刊单独列出,别混在科里。老唐同意了,另一个收发员独秀也同意。他们特意为化验室辟出一格来。因为叶玉弓,化验室的信件比任何一个科室车间都多,专为化验室辟一块“场地”合情合理。料想不到的是,叶玉弓直接到收发室取信,大部分装有样刊样报的信件都被拆封。老唐说,不能吧?邮局送来就这样。独秀也印证了老唐的说法。

叶玉弓发表作品的报刊都是厂里爱好读书者的抢手货。化验室同事近水楼台先得月,报刊一到,有时叶玉弓都还没读就让师傅们抢走了。林莉抢走了他一本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刊物。她拿回家看,看完之后又被亲友借走,迟迟得不到归还。叶玉弓心疼死了。而最终,刊物弄丢了。

顾泞妮爱看叶玉弓的文章,但她看得快,一篇万多字的文章,她只要20多分钟就看完了。她真的一目十行么?叶玉弓悄悄作了观察,顾泞妮的确是一目十行。那么,她看进去了么?叶玉弓不好意思跟她讨论。化验室的师傅们看过叶玉弓的文章后,少不了一番议论,特别是小说,她们总会提出许多问题。叶玉弓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讨论。当她们提出这个情节不合理、那个人物不可能时,他只是一笑了之。

苏晓营也是叶玉弓的忠实读者。她看书很慢,他的一个万字小说,她要看一个星期。苏晓营的主要任务是给厂领导开小车。中等偏大的国营桂城农业机械化厂有两台吉普车,一台是厂长书记的,一台是副职的。苏晓营为厂长书记开车。她原先是为副职开的,开了一段时间,苏甲仙提出来调换。他坐女儿开的车不方便,主要是在外应酬时不方便。因为饭桌上总有女的,有女儿在场,一些荤话不好说不好意思听。厂长同意苏甲仙的请求。书记用车不多,他是一个相当廉洁的党委书记,上下班坐公交或骑自行车,不到万不得已不参加聚会,不参加吃请。厂长的活动多,应酬每天都有一到两个。苏晓营开着吉普车送厂长到这里那里,全城跑遍,大大小小的有名饭馆吃遍。跟着厂长,她见到了许多大人物,大到副省长,小到外省的普通供销员。厂长允许苏晓营上桌陪吃,桌上有个女人,气氛终究好些。令厂长头疼的是苏晓营不喝酒。开车不是理由,开车喝酒的司机厂长见多了,从来就没事。苏晓营在家有时也陪父亲和哥哥喝,在外她信守自己的承诺,绝不喝酒。苏晓营不喝酒,三下两下吃饱饭到车上等厂长,厂长拿她也没办法,她是副厂长的女儿,你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苏晓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车上。她带着刊有叶玉弓小说的刊物。这些都是她向叶玉弓借或者在书报亭买的。她看不进书,一看就犯困。花一个星期把他的小说看完,又不知道小说讲了个什么故事。叶玉弓这小伙子不错,苏甲仙多次在苏晓营面前提到过,那天叫你去接他没白接。苏晓营不明白父亲后半句话的意思,也懒得问。父亲接着还说,他家虽然在小县城,但是也算是城里人,不错,不错,据说他父亲还是县里的领导呢。苏晓营听得出,父亲有拉郎配的意思。有一个周末哥哥带着嫂子回来,哥哥说,你跟叶玉弓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苏晓营说,没影子的事,别瞎说!哥哥点着她的鼻子含意深刻地笑个不停。

苏晓营心里装着叶玉弓,自从第一天去车站接他,就对他有好感。他懂事,他知道给她送鱼皮花生。可是她太忙,整天围着厂长转,连个青工楼都没时间去。她家住厂宿舍区,是一套80平方米的三室一厅,是豪宅。厂里大半职工都住着平房呢,能住上筒子楼的级别至少到了车间主任科长。厂里就一栋功能齐全的大楼,六层,两个单元,住的要么是副厂长,要么是副总工程师,要么是局里的副局长。厂长书记都住厂外。书记的住地苏晓营不清楚。厂长的住地她是知道的,房子是他父亲的,他父亲是市里的一个领导,住宿条件很好。厂里这栋高干楼相当漂亮,全体职工对它充满了向往。按直线距离,高干楼离青工楼很近,也就300多米,可是这300多米她就是不能经常走到。苏晓营最后一次去青工楼找叶玉弓是一个月前了。那天晚上她送完厂长回家才10点钟,她就动了去找叶玉弓的念头。青工楼男女混杂,小伙子们住的房间很脏很乱。苏晓营走在过道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打听好后,她敲开叶玉弓的门。叶玉弓仍在挑灯夜战,他的同宿舍已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了。叶玉弓很惊喜。他想叫她进屋子来,回头看一眼尴尬的同屋,又抱歉地说,太晚了。她说,我向你借书。叶玉弓想了一下,说,大部分被人借走了,只有一本。叶玉弓生怕别人借了杂志不还,都不愿意多借了。她说,一本就一本吧。他回身取来杂志,同时还借她一本《平凡的世界》上册。《平凡的世界》苏晓营看不下去,翻了几页就没再翻。叶玉弓的那本杂志她没有看完。她是很想看完的,可是她看不进去。时间过了这么久,书刊该还了。她忙得连个还书的机会都没有。苏晓营归厂办管,在平时短暂的等待出车的时间里,她听到过同事们对叶玉弓的褒奖。她的心怦怦直跳。说得最多的是刘干事,她还是单身,苏晓营担心刘干事捷足先登。

哥哥询问她跟叶玉弓的关系进展后,她内心特别煎熬。她终于对父亲说,你瞎说什么,我平时哪有时间见他?都是你让我换岗造成的!

苏甲仙给质检科科长打电话要见叶玉弓。科长屁颠屁颠地快步走到化验室去叫叶玉弓。从机关大楼到化验室比较远,科长走得一头大汗。科长本是可以打内部电话到炼钢车间的。炼钢车间主任们通常不在办公室,而且科长跟车间主任有过节,别的车间副主任有可能不愿帮忙跑腿,科长就亲自出马了。这也是表示对苏副厂长的尊重和对此事的高度重视。

苏厂长要见我?叶玉弓说。

同事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凑过来说,叶玉弓要提拔了。也有人反对,说苏厂长看中叶玉弓这个女婿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大喜事。

小叶,你手头的活让顾组长干,赶紧去苏厂长办公室。

叶玉弓不紧不慢地来到苏甲仙办公室。苏甲仙已经泡好了绿茶。叶玉弓被热情地安排在沙发上坐着。抽烟吗?苏甲仙递过来一支烟。叶玉弓说不会,谢谢厂长!苏甲仙关切地询问叶玉弓的工作生活情况。

你们顾泞妮组长品德不行!苏甲仙突然提到这个事。

叶玉弓无法表态。这几个月来,他没发现顾泞妮品德有多大问题。要是没有她压在他心头的阴影,他还觉得她是一个品性很好的同事加领导。

你们化验室任何人的品德都比顾泞妮强。苏甲仙补充说。业务强又怎么样?小叶你的业务比她强多了,你是正牌的本科出身。她只是高中文化。

叶玉弓以为接下来苏甲仙会提出让他接替组长的安排,可是没有。苏甲仙岔开话说,你的表现令我满意,我没看错。

苏甲仙漫无目的地闲聊,没有真正的主题。叶玉弓有些坐不住,一个多小时后他提出离开,返回化验室干活。苏甲仙挥挥手笑着说,不忙,多聊会吧。

你认识苏晓营吧?苏甲仙说,她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她有个哥,已经结婚搬到单位住去了。

叶玉弓浅笑。

你们可以好好发展。苏甲仙说,你没意见吧?有意见也不许反对!

苏甲仙叫叶玉弓晚上上家里吃饭,也不许拒绝。

厂里职工为自己挑女婿挑媳妇的情况不少,优秀职工眼睛都盯在分配来的大学生身上。青工楼里已经有三五个小伙子被挑中,那都是前两年分配来的。今年分来的这一批,仍然是职工们重点挑选争夺的对象。同宿舍的小侯毕业于洛阳农业机械化学院,也是叶玉弓的好朋友。小侯1986年分配进厂,是广西南宁人,已经被装配车间的张师傅挑走。张师傅性格直爽,小侯到车间工作不出一个月,她就向外界宣布,小侯是我女婿,你们谁也别争!张师傅一家住厂里,女儿在旅游部门上班,是涉外导游。主要带日本团。日本游客很大方,来桂城旅游都是疯狂购物购买山水画。她女儿挣得盆满钵满。张师傅女儿五官端正,初看不漂亮,但耐看。虽然只是桂城工学院导游培训班结业,但小侯很满意。小侯本来今晚是要请叶玉弓上他未来的岳母娘家吃饭的,叶玉弓有事推辞,小侯就把叶玉弓的去向套出来了。

小侯说,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苏晓营长得不错,皮肤稍微黑点,但经得住看。只要她不开车了,皮肤就会恢复白净。叶玉弓心里想,她的皮肤黑是遗传的,苏甲仙的皮肤就黑。小侯以过来人身份为叶玉弓指点初次约会。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做哪些动作都要提前设定好,并且还要有预案。小侯兴致勃勃地为叶玉弓设计了一大套详细方案。最后,还把自己的那件旧中山装借给叶玉弓。小侯第一次上准岳母家就穿的这一身,因此得分很高。

叶玉弓在离厂区不远的百货商店买了两瓶酒两条烟两盒点心。小侯借给他的褪色且缩了水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很滑稽,像舞台上的小品演员。这点小侯和叶玉弓都没注意到。街上人是发现了的,特别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售货员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他的这一装扮,要是搁在中老年人身上,人们会见怪不怪,可对于叶玉弓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就太不应该了。叶玉弓不紧张,他心里对苏晓营有点好感,但还没有到特别中意的地步。苏甲仙提出让他跟苏晓营处对象之前,叶玉弓从来没想过。现在他想了想,能成也行,不成,不可惜不遗憾不心痛。

苏家大门是开着的,苏家随时迎接叶玉弓的到来。苏家住302,这是一个黄金楼层。苏甲仙已经在机关大楼放过风了:今晚叶玉弓上我家吃饭。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一听就明白了。干部们都说,叶玉弓不错,跟苏晓营般配。不到半小时,全机关大楼的人都知道了。厂长也知道了,厂长说,不错不错。书记也表态说,这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傍晚不只苏家的大门开着,整个单元的大门都开着。他们很好奇,要亲眼见一见首次上门来的叶玉弓。为了不错过机会,他们都关注着楼道里的声音。叶玉弓出现在楼道时,他们就借故走出来,还假装不知地问叶玉弓上哪儿,然后都笑了。他们也不一定全是笑叶玉弓那一身打扮。

现在是仲冬,桂城的天气还很暖和。叶玉弓里面穿着薄毛衣,带白色横条。这衣服是去年冬天母亲在小县城买的,远看很上档次。叶玉弓走得急,身上都出毛毛汗了。

苏晓营哥嫂都回来了。他们前年结的婚,正准备要孩子。因为没有小孩,家里没那么吵闹。听得动静,苏甲仙亲自将叶玉弓迎进门。苏晓营母亲在厨房,她主动走出来打招呼。苏晓营心怦怦直跳,她在自己房里,做出矜持的样子,就是不主动出来。苏甲仙朝屋里喊道,晓营,玉弓来啦!苏晓营应声后,稳了稳心,过了两分钟才出来。她哥正在招呼叶玉弓喝茶抽烟。叶玉弓不吸,她哥非得让他吸。他吸了两口,呛得直咳嗽。她哥被她嫂痛骂,她哥很开心。苏晓营拉开门,叶玉弓礼貌地站起来。见叶玉弓那一身打扮,苏晓营忍不住笑了。一笑,心里就放松开来。

苏晓营母亲使出浑身本领做了一大桌菜。她母亲厨艺很不错,桂城民间流行的经典菜品她母亲都能做。苏甲仙拿出了珍藏的茅台酒,苏家对叶玉弓的重视可见一斑。吃着喝着,叶玉弓身子发热出汗,可又不敢脱衣服,因为衣服一脱,他就不朴素了,印象分就大打折扣。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坚持了几十分钟,大汗不断地涌出来。

把外衣脱掉!苏晓营说。

叶玉弓犹豫不决。苏晓营说,脱了,脱了!她伸出手去扒他的衣服。

脱了吧,看你一头大汗。她母亲也说。

剥去外衣,叶玉弓像南方春天的嫩叶一下子跳进人们的眼里。

你赶紧把那破中山装丢了,太土气!苏晓营将手中的中山装丢到地板上。叶玉弓赶紧捡起来,说,这是小侯的。

苏甲仙大笑不止,然后说,难为你了!

化验室师傅们不评论昨晚的电视剧,评论叶玉弓与苏晓营。才是昨晚的事,整个农业机械化厂各车间都已传遍。看上叶玉弓的不只苏甲仙,还有别的师傅,他们心里不服,开口闭口说几句风凉话,贬损苏晓营。林莉认为苏晓营配不上叶玉弓,一个大学生,一个才是技校生。像叶玉弓这么优秀的人,至少要找一个大专生。王师傅持不同的意见,男才女貌最重要。林莉说,苏晓营有貌吗?都长得像你一样!王师傅不爱听,说,正因为长得像我一样才称得上有貌!林莉哼哼说,你照镜子了吗?别的师傅见两人来真的,纷纷站出来劝阻。两人平时就有些小摩擦,遇上什么事总要争个你死我活。办公室环境通常都很吵,即便不吵架,她们也会大声地说话。工人们说话都大声,机器隆隆声训练出来的。师傅们的吵闹影响了他的创作。为了把时间夺回来,叶玉弓晚上就加班加点到很晚。小侯跟女朋友进展很快,都去她家同居了。一个人的屋子自由自在。他兴趣多在读书写作上,对苏晓营就没有多少时间去想。

这天晚上7点多,叶玉弓准备写作,苏晓营敲开他的门。叶玉弓内心有些反感,因为苏晓营打搅到他了。苏晓营善解人意,她说,你继续写吧,我看书。叶玉弓耐着性子跟她聊着,脑子里尽是小说中的人物。苏晓营说,你继续写吧,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叶玉弓趴在桌上写作时,苏晓营就坐在他的床上看书。她什么也看不进,她偷偷看叶玉弓。跟他说不上话,这么坐着看着他,也挺好的。再说,他们才刚刚开始,需要更多的了解。叶玉弓注意力非常集中,等他写完当晚计划写的,时间很晚了。苏晓营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给他留了张字条:厂长明天要去瓦城,走得早,我先告辞了。苏晓营家里住得近,不需要送,省时省力。看到字条,叶玉弓有点小感动。

苏晓营随厂长在瓦城出差三天,这三个晚上,叶玉弓写了许多字。能自由地写出好多字,是件幸福的事。苏晓营给他带回瓦城特产,还买了奶粉。叶玉弓晚上写作得晚,需要补充营养。

苏晓营进进出出青工楼,人们都看在眼里,不用多想,两人关系都进展到了非同一般。苏甲仙听到别人议论,很高兴。苏晓营也说,处得很好。苏晓营心里却叫苦不迭。苏晓营鼓起勇气去观音阁电影院买了两张票,准备晚上请叶玉弓看电影。请人看电影的事,应该是男人做的。但苏晓营不计较,喜欢他就愿为他付出。下午,苏晓营去化验室送电影票。正闲聊着的师傅突然就哑了口。苏晓营脸绯红,她把一张电影票丢到叶玉弓桌子上。

林莉对王师傅说,你拿镜子照照,你哪点有小苏好看!

王师傅针锋相对,说,你呢,你那人模狗样又能跟小苏比?

起哄的师傅们要苏晓营当裁判。苏晓营说我比王师傅好看没林师傅好看,但我比林师傅年轻。苏晓营一巴掌打了两个人,一旁的师傅们很过瘾。顾泞妮笑得忘乎所以。顾泞妮很少能这么放开地笑。

接到电影票,叶玉弓面部表情很平静,无惊喜无冲动。叶玉弓对自己冷淡甚至不那么满意,苏晓营感觉得到。他心里想要的女人没碰上,现在都是应付似的。苏晓营心里不畅快,但是事情到了全厂都知晓的地步,他就别想从她手中逃掉。

苏晓营上门送电影票,至少说明是她追的他。这样就不难理解了。师傅们又议论开来。叶玉弓那么优秀,不会主动看上苏晓营的。但是苏晓营家里条件好,叶玉弓又不舍拒绝。人都是世俗的,但为了世俗不顾感情,是可悲的。到底是谁在追谁,师傅们却明知故问。叶玉弓只笑不答。被人追求,虚荣心能得到最大满足。

电影是第一场的,19点10分。观音阁电影院离农业机械化厂不远,骑自行车也就五六分钟。放的什么电影,叶玉弓没问,他对看电影不感兴趣。他除了读书写作,别的都不感兴趣。如果一个人只喜欢看书写作是远远不够的,特别是对于一个有志于创作的人来说。那时,叶玉弓根本意识不到。电影票搁在桌上,他一边吃饭,一边发愁。一场电影下来,今晚的时间就浪费掉了。18点40,苏晓营来到他宿舍。叶玉弓吃完饭碗都没洗就开始写作,他想抓紧所有空闲时间完成今晚的计划。苏晓营提前至少10分钟到来,他挺泄气。

突然接到任务,要去接厂长。电影看不成了!苏晓营丧气地说。

好啊,太好了!叶玉弓大喜过望。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继续说,赶紧去接厂长吧,别去晚了让领导不高兴。

苏晓营说,你很满意吧?

满意,满意!

苏晓营说,你不喜欢就明说,别来这一套!

叶玉弓严肃认真起来。要说不喜欢吧,喜欢一点,要说喜欢吧,又谈不上很重。好长时间叶玉弓不说话。

苏晓营撕掉电影票。叶玉弓有所愧疚,但当他重新进入写作状态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苏甲仙来到化验室。他是管人事的,平时很少下车间。师傅们以为他来找叶玉弓,他却只对师傅们说话。一晃眼,顾泞妮逃走了。苏甲仙说,顾组长不在的好,她无脸见我,我也更不想见她。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顾泞妮这样的人。大家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开厂长办公会的时候我提出来,能解决的一定解决!林莉说,困难很多的呀,说了有用吗?苏甲仙有些尴尬,人们都知道他说话并没什么分量,除非在人事问题上。苏甲仙打了一通哈哈后,两根指头在叶玉弓桌上点了点。苏甲仙出去了。

叶玉弓起身相送。见他没跟上去,王师傅说,你送出去呀,苏厂长有话跟你说呢!叶玉弓一脸茫然。对面的林莉扑哧笑出声来,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小说都写得那么好,就这般不知人情世故?

苏甲仙果真有话跟叶玉弓说,他这趟亲自上门也是来找叶玉弓的。苏甲仙说,你要主动点,不要什么事都等苏晓营提出来做出来。晚上去喝酒,叫你阿姨做两个好菜,咱爷儿俩好好喝两盅!下班后,叶玉弓骑自行车去观音阁电影院买了两张晚上8点半的票。正在放新电影,票难买,叶玉弓买的是倒腾票,价格贵了一半。

苏家已摆好酒菜。叶玉弓买了礼物。苏晓营母亲说,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呀!以后不许这样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苏甲仙招呼叶玉弓坐下。叶玉弓说,晓营呢?苏甲仙说,先别管她了,边吃边等。苏晓营母亲说,照我说晓营的工作该换一换了,一个姑娘家家成天围着厂长转,她还谈不谈恋爱嫁不嫁人了?苏甲仙说,回头再说吧。

叶玉弓说,她什么时候回?我们8点多的电影。

好啊,很好很好!苏甲仙说,来喝酒,不会误你们的电影。

苏甲仙两口子都隐瞒了事实,苏晓营开车送厂长去瓦城了,最快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出差也是下午4点临时决定的。厂长说走就走。到达瓦城,开车需要两个半小时。桂城农业机械化厂在瓦城有很大的业务。瓦城是农业大市,地势平坦开阔,是小平原,非常适合机械化耕作。农户们也乐意使用机械化产品。两人喝了一个半小时,眼看就到8点。叶玉弓有些着急,高价买来的电影票,不看真的可惜了。苏晓营母亲说,看来苏晓营今晚是回不来了。叶玉弓说,那我去退票。苏甲仙说,你傻呀,晓营见不着电影票怎么相信你有这份心呢?留下一张。叶玉弓赶去电影院卖票。求远远大于供。叶玉弓自行车还没停稳,就有人上来问有没有电影票出售。叶玉弓以高出原价一倍的价格顺利抛售。总算挽回了一点损失。购买他的电影票的是黄牛党,又以高价卖出,从中挣了一笔。

苏晓营第二天傍晚才回到桂城,据说在路上吉普车抛锚。由于修车,她脸上有一道道机油印记。母亲告诉她,昨晚叶玉弓约她看电影了。有电影票为证。苏晓营大哭起来,感动幸福以及出差带来的委屈愧疚交织在一起。她洗好澡,顾不上吃饭,一头扑向叶玉弓的宿舍。她紧紧搂住他亲吻。叶玉弓积极地回应了她。

自从有过一次亲密举动,他们单独在一起的亲密举止就常态化了。叶玉弓对亲密动作有点上瘾和依赖。苏晓营不在身边时,他总想搂着她亲她一把。

周日,两人总算正式地看上了一场电影。苏晓营本来也是要出车的,给苏甲仙调节好了。他把负责副厂长的司机临时调给厂长。司机挺高兴。厂长出差多应酬多,跟厂长油水捞得多。别的不说,光是虚报汽油就不少。更何况厂长喜欢让司机买单,这里面做手脚的空间很大。这个司机太贪,厂长早知道。当初苏甲仙提出调换,厂长一口答应。厂长自然也是贪得无厌的,但他是厂长,他能贪,你一个小司机就不该有那么大的胃口。周日临时调换,厂长没意见。苏甲仙跟厂长交换意见,想长期调换。厂长说,苏晓营不给我开车我没意见,但不能让这个人长期开,要想别的办法。

两人一连看了两场电影,电影院里最好搞亲密动作。情侣间里,成双成对的都在搞,谁也管顾不了谁。

为了让苏晓营有充分的时间跟叶玉弓约会谈恋爱,苏甲仙动了不少脑子。他想办法把厂长的一个关系户调来开大货车,把一个各方面不错的大货车司机配给厂长。厂长喜欢这个大货车司机。该司机长年跑长途,见多识广,能耐大,要贪也能贪得恰到好处。他能把厂长伺候得舒舒服服。苏晓营继续留在厂办,干一些轻松的行政工作。虽然补贴取消收入少了,但工作有规律,生活也有了规律,得大于失。

厂党委书记看重叶玉弓并非看的苏甲仙的面子。书记是搞意识形态的,首先厂里的对外宣传工作就非常重要。厂办也有秘书,有跟报社电台电视台对接的写手,但这些人上稿率非常低,好不容易上一篇也是记者帮着挂个名。专门请记者来厂里写报道,成本高,主要是要请人家吃饭。要请就是一大帮。从记者到记者所在的部门主任到编辑、编辑所在部门的主任,甚至分管的副总编,总是一大桌。书记不怕请吃饭,反正厂里效益不错,书记的接待费十分充足。但书记不愿抛头露面搞接待。书记是个节约的人,早上上班,发现哪盏路灯没关会心疼很久,还会让党委办发文件通报批评,倡导节俭之风。通常厂里就只发一个豆腐块,请一桌人吃饭,太划不来。如果你不请嘛,稿子没人写,写了也发不出。思来想去,书记认为还是培养自己的写手最划算。自己人投了稿,最多请编辑及其主任吃个饭,大不了再加一个分管副总编。人少了一半,成本节约一半。书记在班子会上多次提到自己的这个思路。厂领导们没觉得这是个大事,要培养自己的作者队伍也行,不培养也可,不就请吃个饭嘛,多大点事!桂城农业机械化厂不缺钱。

书记将叶玉弓请来。经过苏甲仙门前时,被他发现了。苏甲仙走出来问叶玉弓过来干什么,叶玉弓指指书记办公室。书记欣赏叶玉弓的文笔。叶玉弓每周有一到两篇文章在市报上发表,书记特别喜欢看他写的杂文。书记曾经是语文老师,有过文学情结。书记交给叶玉弓一个新闻写作任务,全厂范围内叶玉弓可以随时采访谁。叶玉弓从没写过新闻,他答应试试。书记说,按你这水平写个新闻绰绰有余。

苏甲仙知道后开班子会时提出异议,说让叶玉弓写新闻是大材小用,厂办党办那么多文秘,培养谁都行。苏甲仙跟书记较真,书记满脸不高兴。心想又不是叫你未来女婿干坏事,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没道理反对。两人闹了不愉快。厂长出来调解,厂长觉得书记更有道理。叶玉弓有比较深的写作基础,可就是写不好新闻。首先他抓不准题材,分不清新闻价值的有无及大小。其次导语提炼不够。一连写了五六篇都被编辑枪毙了。编辑说,你是为文学的,不是为新闻的料。你把文学那套拿来写新闻,很滑稽嘛。叶玉弓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他暂时放下文学写作,找出各级党报认真研读,还去买了新闻写作类书籍。经过一个月的钻研,他似乎摸到了些门道。又写了两篇,编辑改了改,就发出来了。编辑因为喜欢叶玉弓发在副刊上的作品,就在没有吃请的情况下做了照顾。作品一发,叶玉弓就来了信心。一段时间以来,他对新闻写作着迷。不仅写厂里的新闻,从消息到通讯到杂议无所不写;而且扩大到写社会新闻。在厂外,只要发现新闻,就把它写下来。社会新闻不像消息人物通讯那样中规中矩,文笔可以自由活泼。叶玉弓不仅成为全厂人心目中的“大作家”,还是“大记者”。

市委机关报连发农业机械化厂众多新闻稿,影响力相当大,局里领导很高兴,局长多次打电话到厂里表扬。厂长书记一高兴,就让党委办公室主任出面请报社相关人员座谈。厂里的两台小车连跑两趟到报社拉来相关人员,总编(社长兼)也请来了,局里宣传科和分管宣传的副局长也来了,还有市委宣传部的相关领导。座谈会规模大规格高。各车间宣传委员团委积极分子厂两办的文秘们,全都请来坐在台下听领导们座谈。叶玉弓的贡献大,虽然无级别,却坐在显眼位置。苏晓营是这次座谈会的后勤人员,她负责给各位领导倒茶上水果。她特意为叶玉弓安排了茶杯水果。座谈会上人们除了谈到厂里工作做得好、先进典型人物层出不穷,还重点谈到了写作者叶玉弓。总编辑说,毫不夸张,叶玉弓的写作水平高出了本报许多老记者。与会者全都赞同。叶玉弓听后很受用。厂党委书记特别自豪,当初要不是他坚持请叶玉弓出山,哪有今天这个成就?书记还说,农业机械化厂出了个大人才,苏甲仙副厂长家出了个好女婿。厂外人士听说有这么一桩美好姻缘,纷纷鼓掌祝贺。苏甲仙在场,他立即站起来对大家表示感谢。苏晓营心里美滋滋的,身子飘飘欲仙。

厂里举行隆重的招待会,好几桌,从未参加过这种场面的积极分子们也享了福。总编辑要叶玉弓坐在身边,他悄悄对叶玉弓说,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你们见见。叶玉弓比较尴尬。总编辑继续说,我女儿比苏晓营漂亮多了,又是正牌大学生,性格跟她妈一样温柔,你一定非常满意的。叶玉弓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应付这场酒席,苏甲仙过来解了围。苏甲仙听到了些什么,立即将叶玉弓拉到别的桌,自己填补这个空。喝酒时,总编辑跟苏甲仙斗智斗勇。最后,苏甲仙明确表示,我的女婿,谁也打不了主意。总编辑说,那就走着瞧。其实总编辑并不知道,他女儿大三的时候就悄悄恋爱,毕业后就留在广州了。这是题外话。也正因为如此,争夺女婿的大战还没真正开始就宣告结束。

领导开会研究,要把叶玉弓调到厂党委办或者厂办。技术副厂长不同意。化验室好不容易要来一个本科生,不能就这么走了。宣传重要,技术同样重要,而且叶玉弓业余宣传单位,两不误。书记据理力争。在技术副厂长的策划下,顾泞妮联合化验室全体师傅给厂里写了请求信,要求坚决留下叶玉弓。信是林莉直接交到厂长手里的。林莉态度更强硬。大家都知道林莉有来头,家里亲戚当着市级领导。厂长决定不下。决定不下来的事,就让它悬着。双方于是不再提。书记跟苏甲仙站在一边,两人都说,什么时候轮到那个骚货说话了?这话苏甲仙说说没关系,但话从书记嘴里出来,就大跌眼镜。他俩指的骚货当然是顾泞妮。书记本是涵养很好的党务工作者,他如此粗暴,说明心里已经非常气愤了。他竟然带头说起顾泞妮的坏话来。他掀起了一场再次议论顾泞妮作风问题的风潮。叶玉弓发现顾泞妮躲着偷偷哭过多次。化验室的师傅们虽然不会当着顾泞妮说她的作风问题,但总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觉得跟顾泞妮一起上班就是倒霉。技术副厂长看不过意,开班子会时指桑骂槐地批评书记,说人谁不会犯错误?不给人家改进的机会,还不如判人死刑一枪毙掉。这么多年来,顾泞妮勤勤恳恳地工作,能力和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最后厂长控制了全局,以高压态势压下这场风波。苏甲仙时常提醒叶玉弓,离顾泞妮远点!好像顾泞妮有传染病一样,谁挨得近谁就被传染。

顾泞妮的事情,时常在叶玉弓脑子里闪动。他有一个想法,把她的经历写成一个小说。有一天他突然这么想:顾泞妮是不是害怕他把她写成小说或者散文,才如此紧张并偷拆他的信件?后经过了解发现,收发室的独秀是顾泞妮的表亲侄女,是不是两人联合起来偷拆他的信?叶玉弓相信自己的判断,但他没把这个结论告诉任何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叶玉弓无意中来到顾泞妮家住的院子里。这个院子住着他的一个文友老玖,老玖组织了一场家庭沙龙。老玖热情地邀叶玉弓参加。参加沙龙的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作家。老玖说,你们化验室的顾泞妮就住在二单元的五楼。这个家因为她的偷情,早毁了。老公跟她长期分居,据说在外面有一个相好的。她是有一对儿女的。女儿年纪小小的嫁给了一个武警,随军去了,儿子还在上中学。家里就她跟儿子住。儿女们听说过母亲偷情之事,对她有许多怨恨。叶玉弓说,我能去她家坐坐吗?老玖说,你去算什么回事?叶玉弓的确想去,但最终没去。

年底,市各新闻单位评选优秀通讯员,无论市委机关报还是电台电视台或者广播电视报,都评选叶玉弓为十佳通讯员之首。奖金不高,但荣誉重要。先进名单在报上一登在电视上一播,叶玉弓名声再次大震。市委机关报正在招兵买马,有挖走叶玉弓的想法。厂长闻讯,表示不放。叶玉弓似乎也没有去新闻单位的念头。苏甲仙态度暧昧,他认为叶玉弓去有去的好,留有留的妙。鉴于市委机关报总编辑虎视眈眈,他还是建议叶玉弓留在厂里。

书记为叶玉弓召开表彰会,团委骨干两办文秘各车间宣传委员都来参加。表彰会后,叶玉弓应邀给大家上新闻写作课。书记说了,今年还要搞两到三场文学写作讲座,一场由叶玉弓主讲,另两场邀请市里的著名作家。以此丰富提高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提高职工们的文学创作鉴赏水平,提升人们的精神素质。苏晓营仍然是会场的工作人员。当她为叶玉弓倒茶时,办公室小王抓拍了镜头。后来,小王把照片晒出来送给苏晓营。苏晓营拿着照片去宿舍让叶玉弓欣赏。在路上碰上叶玉弓。叶玉弓见她时,就有了想搂她亲她的冲动。两人急忙去宿舍。开门时,两人惊呆了。小侯正和女朋友干那事呢!这两个家伙,干这种事也不挑时间地点!开门声以及苏晓营的尖叫都没能让小侯他俩分神。

桂城农业机械化厂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经济效益不必多说,社会效益主要表现在职工文化生活的丰富健康有趣,文化生活又以文学艺术为龙头。有不少职工业余时间拿起了笔写作,啃起了书本。省报、《工人日报》都以差不多整版的篇幅进行了详尽的报道。报道出自叶玉弓之手,省电视台还制作了一个小专题。厂里召开班子会议时,书记突然有了一个大胆想法,请厂先进分子出省旅游。厂长立即赞同。无论是生产能手技术标兵,还是精神文明战线的干将,都可享受这个奖励政策。厂办统计了一下,达到市级标兵要求的,全厂有40个人。厂里研究后,决定分四批出去旅游,以自愿报名加组织调整的方式进行。

叶玉弓报了第一批。这一批是去桂林。小时候叶玉弓就特别向往桂林。第一批带队的厂领导是苏甲仙,办公室工作人员有小黄和苏晓营。厂里送这13个人去飞机场时,叶玉弓才发现顾泞妮也在第一批名单里。之前,他没注意。他自己能去桂林就行,别人他没关注,就是苏晓营同不同批他都不在意。办公室人占面子,能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跟随厂里的先进典型外出旅游。苏甲仙大叫起来,说怎么有顾泞妮的份呢?小黄副主任说,她得过全市技能大赛一等奖,市长给她发过奖。苏甲仙不服气地说,她这个一等奖当初是怎么评出来的,脑子都进了水了?第一批里能不能换一个?小黄很为难,说,机票都订好了。苏甲仙说,看你们办的什么事!小黄心里说,名单不是让你审核过的吗?审核名单那天苏甲仙正犯感冒,他一眼看到排第一位的叶玉弓,于是就同意了。想不到中间还夹杂着顾泞妮。叶玉弓他们科长知道化验室两位都同去,科长没意见,反正都要去的,就五六天,工作上不会出什么乱子。

到机场后,小黄和苏晓营去换票,其实是跟这边的旅行社接头。厂里是通过走旅行社的方式请先进分子们旅游的,这样省事。旅行社的全陪刚从桂林回来,她还没回家,又带着农业机械化厂的这一批飞桂林。全陪去换登记牌,然后叫名字分发,最后带着大家去安检。桂城机场不大,进出航班少,机场就稀稀拉拉的。先进分子们大部分是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都很兴奋。苏甲仙坐过多次飞机了,他没那么激动,尽管也是首次去桂林,仍然心静如水。他还为顾泞妮参加他的这个团生气,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的。过了安检,大家在登机口坐下或者走动看稀奇。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登机,但一小时过得非常快。顾泞妮的座位与苏甲仙连着,苏甲仙大为光火。苏甲仙提出要换位子,导游说,就两个小时,领导您就忍忍吧。先进分子们都处于很兴奋的状态,根本没顾上苏甲仙的要求和情绪。苏甲仙心想,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心里哪有领导!苏晓营的座位与叶玉弓也不相连,但他们早已调换好了。苏甲仙坐的是三人座,他的愿望是跟一个漂亮的妇女坐,比如装配车间的少妇关秀莲。可是关秀莲的身边坐着铸造车间的马景月,马景月五大三粗,他就是有艳福,有什么办法!苏甲仙的座位在中间,顾泞妮靠窗,她不客气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靠窗好,可以看飞机起飞降落看云海看大地。苏甲仙对她哼哼着。飞机上天后,他跟靠走廊的换位置。靠走廊的这个不干,说他肚子不舒服,随时有可能上厕所。从出发开始,苏甲仙心里就积累起火气。顾泞妮好奇,不断轻轻地发出惊叹之声。苏甲仙假装闭目养神,却又对顾泞妮的一举一动关注之极。他讨厌她的声音和动作,心里轻轻骂着:骚货!顾泞妮观云海忘乎所以,为了能够以最佳角度观看机外风景,身子抹来抹去,健壮的屁股顶住苏甲仙的右大腿。苏甲仙讨厌她的肉体,用力顶过去,可是顶不动。她的屁股弹性十足,顶撞着时有一种舒服感。苏甲仙趁机连顶好几下。顾泞妮意识到自己过界,立即调整坐姿。靠走廊这位不是厂里的,而且还是一个大胖子。苏甲仙虽然不喜欢顾泞妮的肉体,但比起这个大胖子男人来,他更愿意接受顾泞妮。苏甲仙就尽量地往她那边靠。苏甲仙不时睁开眼偷看她,心想这个骚货是有几分姿色的,难怪肖和平那么迷恋她。

苏甲仙对那个捉奸的早晨记忆犹新。苏甲仙早就注意到顾泞妮跟肖和平的不正当关系了。苏甲仙想法要抓个现场。机会等得好苦才到来。那晚12点半,顾泞妮下夜班,没直接回去,而是去了保卫科旁边的平房。这排房子平时空着,没有使用。当晚苏甲仙并不值班。顾泞妮钻进去后,肖和平也跟着进去了。厂区静悄悄的,下夜班的全部离去。苏甲仙躲在黑暗处。苏甲仙见时机成熟,急忙从黑暗中跳出来,将那间房扣上铁锁。苏甲仙在外蹲守。顾泞妮跟肖和平搞到凌晨5点结束,顾泞妮想趁夜回去。可是他们想不到外面被人上锁了。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弄开门,时间就到了7点半。积极的职工此时已经到达厂里,苏甲仙便带着他们过来见证。

肖和平、顾泞妮在里面乱搞,他们从昨晚12点半就开始了。苏甲仙介绍说。

早到的职工兴致盎然,想尽快看看狗男女的模样。苏甲仙不开门,他想让更多的职工看到这一爆炸新闻。接近8点,门外聚集了差不多二三十位职工。

原子弹爆炸啦!苏甲仙高声大叫。

想到几年前的场景,现在苏甲仙仍然很得意。那对狗男女的狼狈相令苏甲仙笑出声来。顾泞妮惊住,她看他一眼。苏甲仙收敛笑容,继续假寐。他用身子挤压她,心想肖和平碰得我也碰得。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送吃的喝的。空姐真是漂亮啊!苏甲仙感叹万分。他假借跟空姐说话贪婪地看着空姐。他色迷迷的心思弥漫着。顾泞妮身子倾过来迎接空姐递过来的饮料。她身子向他压过来,两只奶子硌着他的右臂。接过饮料放下又去迎接食品,如此反复三次。经过前面的肉体碰撞,苏甲仙似乎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体,于是感觉到她身子有一股特别的清香。接受了她,他的心就松弛下来。吃过午餐,乘客都昏昏欲睡。苏甲仙闭上双眼,后靠着,心里密切注意顾泞妮的行动。顾泞妮收拾好自己的餐盒,又帮着收拾苏甲仙的。两套餐盒叠加在一起搁在她的小桌上。她收起他的小桌,抹掉他身上的两颗饭粒。空姐过来收垃圾,顾泞妮递给空姐,然后就调好座位午睡。空姐说,到达桂林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好好睡一觉。餐后大脑缺氧,容易迷糊,苏甲仙却睡不着,他也调整好座位,与顾泞妮齐平。左边的这个大胖子早已呼呼大睡。飞机上很安静,苏甲仙小睡了一会。年过50后,他的睡眠就少了许多。通常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早,早睡早起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中午他一般不午睡,要睡,最多十分钟就够了。他脑子里想着许多事,重点想那晚顾泞妮与肖和平是如何干那事的。苏甲仙就蹲守在外面,他竟然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也许里面动静是很大的,是他注意力不在里面。当晚他非常兴奋,像取得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一样兴奋。那间房只有一张破桌子,没有床。那么,他们就是在地板上那个的?对,是在地板上!多日后,苏甲仙再进那间房时,发现地上有许多混乱的报纸。苏甲仙没多想。作为保卫科长的苏甲仙无脸见人,保安人员是保护国家和职工生命财产安全的。他的手下不仅不巡逻还擅离职守,上班时间乱搞男女关系。苏甲仙向厂领导作了深刻的检讨。在保卫科内部,他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整风肃纪运动。肖和平受到处分,调到模具车间当木工。

顾泞妮熟睡了,她的头搁到他的肩膀上。苏甲仙轻轻抬了一下肩膀,又放弃了。她的头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痒痒的爽爽的。

肖和平是什么时候调离农业机械化厂的?苏甲仙回想了一下,大约是1982年的春节过后。春节刚上班,肖和平就拿到了商调函。他到保卫科盖章。凡是调走的,重要部门都要盖章。苏甲仙看了商调函,没有马上盖,眼睛盯着肖和平。肖和平笑着,再次向苏甲仙递香烟。苏甲仙没接香烟,他愤怒地说,你干吗做出那种龌龊之事?平常看你老老实实的,内心却是那般肮脏。肖和平不申辩,指指要盖章的那商调函。走了好,走了清静!苏甲仙从抽屉里拿出保卫科的公章盖上。肖和平调去了木器厂。十多年后肖和平成为桂城最大的家具制造商。肖和平调走后,人们在谈起那件大新闻时,主角就落在顾泞妮身上。

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顾泞妮从他的肩头滑落,掉进他的怀里。苏甲仙左手托住她。顾泞妮惊醒,尴尬地缩回身子。

还有多久到桂林?她说。

苏甲仙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她是在自问还是在问谁。

气流过去了,飞机恢复平稳。有一个空姐经过,苏甲仙示意要喝水。顾泞妮说,我也要。空姐送来两杯水。苏甲仙从空姐那里接过来,递给她一杯。顾泞妮对他笑着说,谢谢。

刚才我睡着了,厂长你睡着了吗?她说。

苏甲仙撒谎说,睡着了,睡得很香。

厂长以前到过桂林吗?

苏甲仙说,没有,倒是有几次机会,但一直没去成。

这回托厂长的福,我终于可以见到桂林了。她说。

两人聊着,飞机开始下降。天气晴好,美丽的桂林山水就在脚下。乘客们惊叹地往窗外看。你看,那山,你看,那水!顾泞妮说。苏甲仙说,真的很美,应接不暇啊!他们身子紧挨,脸面相贴。飞机越降越低,最后降落在奇峰镇机场。

桂林这边的旅行社的中巴停在机场外,全陪带着来自桂城的13人向外走。取行李的时候,全陪出去与当地导游接头。苏晓营走在叶玉弓前面,她在生气。上飞机不久她就生气了。她坐在窗户的位置,叶玉弓坐她旁边,走道座位是翻砂车间的杜育松。苏晓营第一次坐飞机,看不见地面,看够了天上的白云后,她把头靠到他肩上。叶玉弓轻轻推开她的头。苏晓营再次靠过来,他又推开。怎么了?她说。叶玉弓悄悄指着杜育松说,注意影响。杜育松尽量地向走廊靠,跟一对恋人坐一块他有点受不了。他30多岁了,还没对象。他跟走廊那边的同事说话,以避免难堪。苏晓营说,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叶玉弓还是不让她靠,她手握他的手,他也躲避。苏晓营从那时起便生气了。空姐过来送餐送饮料,苏晓营不理。叶玉弓帮她拿了一份,她不领情。叶玉弓吃完,叫她快吃,不然凉了。她嘟起嘴不答应。直到飞机到达桂林,她也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叶玉弓知道她在怄气,说些轻松的话逗她开心。她没好气地说,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叶玉弓便不说话,闭着眼假睡,构思他的小说。有那么一二十分钟他睡着过。

行李还没出来,大家站在那里等待。叶玉弓、苏晓营的行李装在一个皮箱里。这是个新皮箱,前天苏晓营特意买的。苏晓营还没用过皮箱。她生长在桂城,读技校也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用不着皮箱。叶玉弓的行李装在一个包里,苏晓营把他的包塞进她的皮箱中。这个皮箱挺大的,伸缩性很强。苏晓营的行李装着许多妇女用品,叶玉弓对它们想入非非。

苏甲仙站在另一个地方,中间掺杂着同班机的非单位的人。顾泞妮在他旁边,两人在说话。

你不饿吗?叶玉弓问苏晓营。

饿死也不用你管!她说。

皮带轮转动起来,行李出来了。桂林是个小机场,现在就只有这一个航班。行李皮带轮也只有这一个。苏晓营的皮箱出现后,她抢先提下来。她开了锁,打开皮箱,抽出叶玉弓的背包放在地下。拉好皮箱后,她拖着它朝导游走去。叶玉弓终于生气了。苏甲仙从身后走上来,他说,你怎么让晓营拉皮箱呢?苏甲仙有一个行李皮箱,不太大,因为他出差多,这个皮箱时常跟随他。叶玉弓跑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说,我来吧,别让你爸发现你在生气。苏晓营说,谁生气了?

桂城农业机械化厂13人组成一个团。团长是苏甲仙,小黄副主任是副团长。但具体工作由小黄和苏晓营负责。小黄清点了人数,地陪拿过全陪的名单一个个地点名,开了一个荤玩笑。车上人立即笑起来。叶玉弓忍住没笑,因为苏晓营没笑。他俩仍然坐在一起,只是相互不说话。

旅游车没直接去旅馆,而是立即开始了景点的游览。叶玉弓问导游,哪里有卖吃的?导游说,你饿了吗?叶玉弓说有人没吃午饭。导游说,飞机上的不吃白不吃,你不吃他们又不退你钱。到了象鼻山景区,我带你去买吃的吧。

车至象山公园停车场,叶玉弓跳下车去买食物,但是等他跟着导游回来时,苏晓营已要吃饼干了。停车场边上有一家小卖铺。导游带去的那家旅游特产店离得稍远。叶玉弓买了两个面包。苏晓营责备道,谁让你跟导游去买东西了?东西很贵的,导游要拿一半的回扣。叶玉弓说,就两个面包,能贵到哪里去?苏晓营说你买的你吃吧,我吃不起!叶玉弓说,你怎么能这样呢?苏晓营说,没见过你这么大手大脚的!

象山景区很漂亮,这是桂城人从没有见过并且也想象不出的景色。他们仔细地欣赏着。小黄带着公家的相机,他想给每个人拍一张照。桂城农业机械化厂的游客对照相不是太感兴趣,他们是来观光的不是来照相的。后在小黄的请求下和苏甲仙的命令下,大家才凑在一起拍合影。苏甲仙站在最中间,他见顾泞妮站在最边上,立即让她站在他的身边来。地陪会玩相机,她帮忙拍照。在地陪慢慢叫一二三时,苏甲仙紧贴住顾泞妮。难得来一趟桂林,小黄建议大家还是每人留一张影,洗照片的钱争由厂里出。于是,每人就留了一张。小黄还帮叶玉弓苏晓营拍了张合影。两人还在怄气,面部表情不是那么理想。小黄叫苏厂长也来,一家三口拍一张。

漓江水清澈丰满,水中的小鱼游来荡去。离规定集合的时间还早,他们就坐在岸边台阶上或者站在浅水里欣赏美景。

天黑之前,大家游兴未尽地离开象山公园。他们住的是一个偏远的小旅馆,女人一大间,男人两间。苏甲仙住“豪华”单间,剩下的住六人间。团餐上没有酒,饭菜也不够。这帮生产一线的工人们肚子都没填饱。旅馆旁边有小餐馆,但没有人舍得花钱去消费。肚子饿就忍着。旅馆所处的位置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离市区有多远?地陪说了,晚上不要随意出去,出了事没有人负责。初到一地,人生地不熟,为了安全起见,苏甲仙要大家注意安全,不得擅自出去走动。实在需要出去,至少要三人同行。导游都喜欢把治安说得很严重,以此来安顿大家,她好放心地回家。

不能这么早就睡吧?总得出去走走呀!男人们都说。他们去向苏甲仙请示。苏甲仙说,那就在附近走走。苏甲仙让小黄去敲女人房间的门。苏甲仙发话了,她们就跟出来。叶玉弓挨近苏晓营,他轻声问她吃面包吗?苏晓营说,不吃。叶玉弓说,今晚你一定没吃饱。面包我带着,等会给你吃。虽然天黑灯暗,但山的轮廓还是能够显现出来。他们发现这个偏僻的地方风光也不错。叶玉弓说,桂林是城在景中景在城中,处处是风景。他们信,因为叶玉弓读书最多。还别说,来之前,叶玉弓到新华书店看过有关介绍桂林的新书。小黄说,游完桂林,小叶又有一批文章发表吧?叶玉弓说,应该有,这么美的地方不写写,对不起这趟桂林之行。

走着走着,就三三两两地拉开了距离。比如关秀莲马景月小杜成一群,吴师傅刘师傅张师傅成一伙,苏甲仙顾泞妮形影不离。叶玉弓苏晓营落在最后。昏暗灯光下的树影里,叶玉弓产生搂抱苏晓营的冲动。他手伸过去拉她的手,苏晓营缩回去了。叶玉弓一把将她搂过来。

放开我,你干什么?注意影响!

叶玉弓说,桂林这个美丽的地方正是恋爱的好地方。

苏晓营挣不脱,就不挣了,任由叶玉弓搂抱亲吻。渐渐地,她变得主动起来。两人干脆不走了。他俩坐在石凳上亲热。这条街上有不少年轻人在约会,这里要是漓江边多好啊!可是,他俩不知道离漓江有多远。恋爱很耗体力。叶玉弓饿了。他拿出面包,两人一人一个。

这面包多贵啊!她说。你就是不会过日子。

买个面包就不会过日子了?他不服气地说。

你不能跟导游去买,坑人的。

多大点事嘛!

你还不服气,还要跟我争?

你这是小题大做。

谁小题大做了?

真是没办法跟你相处。

我也觉得是!

两人一争吵,就伤了和气。她把手中的面包塞回给他,说,让你吃个够!

苏晓营赌气走了,他赌气没去追。晚上,叶玉弓的脑子比较乱,苏晓营是不是回旅馆了他不清楚。应该是回了的吧?如果没回,同房间的女人会去打听。但是,也不一定。那些女人说不定还以为她与叶玉弓在一起呢。叶玉弓心神不定,他不能准确判断,回还是没回,各占一半。他不好去敲女人的房间门,苏晓营回来没回来,他都不好敲。回来了,再敲人家会笑话。没回来敲门,人家也会笑话。折腾到深夜也不能入睡,他以回忆象山美景来压住心中的慌乱。他构思了一篇象山游记,从标题到行文都打好了腹稿。

早上很早全陪就来敲门叫起床。不止叶玉弓,他们都没有睡够,于是埋怨声四起。房间没有洗漱间,旅馆东边有一间公共洗漱间,旁边是厕所,男厕所两个蹲位,女厕所一个。全都在等待,大家都憋得不行。叶玉弓见到从厕所出来的顾泞妮。她有些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叶玉弓避开她的眼睛,说苏晓营起来了吗?顾泞妮说,起来了。她昨晚上好像哭了很久。你们吵架了?

坐上旅游车时,苏晓营说说笑笑,看不出她昨晚伤心地哭过,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她身边有个位子,人们都知道那是叶玉弓的。叶玉弓正犹豫坐不坐,她说,快坐呀,你要站着?苏晓营跟前排的小黄说话,小黄顾及叶玉弓,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上午游叠彩山,下午游七星岩,明天游漓江,从阳朔回来游芦笛岩,总之传统经典的三山两洞一条江要全部游到。苏甲仙坐第一排,他身边的位子没人敢坐,他招呼顾泞妮坐过去。他说,小顾,到前面来。顾泞妮欢快地答应。

游完叠彩山,导游带他们去购物,主要去旅游商品街。这条街上大部分店子卖桂林山水画。桂城农业机械化厂的职工对画不感兴趣,除了叶玉弓。叶玉弓走进第一家店时,就被山水画震慑住了。画作标着价,从10元到50元不等。叶玉弓挑了两幅30元的跟老板讲价。最后以50元两幅成交。

你还真买啊?苏晓营说。

当然。多漂亮的画!叶玉弓说。

要买也就意思意思呗,花个十元八元买两幅便宜的。她说。

你不懂的,要买就买精品。他说。

叶玉弓一路逛下去,逛到第三家店里,他又动了心。还买啊?她生气地说。叶玉弓说,买,这画不错。叶玉弓不顾苏晓营反对又买了一幅。苏晓营说,我真受不了你!

重新回到车上时,大家都在议论购物情况。大部分人都买了,但都是些小纪念品,比如钥匙扣小绣球小纸扇等。而叶玉弓买了五幅画,花了近两百元。人们都夸他舍得花钱。他当然舍得嘛,他一年要挣多少稿费!有人说。

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苏晓营说。

叶玉弓很生气,说,你懂艺术吗?再说,我买画关你什么事呢?

苏晓营坐到后面的空座位去了。

下午游七星岩,叶玉弓苏晓营因为生气而如陌路人。苏甲仙与顾泞妮有黏在一起的迹象。游洞到一半,突然就停了电,整个洞漆黑一片。因为恐惧,有女人尖叫。导游叫大家不要慌,电马上会来。果真不到两分钟,电就来了。电一到旅客们就欢呼起来。叶玉弓看到顾泞妮竟然躲在苏甲仙的怀里。

第一批旅游团归来后,厂里听取苏甲仙小黄的汇报,以便总结经验。这一趟一切顺利。厂长书记很满意。离开桂林前,旅游团成员每人凑上几元钱给厂长书记各买了一份礼物。厂长书记欣然接受。顾泞妮和叶玉弓合伙买了桂林特产让同事们品尝。师傅们都还没去过桂林,她们很向往,向顾泞妮叶玉弓问这问那。叶玉弓将桂林山水描绘成天堂,弄得他们心里痒痒的。叶玉弓说,桂林是这辈子必须要去的地方之一。师傅们叹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

从桂林回来后,叶玉弓也没主动去约见苏晓营,他一口气写了八篇游记,总标题为《桂林纪行》。市报副刊每天刊发一篇。读者们读得津津有味,同行者看得泪流满面。叶玉弓文章里提到了所有成员,他们的形象在文章里那么的高大有趣。作为团长,苏甲仙尤为高兴。当大家都在赞美叶玉弓的文章时,苏晓营坐不住了。苏晓营到宿舍里来找叶玉弓,两人有距离地站着。然后就拥抱在一起。

厂里召开班子会,苏甲仙提出了一个令大家吃惊的议题:必须为顾泞妮平反。

当年,顾泞妮与肖和平乱搞男女关系是冤枉的。既然是冤枉的,就应该平反。有错必纠,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大度和修养。苏甲仙说。

经过多年取证调查,顾泞妮与肖和平没有男女关系。当晚,顾泞妮下夜班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一个人落在最后。不幸的是,她昏过去了。正在巡逻的肖和平发现后,急忙背她去保卫科旁边的房间休息。但我,苏甲仙继续说,深深误会了。把他们锁在房里,制造了冤假错案。

厂长说,他们不是没申辩吗?

申辩过的,因为我坚信他们乱搞男女关系,而且还严厉地威胁说,你们就是有100张嘴有100个理由也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他俩干脆就沉默。沉默的结果被理解为默认。

书记说,这是真的吗?

苏甲仙说,当然是真的。

证据呢?

证据是当事人的证言证词,我拿不出他们搞乱的证据。我是把他们锁上了,但我上锁恰好制造了一起冤案。试想你学雷锋,比如给寡妇挑水,要是有人把你堵上再到处宣扬乱搞男女关系,那不是十足的冤枉吗?苏甲仙说。

苏甲仙拿来了肖和平顾泞妮的书面申诉词,他自己也拿出了情况说明及自己的检讨书。肖和平已经不在木器加工厂,他从厂里出来了,自己单干,开了家家具厂。

厂长说,不是真的就好,不是真的就好,顾泞妮业务上是一把好手,工作也是勤勤恳恳。

书记说,苏副厂长也不要太过自责,这是历史的误会,扭过来就好了。肖和平做好事被冤枉成乱搞男女关系,对人家太不公平。

就是嘛,我们保卫科的同志思想品德都是一流的,责任全在我。苏甲仙继续自我批评。

厂里搞了一份平反材料,印发到车间班组,接着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职工们对平反材料半信半疑,有的职工根本就不相信是冤案。肖和平跟顾泞妮的关系,职工早就有所察觉。既然厂里定了调,人们就不再好说顾泞妮什么。

顾泞妮腰杆挺直了,她敢大声说话、敢上食堂吃午饭了。但还是有人不理她,对她哼哼唧唧。对于顾泞妮的平反,化验室王师傅不服,她看顾泞妮的眼光仍然跟从前一样。顾泞妮就跟王师傅吵了一架。

那个文学沙龙活动异常活跃,桂城有头有脸的作家每逢周末都聚集在老玖家里。老玖40多岁,对文学非常痴迷,发表过一些作品,还上过两次省刊头条。关键的是他是个热心人,又做得一手好菜。一到周末就召集大家上家里聚会。叶玉弓是座上客。叶玉弓不太发表高见,说的少听的多,不管对方说得有没有道理,他都认真听着。听前辈同辈们谈文学,是一种享受,还能长见识。能判断出对方没道理说明你有水平,判断出人家有道理,你就学着点。叶玉弓的谦虚好学博得大家的尊敬。他们的文学沙龙通常从10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八九点。总吃那人的不太好,大家后来凑钱,成立一个基金会。这天傍晚,叶玉弓下楼买啤酒,竟然碰上了苏甲仙。两人都愣住了。苏甲仙有些慌乱,说,我过来看一个朋友,这地方好难找,结果他还不在家,据说带着老婆回父母家了。叶玉弓说,我们这里有个文学沙龙,每周末都聚。苏甲仙说,好啊好啊。

叶玉弓手里提着塑料壶。街边有个小卖部,专卖散装啤酒。啤酒很新鲜,刚从啤酒厂拉来的,提着啤酒上楼时老玖下来接应。

你认识他?谁?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老玖接过啤酒说。老玖建筑工人出身,有一副好身板,这20斤的酒壶在他手里轻轻松松。

认识啊,他是我们副厂长。

原来这样啊!这段时间他老来。

叶玉弓直觉苏甲仙去的是顾泞妮家。叶玉弓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桂城农业机械化厂占地很大。西边山脚下还有大片空地。原来是一个车间,后来不知为什么该车间搬走了。现在这地方杂草丛生。高高的围墙把高山挡在厂区外。围墙外是一条废弃的小路,眼下已经找不到路的痕迹。原车间的建筑还在,车间主任办公室被杂草包围。门是好的,门栓也是好的,涂过油漆的窗玻璃也还在。因为偏远,近年这里人迹罕至,农业机械化厂的职工们几乎忘记了这个曾经红火过的车间。有一天,苏甲仙却突然想起了它。他偷偷地来察看,发现这里很理想。他收拾过后,第二次带来许多包装硬纸和报纸。他在地上铺成一张床。他把顾泞妮带来。顾泞妮对这个地方很满意。夜幕降临时,他们分别来到这里。远处的灯光映照着他们脚下的路。首次在这里约会,他们兴奋而恐惧。他们静静地坐着,观察周围的动静。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一点行人的声音。倒是围墙外有山上的鸟叫。他们的心开始放松,渐渐进入状态。这个地方特别刺激,他们达到了忘我的境地。接着他们的约会就频繁起来,有时候中午也过来。他们发现他们的性生活竟然如此和谐理想,幸而相遇,要是错过了多么遗憾!

翻砂车间的白狗喜欢弹弓打鸟。农业机械化厂区树上就有许多鸟,但人们反对他打鸟,他就移向这个废弃的车间了。这里基本没什么鸟,他曾经来过多次。已经不再惦记。这天中午,他却不信这个邪。他步子轻盈,以免惊扰鸟儿。当他快接近老车间主任那间房时,听到了女人的欢叫。经过分辨,白狗认定这是做那事的声音。他贴近窗户,里面的声音火热而刺激。白狗欲火焚烧。待那边的激战结束,白狗急忙逃掉。白狗是个自私的人,他不愿让别人分享这种刺激,他就没告诉任何人。在连续两个中午扑空后,他选择晚上来。晚上来偷听更加便利,即便对方发现,他也容易躲藏。但是,数次之后,白狗就腻味了。白狗心水灵,他认定这天中午有好戏。

中午我带你们看毛片。白狗对三个同事说。

听说有毛片看,三个同事眼珠都要飞出来。午饭后,白狗在估计的时间带上三个同事。他们蹑手蹑脚抵达那间房前。顾泞妮肆无忌惮的声音穿过门窗传到他们耳朵里。三个同事冲过去,破门而入。前面次次安全,苏甲仙顾泞妮就大意了。他们只关了门,忘记插闩。

同样的新闻多年后再次在农业机械化厂爆炸。厂里乱成一锅粥。厂长书记被弄得措手不及。堂堂一个厂级领导,居然在厂区里乱搞男女关系!丑闻很快传到局里,传遍重工局系统各个单位。精神文明建设一向位居全局全系统前茅的农业机械化厂,一夜之间名声扫地。厂里很快作出决定,撤销苏甲仙的副厂长职务,降为一般工人。顾泞妮的组长也当不成了,职务由林莉担任。林莉大小是正规中专毕业生,王师傅不服也没办法,其他的工农兵大学生或者以工代干的师傅们不服也没办法。

苏甲仙的家乱成一锅粥。他老婆哭闹上吊,惊天动地。苏甲仙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苏晓营及哥嫂怂恿母亲跟苏甲仙离婚。母亲完全同意。苏甲仙跟苏晓营母亲的婚姻理论上很快就能终结,但事实上没那么容易。她母亲离婚是肯定的,但是就这么离婚似乎太便宜苏甲仙了。离婚不是报复,倒是放走了苏甲仙。那怎么办呢?苏晓营及哥嫂、母亲无计可施。苏晓营向叶玉弓讨主意,叶玉弓说,我哪来的主意?最好的主意就是劝你们父母别离婚。苏晓营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还笑,你很得意是吧?我们家出了丑闻你特别高兴是吧?叶玉弓说,你简直不可理喻!父亲出了大事,苏晓营脾气特别不好,心理特别敏感,动不动对叶玉弓发脾气。叶玉弓让着也不行。

苏甲仙被发配守仓库。虎落平阳被狗欺,仓库的三个保管员对他指使来指使去,动不动就骂。苏甲仙忍着,不说话不生气,下了班就低着头走路。顾泞妮仍然按时上下班,中午她还上食堂打饭,听到别人的议论,她大声呵斥说,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她像母狮子一样凶。行走在厂区大路上,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发出淫荡或者讽刺的笑,她要么充耳不闻,要么突然冲上去揪住人家的衣领问罪。人们发现她还跟刚平反时一样,步子很稳健,挺着胸昂起头。有工人不服,说,一次又一次乱搞男女关系,凭什么还这般神气?

担任化验室组长的林莉感到很累,她想辞掉职务,上面不批。上面看到林莉家的亲戚在市里掌的权越来越大,都想讨好她。组长是有职务补贴的,好几元呢,都快要相当于一般工人的月奖金了。而且厂里开中层大会,组长是可以参加的,名利双收。没人不喜欢名利。问题是,化验室里没人听她的。化验室长期以来养成一个习惯,谁当组长谁多干。顾泞妮愿多干,林莉不愿。她叫王师傅干,王师傅说请你别在我面前放屁。叫顾泞妮干,顾泞妮说,让你尝尝当组长的滋味。没有办法,林莉就只有自己干。她想指挥叶玉弓,念头一出又灭下去。但是就在她认为孤立无援时,叶玉弓站出来了。她协助她化验临时到来并且多出来的样品,帮助她打扫卫生。两人合作,一唱一和,工作不累,还有情有趣。林莉叶玉弓干活时,别人就坐着闲聊或者干私活。顾泞妮时常跟人争论电视剧或者别的,气势毫不虚弱。

这段时间农业机械化厂生产工作很紧,炼钢车间所炼的钢严重满足不了生产需要。于是一车车钢材从全国各地汇集到厂里来,加班加点是常事。正常加班加点有加班费,工作相对好安排。但是星期天中午接到任务,你就别想找到人了。而且化验室里的人住得分散,一个个通知费时费力。制造车间一个副主任骑自行车去林莉家里请求立即化验样品。之前他去的是顾泞妮家。他太急,脑子糊涂,忘记顾泞妮已不是组长这回事了。他被顾泞妮骂出门。他自认倒霉,不过他有一个大发现:苏甲仙在顾泞妮家。后来他回厂里后把这事讲给同事们听,同事们很感兴趣,只是因为生产太紧张,没有深入地讨论下去。从顾泞妮家离开,他急着赶去林莉家。林莉说,昨晚才加了班,有那么急吗?她一边埋怨一边跨上自行车回厂。路上听他说,样品不少。她去敲叶玉弓的宿舍门。叶玉弓正在写作。林莉说,在宿舍就好,还担心你跟苏晓营出去了。听说有样品急着化验,叶玉弓放下手中的笔跟她去化验室。

两人有说有笑地干活。天很热,加热溶解样品都是在电炉上,两人的汗水把衣服湿透了。三个多钟头后,化验完所有的样品,化验结果制造车间已经取走。叶玉弓坐在办公桌上写作,他有一篇未写完的散文。他的创作习惯跟人不一样,宿舍和办公室都分别放着稿纸和未写完的作品,人在哪里就继续未完成的作品。他曾经在苏晓营家也有一本稿纸的,已经拿回来了。

化验室里有洗澡间,大大的一间。师傅们喜欢在下夜班前洗好澡,回家直接休息。她们办公桌的柜桶里通常都有换洗的衣服。林莉一身臭汗,她想洗了再回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洗澡间的门虚掩着,门正对着叶玉弓的座位。叶玉弓突然抬头,看到了她的裸体。他全身像浇了汽油,熊熊燃烧。他情不自禁地接近洗澡间,最后竟然推开了门。林莉没有惊慌,她伸出双手将他勾了进去。

他们竟然在洗澡间的地板上完成了那事。

我喜欢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林莉说。

化验室的大门没有关,好在这个时段没人进来。

叶玉弓被林莉点拨后,更迷恋她的身体。他跟林莉在一起时激情四射。他告诉自己,这就是爱情。林莉比叶玉弓大两岁,是一个有女儿的妈妈。林莉提醒过他,他可以爱她,但不能娶她。

化验室成为他们约会做那事的场所。他俩盼望炼钢车间天天晚上炼钢。一般情况下,晚上炼两三炉钢,最后一炉钢炼完在凌晨12点多,或者早上三四点。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少。天遂人愿,最近化验完最后一炉钢,都在零点左右。数据一交,师傅们都归心似箭,像往常一样由组长收拾残局。这个时候,两人先不收拾,而是进洗澡间那个。炼钢工人一撤,这里就非常安静,保安人员极少巡逻到这边。洗澡间已经成为他们约爱的好地方,在这里他们身心放松。有时候他们也去叶玉弓的宿舍,同宿舍的小侯几乎都住岳母家了。单身床很窄,两人个头都不算小,并不感觉到拥挤。

我要娶你。这一天叶玉弓说。你离婚,我娶你。我只要你,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林莉想了一段时间,答应了叶玉弓的求婚。林莉的婚姻手续办得并不慢,差不多也就两个多月吧,她就开出了单位证明拿到了离婚证。叶玉弓好长时间没去找苏晓营了,苏晓营因为苏甲仙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没顾得上叶玉弓。而且叶玉弓不主动分担她家里的痛苦,苏晓营很生气。越生气就越怨恨。苏晓营夹着尾巴做人,曾经有过的高调优越生活荡然无存。父亲跟全厂人都看不起的女人乱搞男女关系,丑上加丑,丢人丢到无法容忍的地步。叶玉弓正热恋,他将苏晓营对他的冷落视为分手的暗示。不过他心里还是没底,鼓起勇气去正式通知苏晓营分手。苏晓营不同意。叶玉弓不着急。林莉离婚,苏晓营知道,因为林莉离婚的事已经在单位传开了。苏晓营不同意跟叶玉弓分手,也没问叶玉弓分手的原因。她知道,他要分手并非她父亲落难去官。叶玉弓满身才华,他可以不靠后台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她隐约感觉出叶玉弓已经跟别人好上了,但这个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林莉。化验室的同事也想不到,坐在身边的这对年龄最小的男女居然搞在了一起。王师傅心里不爽,见林莉成天笑嘻嘻的,就低声说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叶玉弓林莉要想结婚就得单位开证明。苏晓营在办公室,要开证明,她将第一个知道,会扯出许多麻烦事。叶玉弓有了调离农业机械化厂的想法。林莉支持。叶玉弓已经住到林莉家里去了,他开始培养她的女儿叫他爸爸。

叶玉弓试着联系市委机关报,他直接找到总编辑。总编辑说,我早就跟人打过赌,你迟早要投入日报的怀抱,来吧,热烈欢迎你!叶玉弓调报社,厂长书记很舍不得,但报社老总抬出市领导,厂长书记又无可奈何,就咬着牙答应下来。叶玉弓去报社后,建议出版星期天周刊,加强可读性。不出一个月,影响力迅速扩大。这当然是后话。

调离报社,叶玉弓没正面跟苏晓营说过一次。他也料想不到,苏晓营一次也没有找过他,她知道他调离,却装傻。林莉从厂里开出了结婚证,证明是苏晓营开的公章是她盖的。想不到的顺利让叶玉弓有一丝无法接受。叶玉弓有所不知,之前苏晓营和母亲哥嫂开过家庭会议了。鉴于家里出事叶玉弓不闻不问,还要提出分手,等于落井下石,说明叶玉弓并不真正爱苏晓营,强扭的瓜不甜。全家一致决定放弃这桩姻缘。

叶玉弓跟林莉去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时,碰上了苏甲仙和顾泞妮,他们也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双方笑笑,就各自离去。林莉离婚为的叶玉弓,林莉没向任何人传播,消息是顾泞妮透露出去的。当厂里职工大为吃惊时,林莉也很快调出了农业机械化厂。她改了行,调入一家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当会计。他们的婚礼举办得很简单。叶玉弓的父母没有参加,家里只有二哥一个代表。二哥正在桂城大学进修,就顺便参加了。他家里对他的婚姻不满意,以拒绝参加婚礼表示强烈反对。婚礼在一个小饭馆举行,非常巧的是,苏甲仙顾泞妮也在这里举办婚礼。所不同的是,苏甲仙他们只办了一桌,这一桌主人加客人只有他俩。叶玉弓这边有两桌,除了他二哥,全是林莉的亲戚朋友。

接下来的故事平淡无奇。仿佛眨眼工夫,20多年就过去了。

这个隆冬的傍晚,在桂城著名的沱巴河岸,叶玉弓意外地碰上了顾泞妮。顾泞妮变化不小,叶玉弓还是认出了她。她没有认出叶玉弓。叶玉弓的变化已经很大,首先他已秃顶,其次他已肥胖,再次他戴上了眼镜。顾泞妮身体看上去不错,她步子走得比较稳健有力。叶玉弓目光跟随她的身影。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叶玉弓凑近观看,经仔细辨认,那男人正是苏甲仙。顾泞妮挨苏甲仙坐下,她把手中的一块饼干塞入他的嘴里,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叶玉弓被这温馨的一幕感动,眼泪掉下来。他还想继续看下去,林莉已经跟了上来。林莉说,气温下降很大,儿子衣服不够,快给他送衣服去。他们的儿子正在桂城大学上大三。叶玉弓悄悄指着苏甲仙老两口说,你看看人家。林莉说,不就是一对老头老太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叶玉弓嘿嘿嘿笑着。

你有病啊?林莉笑骂。快回家取衣服,别把宝贝儿子冻着了。叶玉弓站着不动,他说你就没认出来吗?林莉又匆匆看了一眼,说没有。管他们是谁呢,儿子要紧。林莉推他走。

叶玉弓说,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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