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特陶海说古今

2015-12-24 16:52杨忠民
骏马 2015年6期
关键词:辽国契丹牛粪

杨忠民

退休致闲,闲云野鹤地钟情于绿水与垄亩之间。垂钓而养性怡情,躬耕而强筋健骨。获鱼归来烹炙,携友浊酒村醪小酌,笑谈古今那些可赞可喜可悲之事;瓜豆菘韭,送之亲友趣话桑麻,颇得成就之感。垂钓及稼穑是长赋短歌,为岁月人生的本源。

地处海拉尔河北岸的浩特陶海为垂钓者青睐,渔获颇丰,又得公路畅通之便,天然野趣之景,是我经常垂钓之地。再者,亲家的菜园赠得几分菜畦,躬耕之乐陶然。因此渔耕三年,或来来去去,或数日住宿陶海,读史踏勘,解读这座建于辽代的古城遗址及陶海牧场的地理风情。

由大兴安岭的崇山峻岭中流出的海拉尔河,经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北郊,汇入伊敏河,蜿蜒向西十六公里,于河流右岸分出支流数条,形成滩地草场,陈巴尔虎旗治下的浩特陶海牧场便坐落在这里。陶海,蒙古语意为“环绕的河水、圈河”,如巴彦托海,托海、陶海、套海,均为蒙古语汉语音译。

有河流支汊则水分充足,滋润得土地肥沃,牧草繁茂,牧农咸宜。于是,千余年前辽国昌盛之时,耶律阿保机的子孙便在此地筑起城郭,称之为通化州,行政级别与今日呼伦贝尔市相仿。此城周长1950米,东南至大兴安岭,西北至蒙古国,是瀚海十余座辽代古城中规模最大的城池。其城南约500米,亦存残城遗址,颓土不足1米,周长近500余米。初看似农家菜园,但无耕种痕迹。此城规模虽小,北面也有瓮城遗迹,与通化州古城互为犄角,应该是通化州的卫城,似乎为粮秣或屯兵之所。小城南面濒临支流河道而冲刷严重。那日,在河边垂钓,拾得一竹筷长的铁棍。铁棍铸铁方形,锈迹斑驳,推测是古时之物。欲作文物收藏,置于土壕之上,因此发现小城。可惜,回程将铁棍儿遗忘,数日后重返遍寻不见,惹得乳牛犇犇,低吼连声,似怪我打扰它们的清静,恨恨注视着我这个“寻宝”的闲人。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垂钓的人当然钟情于水了。我呢,则临水不止于水,钓鱼不止于渔。孔子临河感叹:逝者如斯;外国那位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则以河明喻哲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两位乐水的智者圣贤,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视角格物致知,抒发着对时光、对生命的感叹,对认知的理性思考。喜爱国学的我,东施效颦,只不过没有大家那般深邃。

所思所想,当然与古城相关。

史书所载:今日的海拉尔河,古时称海勒水、海浪水、海兰。呼伦湖呢,则称之为俱轮泊或阔连海子,克鲁伦河则称之为怯绿伦河或胪朐河……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而赵匡胤北宋立国在公元960年,比辽国晚了半个多世纪。后来呢,耶律阿保机的子孙们挥戈南下,中原逐鹿与北宋争锋,得燕云十六州,建都于临潢府,今巴林左旗。为何有如此军兵国力?于是,便想到了广袤草原上辽所建起的十余座古城及屯落,也许,正是由于开拓屯垦,以完善的军政措施生民养士,辽国才有兵可调,有军资可征。辽时的呼伦贝尔地域,远远超过今日。耶律阿保机把大兴安岭以西,腾吉思海(即今日的呼伦湖)方圆千里,视为辽国的“后庭”,甚为看重与珍惜。辽国的疆域,“东至于海(鄂霍茨次克海、日本海、渤海);西至金山(阿尔泰山),暨于流沙;北至胪朐河(包括叶尼塞河、安加拉河、勒拿河上游);南至白沟(今河北易县拒马河),幅员万里。”可见,浩特陶海城池群落的兴建,来自这样的历史背景。

通化州所建何年?佐证难以寻觅……

当契丹人纵马控弦来到大岭以西草原,饮马海勒水时,便爱上了这片肥美的原野。他们因地制宜开发治理,为了问鼎中原,决心把浩瀚的大漠治理成牢固的后方。从古城群落分布的形态上看,通化州领两翼八城,左翼至伊敏河、辉腾河地域;右翼延至阔连海子、胪朐河。而其北方,则筑城于现蒙古国东方省以远。胸怀大略的契丹人,比起曾经的主人柔然、匈奴,南迁的过客鲜卑是后来者,然而,于此筑起众多的城池,形成城镇屯落,建制国家政权养兵屯田屯牧,契丹先民却是第一人。

三十余年前,携友数人,沿河汊于古城遗址西去寻找垂钓处。数里平畴间,忽见草地与别处迥异,似古时荒芜的耕地,水渠、田畦仍依稀可辨。《辽史·地理志》所载,通化州等众多城池,“因屯戍而立,务据形胜,不资丁赋”。这讲的是卫戍军兵耕种农田,农忙时,由各部生民出工协助,并免交赋税。《辽史·耶律昭转》所叙更加明了:“夫西北诸部,每当农时,一夫侦候,一夫治公田,二夫给纠官之役,大率四丁无一室处。刍牧之事,仰给妻孥。”那时,远距通化州的蒙古国东方省巴尔斯浩特古城,现额尔古纳市黑山头皮被河古城,屯兵众多,卫戍与农牧并重,是辽国的军垦农场。到了辽代中期,这里的农业有了很大发展,连年风调雨顺,收获丰盈。海勒水、胪朐河膏腴农田,且农且牧的部民家给人足。据《辽史·耶律达剌传》所记:耶律达剌部南院大王,“均赋役,劝耕稼。部人化之,户口丰殖,年谷屡稔,城郭相望,田野益辟”。耶律达剌被称之为“富民大王”。那时,这片浩瀚的原野上,城镇缀连,西到北部地区的镇州——那镇州已远至今蒙古国乌兰巴托附近。《辽史·耶律唐古传》还记录下丰年及粮米之多:“凡十四稔,积粟数十万斛,斗米数钱。”

秋风萧瑟,暮色里漫步在浩特陶海古城遗址。脚下残垣荒草萋萋,寻不得沉沙断戟,闻不到胡笳鸣镝,金戈铁马的辽国铁骑,与这浩特古城同被雨打风吹去。我浮想联翩:此时正值牧归,千年前的浩特陶海古城里,应该炊烟袅袅,乳酪飘香吧?古城外,应该牧歌悠悠,自北朝所流传下的鼓角横吹曲,也该由归牧的健儿长歌短调奏鸣……悠悠流淌的还是那条河,但物是人非,古城遗址外,居住的是今日的陶海人,他们是否有人是契丹的后裔呢?也无从考证了,辽王朝的契丹族,属东胡族系,为东部鲜卑宇文部的一支。契丹人的族源自诩来自“白马青牛”的神话: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今老哈河;仙女青牛驾车于泛潢河——今西拉木伦河而下,相遇于木叶山而水交汇处,神人仙女天造地合,配偶而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契丹的祖父、祖母骑着白马、驾驭着青牛高车飘逸地来了,养育了他们的子孙又飘然离去……契丹的后裔在哪里?与鲜卑人同样吧,早已融合在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黄河流域之北的广阔区域,甚至远至长江流域,还有几人是纯粹的华夏族呢?自黄帝、炎帝起始吧,民族融合直到今日。身为汉族但融合女真血统的我,有许多的感慨。

耕作的田园是古时的田园,而浩特陶海是今日的乡镇。

浩特陶海牧场居民约2000户,环绕古城东南北而居。这里的人们以牧为主,牲畜分养到户,生活颇为富庶。浩特陶海学校,为镇中漂亮的楼房,粉红色的楼墙分外醒目;场部颇具规模的医院,人们就医方便;文化活动室早就建起;商店、饭庄、生产资料店面近十余家,人们的生活便利。但缺憾的是,道路难行,环境卫生差。在陶海结识了数人,入室造访看到,家居都装饰得新潮,通自来水、有线电视,与城市楼房居室相差无几。不过呢,出得院门,则是牛粪混杂,散落于或干或湿的土路,院内院外太大的反差。

路待修,散放牲畜也要集中饲养。平日里,牛群归来徜徉街道,坨坨牛粪撒下,再逢雨天泥泞,那街道便成泥河。伏雨连绵季节,道中行路难,牛粪泥汤半尺深,非穿雨靴不能出行。携七岁的外孙女来田园采集,让其识得五谷稼穑。车驶原野看到牛群,外孙女欢叫:看,那就是给我送奶的牛!待进了浩特陶海街区,小家伙却皱起眉头,捂上了口鼻,连呼真臭。等车门打开,路上新旧牛粪遍布,臭味更浓。小家伙裹足不肯下车,生怕踩上牛屎。再三鼓励,才如履薄冰地走进农家院。

渔耕之中隔三差五的,我便骑上摩托到浩特陶海,钓来三五斤小鱼,便回菜园耕耘,做农活须不违农时,风雨里也耽误不得。我最怕的是连阴雨,雨后的菜园艳阳高照,野草齐齐长出,比菜苗还要高,非斩草除根不可。下水泥公路进街道,我只得硬着头皮驾驶摩托,在泥粪混杂的街道行进。街道被车辆碾压和牛群践踏,稀泥深陷,泥水深处没至轮毂。去钓鱼也不轻松,泥泞中骑车、推车七折八拐的,难行处要推车而行,须绕许多路才出得镇子,到河边已气喘吁吁。

难道古时通化州的街道也是如此?

马背民族契丹人,昔日当然是将牛羊骆驼散放于牧野,这与而今陶海人畜牧方式无多少区别。这儿主要饲养乳牛,而羊则不多。春夏秋三季日出之时,人们将牲畜赶至河滩,一户或数户乳牛、小牛各自成群,于河套北侧草地就食,或涉过河汊进入主河与支流间草滩啃食青草。午后,牛群又涉水返回,或继续寻食,或反刍休息。待日暮时分,牛群渐次归家,于各户院墙边或门前“聚会”,牛语声里惬意地漫谈,主人呼唤驱赶,牛们不愿入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积的牛粪便成问题。每年初春,各户清理出的牛粪拉到河滩,如山般的堆放,待春风吹干便点燃,半月余烟雾缭绕。牛粪焚烧场距镇南民居不过数百米,空气污染可想而知。如刮起南风,多半个镇子笼罩在烟雾中。本来,干牛粪是牧户上好的燃料,但人们用上了煤,用上了燃气,谁也不再把牛粪当柴烧。看看,除了人们用上了打草机、捆草机、挤奶器,可牧放方式呢,与通化州的契丹先民似乎没有多少改变。

道路是经络、命脉。生产方式与管理方式的转变,能使人们幸福指数提高。我想,人们盼望着整洁的路,盼着整洁优雅的环境。

2014年起,关系民生的“十个全覆盖”实施,浩特陶海村道硬化,环境垃圾清理,民居房黄墙蓝瓦粉刷,主要街道两侧建起围墙,牲畜拟集中饲养。经春夏秋三季建设修葺,首期工程竣工。宣传牌上的后期改造规划分明,浩特陶海将旧貌换新颜。“十个全覆盖”利国惠民,沿301国道西行,农田、乌兰哈达、伊和乌拉、嵯岗等嘎查苏木、村镇房舍簇新,水泥、柏油街道纵横。初秋时节,曾与友人到乌兰哈达垂钓,见幢幢房舍红墙白线装饰,天蓝色铁瓦油漆,几疑为旅游之处。乌兰,蒙古语为红色,哈达为白色,居住在乌兰哈达的牧人,体现着民俗民风的文化意蕴。

“十个全覆盖”所及之广,涉项之宽,用人之众,资工之多,实效之显著前所未有。现代的中国,切实注重民生,又卓见成效的政策方略,莫过于农村的土地改革。及今日的“覆盖”工程,前有开国之贤达伟人,后接继承开拓之来者,人民得福,福荫子孙。

人类依河而居,孕育出流域的文明。

伫足于浩特陶海以东公路入口处南侧山岗,我纵目眺望:南眺蜿蜒的海拉尔河,西望,古城、房舍、街道、阡陌牧场历历在目,推土机、挖掘机犹自轰鸣。北侧,301国道车流滚滚,金色的原野上,远方的游客在拍摄漫步的牛羊……欣赏是有境界的,善于欣赏是份自得,是份心灵的快活。友风子雨,芒鞋竹马,这心境是种幸福。浩特古城的契丹人仰望筑起的城池,田园连稔丰足,当有幸福的成就感吧。辽王朝的萧燕子——杰出的女政治家萧太后,也会到这里巡幸,登上这道山岗吧?没见记载,不可知。但是,屯田屯牧的契丹部族,恐怕人人都登临山岗,纵横而眺乡野,心中升腾着自豪。宋国的汉家熟于耕种,北方的契丹健儿,不仅善金戈铁马纵横天下,也酿得乳酪,烹得肉羹,稼穑出麦谷菽蔬!

与古城相伴的浩特陶海,在繁荣兴盛、注重民生的新时代里,当更加妖娆,如此方无愧于厚重的历史、膏腴的土地。

今天是明天的历史,民族的历史贯穿着过去、现在、未来。“十个全覆盖”工程,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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