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阴霾的阳光与正义

2015-12-25 21:03何静
创作评谭 2015年6期
关键词:谍战剧谍战新世纪

何静

谍战题材的影视作品是我国主旋律文艺创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949年初期就曾热映于大银幕,为观众所喜闻乐见。追溯我国电视剧发展史,第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1981年)便是不折不扣的谍战剧。新世纪以来,谍战题材在众多类型剧中脱颖而出,甚至出现阶段性的“一枝独秀”,究其原因,既天然地具有主旋律基因,又呈现铁肩担道义的精英阶层的思考,还易于与娱乐文化联姻,因而受到各方的青睐。从2005年的《暗算》三部曲《听风》《看风》《捕风》让人耳目一新,到2009年的《潜伏》再创收视狂潮,从2010年的《黎明之前》到2011年的《借枪》,从2012年的《悬崖》到近期的《伪装者》,实乃后浪推前浪,心潮逐浪高。

新世纪以来,中国无论是在经济层面、还是文化层面都发生了诸多改变,互联网时代带来的信息传受方式的改变更催生了大众新的思维方式以及新的文化符号的不断产生。传播媒介的巨变,更加开放的语境,都促使国产影视作品的审美观念发生改变,价值判断渐趋多元。谍战剧也不例外,对人生价值的叩问、对理想信仰的追寻、对美好情感的渴望、对社会现实的观照等,无不充盈其间。

一、呼唤英雄,追慕崇高,弘扬民族精神

谍战剧作为主流意识形态叙事的重要类型,在正义与邪恶的对垒中,其题材的话语精神力图呈现的是对当代主流价值观的追求。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谍战剧屡屡获得将思想性的考量放于首位的中国电视剧最高政府奖—飞天奖的关注:《潜伏》《永不消逝的电波》《黎明之前》《悬崖》均获飞天奖的各类奖项。无可否认,谍战故事本身的传奇化色彩,其所具有的悬疑、惊险等戏剧元素是吸引观众眼球的法宝,但从深层次思考,引发观众如此地追捧,还有一个重要缘由,那就是对英雄的呼唤、对崇高的追慕。

无论是古今中外,人类其实“都承认存在着一种超越了个体生命意义之上的神圣、恒久的价值”,人生苦短,怎样活着才是有意义的?为寻求永恒的价值,是可以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文天祥在生死选择的关头,舍生取义,留下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新世纪谍战剧秉承了革命历史元叙事中的视全人类的解放、共产主义事业为信仰,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无产阶级革命情怀与大无畏的精神,塑造了一大批具有钢铁般意志、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他们在中华民族危难之际,为了捍卫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奋力搏杀,甚至不惜以牺牲生命为代价,是他们铸就了民族的精魂,彰显的是信仰之美,崇高之美。《暗算》中的钱之江,在被敌人发现身份的情况下,仍镇定自若,谈笑风生,最后慷慨赴死,用身体送出了情报。《潜伏》中左蓝为保护战友倒在敌人的枪口下。《黎明之前》中的地下党组织成员,几乎是集体牺牲:被捕时已身负重伤的边日南为阻止敌人催眠让他说出情报,通过剧烈的呼吸改变肌肉的收缩引发肺部大面积出血舍身殉难;为破坏敌人即将启用的新密码,沈明铮主动暴露身份;水手为完成整盘计划,放弃离开的机会,以自身作诱饵,为战友赢得宝贵的时间;还有毕玉海、董乾坤、周汉庭、顾晔佳、阿九等,《悬崖》里的周乙、平军等,《借枪》里的熊阔海、周书真等,他们是为民族解放浴血奋战的中华儿女的缩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与脊梁所在。《捕风》的最后,钱之江与代主任的一段对话,用一种显在的手法呈现了革命者关于信仰的表述:“全世界的黑暗,都不足以影响一支蜡烛的光辉……我生来死亡,像一片云彩,宁肯为太阳的升起而踪影全无,我无怨无悔。心中有佛,即便是死,也如凤凰般涅槃,是烈火中的清凉,是永生。”

黑格尔曾说:“艺术作品应该揭示心灵和意志的较高的志趣,本身是人道的有力量的东西、发自肺腑的东西。”1这些信仰者身上所蕴含的崇高的革命理想与激越的革命精神给人以惊心动魄的审美感受。身处和平年代已久的人们,在消费主义思潮翻涌、道德观与人生观大面积滑坡的当下,从此类剧中能触摸并感受到隔膜已久的崇高、理想、牺牲之精神,这种坚定的信仰所带来的价值观的巨大冲击波,足以震撼当下观众的思想与心灵,在精神层面起到召唤的作用。

二、刻画人性,关注伦理,彰显人文关怀

新世纪以来,社会环境渐趋开放,时代文化渐趋多元,不少谍战作品开始跨越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它们以当年的时代政治为历史背景,在多维的历史情境中进行个体叙事,传达个体经验,建构人物的真实生活和内心世界,在人性人伦共通的基础上,询唤观众的认同,完成对历史的修辞想象,在更为广阔的领域内,呈现战争对人类的情感与人性的戕害。海德格尔曾说:“艺术是民族的象征,是人类存在本质的形象表达,它不仅揭示个人的生存和命运,而且揭示民族的、人类的历史和命运,揭示世界的本质和意义。”2

龙一在《潜伏》的后记中写道:“我的小说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有的都是身处生活困境,在信仰、使命和日常生活间艰难挣扎的人们。”3从中可折射出其叙事策略从革命历史的宏大叙事转向个人化的叙事。英雄人物纷纷走下神坛,他们不再是高大全式的人物,也不再是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超人或能掐会算、胜券在握的常胜将军。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会紧张、会害怕;他们会犯错误,有时也很软弱;他们需要掩饰他们的焦虑与无助;对于战友和亲人的逝去,他们感到蚀骨的痛苦和悲伤;他们是隐忍的也是压抑的,在他们或冷寂或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颗备受煎熬的内心,就像《潜伏》中的余则成、《黎明之前》中的刘新杰、《悬崖》中的周乙、《借枪》中的熊阔海。“间谍戏的文化症候在于人物双重身份乃至多重身份的潜伏,表象与实质的分裂。”新世纪谍战剧将对信仰的描述纳入个体生命的成长与挣扎的过程之中,以此来形成人物的情感与信仰、小我与大我、表面与内在之间的矛盾张力以及在种种压力之下的两难选择,并将这种讨论合理地贯穿至当下:在这个纷繁芜杂、信仰缺失的世界中如何守住青翠的精神家园。

新世纪谍战剧中的反面人物,也因摆脱了以往留在观众头脑中的刻板印象,显得如此不同。《潜伏》中的李涯,军统天津站行动队队长,对“主义”有自己的坚持。他业务好,工作又勤勉,是余则成最大的对手,所想的竟然是“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他是一个有志青年,但方向性的错误注定了他命运的可悲。《黎明之前》中军情八局的局长谭忠恕,心思缜密、老奸巨猾,但同时也是一个孝敬老母、疼妻爱子的顾家好男人,对待老人与孩子的态度极好,没有不良嗜好,一心为党国效忠。但他们最终无法阻挡历史车轮的轰然前行,在国民党内部腐化的官场大环境下,他们的信仰随之烟消云散。谭忠恕曾问刘新杰:“我们做了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国家吗?国家真的需要我们做这么多这么肮脏的事情吗?新杰,我们做这些事情会不会下地狱?”这是他对自己信仰的怀疑与反思,也预示着他们与他们所代表的阵营最终落败的结局和悲催的下场。而《潜伏》里中统特务谢若琳则是赤裸裸地信仰金钱,“那些当官的,嘴上说着主义,怀里揣着生意”“同样两根金条,你告诉我哪根高尚哪根龌龊”是他的至理名言。天津军统站站长吴敬中,善于敛财,精通为官之道,是一个利己主义与犬儒主义者。通过反面角色的多类型塑造,新世纪谍战剧平行地呈现了多种价值观念,并以某种批评的态度予以剖析,具有一定的认知价值。

人物形象的改变必然会带来人物关系设置上的不同,《黎明之前》《伪装者》《潜伏》等作品都显示出与以往谍战剧不同的人物关系。以往分属不同政治阵营的人,非敌既友,界限分明,但《黎明之前》中共地下党刘新杰与国民党军情八局局长谭忠恕情同手足。刘新杰在谭家长大,认谭母为母亲,在抗日战场上曾救过谭忠恕一命,两人亲如兄弟,俨然一家人,且惺惺相惜。近期热播的48集电视连续剧《伪装者》,讲述的是在国难当头抗战岁月中,一个多重谍工关系的家庭在敌占区城市跌宕起伏的谍战经历。大姐明镜、大哥明楼、小弟明台、大哥助手明诚等,有血缘亲,也有非血缘亲,身份错综复杂,分属国、共不同阵营,因了各类谍工的组织原则,各自的身份明暗难辨,又你中有我、我中无你。但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中,大户明家传统的家庭伦理关系却如清泉流淌荧屏,长姐如母、兄友弟恭的有序和真诚,让当今人久违了的家庭温馨弥漫心田。也正是亲人间的心的默契和底线的坚守,使他们总能生死与共化险为夷,当亲人和战友不幸牺牲时,带给他们的是蚀骨的恸苦和伤悲!

新世纪谍战剧通过审美形象与意识形态的不同步表达和消解传统观念下的二元对立模式来淡化意识形态的分野,还原复杂人性,应和家国一体化的传统叙事观念。“这种带有人情伦理的文化表述”,具有穿透时空的力量,实现的是“两个时代、两颗心灵的对话和文本意义的重释”,成为历史叙事与当代观众思想接驳的通道,当然也反映了当代社会价值体系所具有的包容性和丰富性。

三、破格类型,消费情感,但娱乐须有度

新世纪电视剧的市场化运作愈演愈烈,主旋律作品也需要通过商业平台进行打造,接受市场的检验。当下主旋律电视剧“一面讲述革命历史记忆,一面不同程度地呈现出政治宣传和文化商品的双重属性”4,随着“泛娱乐化”时代的到来,谍战剧在叙述话语的修辞表达上,也越来越具有娱乐化的色彩。必须正视的是,当今和平年代,流行娱乐至上。谍战剧不可能完全将娱乐元素置之门外,但必须掌握一个“度”字,要合度、适度。

经过多年的发展,谍战剧已然形成了固定的叙事模式:“我党地下工作者深入敌人内部—随时可能暴露身份—获取军事情报—清除革命败类,掩护、转移革命同志—我方获得最后胜利。”5新世纪谍战剧的核心仍然是谍战本身,但在此基础上,新世纪谍战剧进行了题材上的拓展,糅合了家庭剧、偶像剧等模式,将各类元素添加其中,如爱情、亲情、友情、偶像、伦理等,进行更为丰富的内容表达。而且,继正剧甚至以悲剧性作为主基调之后,谍战剧出现了喜剧化倾向的作品。在《潜伏》中,余则成与翠平这对假夫妻的家庭生活成为贯穿始终、与谍战线并行的重要线索。当游击队长的翠平没有敌后工作的经验,制造了不少险情,让人捏一把汗。由于性格的全然不同,“小资男人”与“粗野女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闹出不少笑话。略带喜感的家庭叙事与不无悲情的谍战叙事相交织,不同以往的题材风格与人物塑造,给观众带来了张弛有度、悲喜交融的审美感受。对喜剧性元素恰到好处的使用,是《潜伏》成为一部成功的类型破格之作的重要原因。然而,近期播出40集谍战剧《王大花的革命生涯》在情感模式与喜剧风格这条路上走得稍远,不仅人物陷入多角的情感关系,出现“三女争夫”的闹剧,还把敌人塑造得愚蠢无比,通过戏弄敌人来呈现“喜剧化”的基调,显得荒诞离奇。过于娱乐化对于以革命叙事和智性对抗为特点的谍战剧来讲不能不说是一种伤害。

《伪装者》以显在的偶像剧的特征来包装一部谍战剧,应该说作出了一种尝试。国难当头之际,热血青年精忠报国,故事以明家三姐弟作为叙事主体,奉行将偶像路线进行到底的战略。高颜值的俊男靓女、可媲美偶像剧的浪漫场景和情感描述、风驰电掣般的枪战与拳脚功夫、符合互联网时代审美的人物设置(当下网络流行的霸道总裁、萌系人物、忠犬范、男男CP组合等都能在此部剧中对号入座)成为这部剧的看点。但,此剧存在过分娱乐化、偶像化的缺点,潜伏者过于高调的行事是《伪装者》为大众所诟病之处。也就是说,看时眼花缭乱,扣人心弦,但一些细节乃至情节都经不起推敲,逻辑性差。看来,偶像剧的明丽、浪漫与谍战剧的隐忍、悲情确实有某种难以调和之处。一个好的故事首先应该是一个可信的故事,这就需要我们的创作者在进行艺术创新的时候要把握一定的尺度,要在符合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虚构,不能为了单方面迎合受众,伤害到作品精神内涵的本质。

新世纪谍战剧出了一些好作品,但也存在不少问题。随着《暗算》《潜伏》等剧的热播,社会大众对谍战剧的需求增大,谍战剧的数量不断增多,但质量上却良莠不齐。一些谍战剧急功近利,只注重外表的模仿,忽略其应承载的精神内核,镜语、叙事、人物诸方面也粗糙不已。鲁迅先生曾提出:若文艺设法俯就,就很容易流为迎合大众、媚俗大众。迎合和媚俗,是不会于大众有益的。2009年国家广电总局已下发通知指导谍战剧的创作:“提醒各制作单位在结构故事时要避免渲染恐怖、暴力、猎奇、刺激、惊悚、怪异,要确立高尚的审美格调、正确的价值取向、积极的主题思想,促进这类题材的健康发展。”文艺为人民服务,不能只是一味地迎合,而应该起到引领与导向的作用。习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低俗不等于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

总体来说,新世纪谍战剧确实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呈现、精神内涵与艺术表达、大众文化的娱乐诉求之间形成了“话语三角”,呈现出多元共生的审美文化价值取向,在文化价值导向上的“守正”与艺术表现手法上的“求新”构成了新世纪谍战剧独特的文化景观。

1黑格尔:《美学》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54页。

2马国新:《西方文论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09页。

3龙一:《潜伏·后记》,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年。

4俞虹、吕帆:《新时期主旋律电视剧叙事策略变革与“中国梦”的探求》,《中国电视》2014年第7期。

5杜晓红:《类型、反类型和类型融合—由<潜伏>看新世纪电视剧的叙事策略》,《中国电视》2010年第l期。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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