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中的大海意象与爱德娜的“堕落”

2016-01-05 12:23张金玲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10期
关键词:夏娃觉醒大海

摘  要:《觉醒》女主人公爱德娜觉醒的过程遭受了当时社会连篇累牍的攻击,更是被斥为“夏娃的堕落”,称其行为甚至比夏娃更恶劣。但笔者认为夏娃式的爱德娜并非“堕落”,而是在勇敢追求自我存在的意义。本文拟结合小说文本,将爱德娜与夏娃进行比较,剖析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海,以及与之相关的游泳、草原意象对爱德娜觉醒的深刻影响。

关键词:《觉醒》  爱德娜  夏娃  大海

一、引言

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的小说《觉醒》于1899年4月问世。小说一经出版,便在美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虽然有不少评论家对其语言风格和艺术价值表示肯定,但是更多的是漫天的谴责与谩骂之声。因为不论当时传统的道德规范还是宗教习俗,都无法容忍任何一位女性如主人公爱德娜那样觉醒和反叛,更何况是爱德娜一个出身于中产阶级的白人。爱德娜的经历恰如当初不谙世事的夏娃偷食了禁果,其被压制已久的性意识得以苏醒。显然,这已足以使当时的社会唾弃。较之夏娃,爱德娜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婚外情背叛,更是为当时社会不容。所以在20世纪初该书出版时,便立刻遭到了舆论界的封杀,马上被列为禁书,它被斥为“一个性感的妇女安于堕落”的故事,“一本应标以毒草的书”[4](P77)。但半个世纪之后,此书又被挖出来供评论家们重新评价。重新评价后的《觉醒》被定义为19世纪末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一部女性主义的开山和经典之作。

二、爱德娜的 “堕落”

美国人崇尚自由,追求独立。为了可以自由地信仰宗教,他们来到了美洲大陆;为了获得追求自由的权利,他们拟定了《独立宣言》;众多的文学作品中也尽情讴歌了男主人公独立的个性和追求独立的精神。

可当一个女人竭力去追求自由、寻找自我的时候,他们却百般谴责。夏娃被视作人类被逐出伊甸园而坠入无尽痛苦深渊的根源。但是,没有夏娃,哪里来的伊甸园呢?没有夏娃,亚当可能要永远孤独,孑然一身吧。夏娃像亚当一样正直、独立,但她比亚当更有勇气——不仅仅被动地接受指令,她还会主动地提出疑问。她探索自我的存在,冲破上帝划定的界限, 吃下了禁果。

《觉醒》中的女主人公庞德利埃夫人不正是美国夏娃的形象吗?一方面,她在对性的认识上,前后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一开始,听到与之有关的事情时,她是“大为震惊”,后来“渐渐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却“还是会脸红”,还是“偷偷地独自一人”读那本令她“惊讶极了”的书。

学会游泳之后,与罗伯特相伴去谢尼·卡米内达,在安托内家的小屋里爱德娜“欣赏着自己伸直了的手臂,双手相互抚摸着,她仔细地察看自己结实而富有纹理的肌肉,像是第一次看到似的。”[1](P174)仿佛无邪的夏娃偷食了禁果,爱德娜的性意识开始苏醒。

再后来,与阿罗宾的婚外情中,“他眼中的大胆神情令她正在消失的旧自我感到厌恶,但却唤起了她正在觉醒的一种情感。”[1](P231)

另一方面,她勇敢地向一切社会道德和世俗发出挑战,勇敢地追求自我。

作为妻子,她拒绝丈夫的性要求,用庞德利埃先生的话说,“她对妻子应尽的义务完全不闻不问”[1](P203)。但无论发生什么,“她已经下定决心除了自己,她再也不属于任何人了”[1](P236)。物质上也尽量脱离丈夫,经济上独立,她“没等丈夫对她迁居的念头发表看法”,便搬到了鸽子窝,而且“她把家里除了她丈夫买的以外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搬到小屋里了”[1](P242)。同时她也以出售自己的画来养活自己。所以当罗伯特说希望庞德利埃先生能给爱德娜自由时,她笑称罗伯特“是个非常、非常傻的孩子”,因为她“已不再是庞德利埃先生可以随意摆布的私有财产”,而是“听从自己的选择”的独立的个体了。[1](P277)

作为母亲,虽然庞德利埃夫人的身边充满母性的妇女随处可见:钟爱孩子,崇拜丈夫,把放弃个人权利和充当护佑天使视为自己神圣的职责。但她却“不是那种适宜做母亲的女人。”[1](P134)她也爱她的孩子,但她是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去爱孩子:“我会放弃那些非本质的东西,也会拿出我的金钱,也会为我的孩子们献出我的生命,但我不会献出我自己。”[1](P190)

所以,最后,她不是为了孩子努力去做“妈妈型女人”,而是选择了大海。走向海滩的路上她想起了孩子们。孩子们在她心目中还是很重要的,“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但她绝不会为他们放弃自我,她不会让他们“占有她的身体和心灵”。因此,她选择与大海融为一体来躲避他们,使她免于“在有生之年陷于心灵的奴役。”[1](P286)

她像夏娃一样,大胆地摘下并食用了禁果,“原来毕竟还是清醒的好,即便是受苦,也比一辈子被错觉所蒙蔽要好啊。”[1](P281)真的是堕落吗?其实肖邦通过埃德娜这个人物,塑造了一个新型女性,一个觉醒了的夏娃,勇于向当时的社会道德规范发出挑战,探寻自我存在的意义。

三、大海意象

没有撒旦的引诱,也许夏娃不会那么早偷食禁果,可是她敢于质疑的性格又决定了她必然会尝试,所以偷食禁果也许只是早晚的事情。因此邪恶的蛇——魔鬼撒旦只是充当催化剂的角色。那么夏娃式的爱德娜·庞德利埃的觉醒也是必然的,“她很早就本能地察觉到了这样的双重生活——外在生活的顺从和内心世界的怀疑。”她的这种性格的双重性揭示了她觉醒的必然性。那么小说中促使爱德娜觉醒的催化剂又是什么呢?

小说中,大海是最主要的意象。大海波浪泛出的小浪花“像小白蛇一样蜷缩回去”[1](P161)。结尾处,“海水在召唤她,召唤她的灵魂遨游于寂寞的深渊”,经过海水的洗礼,“生平第一次赤裸裸地沐浴在阳光下”,她“觉得自己像个新生儿,睁眼看着这个她从未了解过的熟悉的世界”。泛着泡沫的浪花“像蛇一样盘绕着淹过了她的脚踝”[1](P287)。

即便是与死神交臂时,她仍感觉到“海水温柔地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给她带来一种快感”。在爱德娜看来,“大海的波涛声是那么迷人,而且从不停息,时而低声细语,时而沸腾喧闹,吸引灵魂徘徊于孤独的深渊之中,消失在内省的迷津里面。”[1](P141)那时的她的的确确开始了对自我存在的思考。她“开始认识到她作为一个人在这宇宙中的位置,并且认识到她这个人与她内心世界以及外在世界的关系。”[1](P141)在格兰德岛,面对大海与拉蒂诺尔夫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冲破了“与她本性相矛盾的自我封闭”[1](P142)的性格,向拉蒂诺尔夫人讲了很多心里话,她“沉醉于自己的声音和不太习惯的直抒胸臆之中”,这种直抒胸臆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感觉一样”[1](P149)。

这一切与伊甸园里的夏娃所经历的何其相似啊。大海的召唤,使得爱德娜压抑已久的自我意识得以苏醒。而最终也是大海的怀抱将其送往自由的国度,她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自己。大海在爱德娜觉醒的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可以说就像夏娃食下的禁果一般,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和她自己,并且勇敢地探索自我存在的意义。

加拿大文学批评家弗莱通过吸收荣格等前人的人类学和心理学成果,指出:“在悲剧中,这个世界(不成形世界)就变成了大海,正如讲诉世界末日的叙述神话常常就是一个关于带来毁灭的洪水的神话。”[1](P217)因此大海的召唤注定了爱德娜的悲剧结局。爱德娜最后选择了与大海融为一体,以获得永恒的自由与自我。最后一次游泳时,她死在大海里。这就是爱德娜的结局。像《老人与海》里的桑迪亚哥,爱德娜宁愿被毁灭,也不愿被打败。这是她对男性统治的最后一次蔑视,也是对“不自由,毋宁死”的真实写照。

其次,爱德娜的逐渐觉醒和她在大海里学习游泳是密不可分的。肖邦有意识地强调了爱德娜学习游泳的过程, 描述了大海汹涌澎湃的力量,其象征意义是十分深刻的。

肖邦写道:“大海的声音充满了魅力,它使人的灵魂在孤独的深渊里如醉如痴地游荡。在心灵的冥思遐想里漫无边际地徘徊。大海的声音是讲给灵魂的故事。”爱德娜天天在大海里游泳,天天和大海为伴,她学习游泳的过程就是了解大海的过程,也就是她反省自我、反省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的过程。爱德娜学会了游泳就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完全独立的行动。整整一个夏天,她都在学习。她胆怯、害怕大海。但是,她终于在一天晚上,“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力量,第一次勇敢而自信地独自行走了。”当她投身于大海的时候,“她欣喜若狂,仿佛获得了一种重要的力量,可以控制她自己的身心了。她想游得很远很远,游到女人们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1](P161)从此之后,她决心追求自己性生活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释放自己的激情。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拒绝了丈夫做爱的要求。“ 换了以前,她是会应他的要求进去的。她会习惯性地服从他的要求。”也正在她学会了游泳之后,她才发现了自己的美,“像是第一次看到似的”。而且她也开始意识到“她现在的自我与从前的自我有些不同了。”[1](P179)她努力地寻找自己,下定决心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逐渐恢复她的本来面貌,并且日渐抛弃那个当衣服一样穿给世人看的虚假自我。”[1](P204)大海的拥抱和洗礼唤醒了她的灵魂,她从游泳中得到了新的力量和新的希望,激励着她做出女性从未做过的事情——完完全全地成为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主人。

与大海紧密相关的另一个意象是草原。暖暖的海风使爱德娜想起在肯塔基的一个夏天,“在一片大似海洋的草原上,一个小姑娘走在齐腰深的草里。他张开双臂打着两边的高高的草,像游泳时拍水一样。”[1](P145)正处在觉醒过程中的她向拉蒂诺尔夫人说今年的夏天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在穿越那片绿草地,懒洋洋,漫无目的,心不在焉又毫无方向”。还有,当爱德娜走向大海的时候,“她又回想起孩提时代她穿过草原时的情景,相信既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爱德娜模糊的描写使它同大海一样广阔无垠,而正是由于这是她逃脱礼拜天长老会祷告之后的去处,更使它成为逃脱束缚,跟随自我的象征。[1](P61)我们不难发现,这里的草原与大海几乎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已分不清彼此。[1](P93)草原的情景使她想起少女时期的几件没有结局的懵懂情事,而在大海中学会游泳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罗伯特。而当罗伯特离开格兰德岛去墨西哥时,她又一次“体验到她在少女和少妇时期所感受到的那种迷恋状态”,但她“被点燃了激情和刚被唤醒的存在所需要的”[1](P187),还是像孩提时代的恋情一般无疾而终。而她讲的那个故事——消失在巴拉塔里岛的恋人也预示了她与罗伯特之间,没有结果的结局,但她又没有那么幸运,罗伯特没有和她一起,她是独自消失在大海中。

以大海为象征的梦想具有“广阔”和让人“迷失”自我的特征,[3](P93)虽然“广阔”的大海能给爱德娜带来自由,但也存在让人“迷失”自我的可能。爱德娜投入大海的怀抱获得自由独立,但同时她也换来了自我毁灭,消失在了大海里。

四、结语

当美国的亚当在高呼自由独立的时候,美国的夏娃对自我的探索却被男性统治下的社会阻挠、唾弃,要求其做伍尔夫笔下的“房中天使”——扼杀自己的个性,服从丈夫,宠爱孩子,做温顺的贤妻良母。因此,夏娃式的爱德娜及其创造者肖邦也就必然受到责难、谩骂、排斥和打击,而夏娃式的爱德娜的自由也注定只能在死亡中获得。

小说中的大海以及学习游泳、草原这些意象在爱德娜觉醒的过程中,都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加快了爱德娜觉醒的进程。

爱德娜是作为宇宙间的一个人在寻求自我存在的价值,而并不是真正的堕落。夏娃虽然被放逐出人类的乐园伊甸园,但她获得了明辨是非的能力,独立自由的权利。正如爱德娜她自己所感觉到的“她有一种社会地位下降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地位的提高”[1](P256)。

注释:

[1]本文中译文均引自刘凯芳等译,[英]D·H·劳伦斯(D·H· Laurence)等著:《少女与吉普赛人》,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2]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3]孙胜忠:《分裂的人格与虚妄的梦——论觉醒型女性成长小说<觉醒>》,外国文学,2011年,第2期。

[4]刘涓:《是觉醒,还是幻灭?》,东北师大学报,1985年,第5期。

[5]李慧君:《从话语空间看<觉醒>中爱德娜的觉醒》,怀化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

(张金玲  安徽芜湖  安徽师范大学  24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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