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2016-01-13 07:59泉子
青春 2015年10期
关键词:苍翠孤山人世

泉子

我又活过来了

我又活过来了,

不是我不必混迹于人群,

而是我重新获得了,

一种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

甚至不仅仅属于任何一个时代的知与见。

而刚刚过去的亿万年间,

我的知音们——

已化为世世代代的,

时间之箭矢,

已化为此刻的,满天繁星。

日月常新

保俶塔的瘦,与雷峰塔曾经的笨拙及沧桑

是永恒不可磨灭的,

而日月常新,

而在西湖沿岸,终年穿梭不断的游人常新,

而孤山的苍翠常新,而西子湖静静的水面,

与一个终年注视一面水的镜子,并从中

辨认他身体深处的游鱼的诗人常新。

哦,那硕大的尾翼缓慢而有力地摆动着,

并在他的前额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波纹。

这孤独的

是像一个男人那样,

去爱一个女人,那女性的部分,

还是沉溺于江南,这温润的,

这丰腴的,这孤独的,

这值得你奉上全部的诅咒与祝福的命运!

那共同的严寒

一个自娱自乐的歌者,

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相对于匆匆的行人,

静静的湖水才是他理想的听众。

或许,他曾经经历过不算成功的人生,

就像他的着装与眉宇所袒露的那样。

但那不完美的歌喉中一种如此浓烈的人世

依然绊到了你,

你突然想起早年读叶芝,

在听闻毛特·岗结婚的消息时写下的那首诗,

而生命中那共同的严寒

再一次捉住了你。

惊惧

我愿意成为丛林深处一个终其一生寂寂无名的智者,

或是在田间地头混迹于村夫野老的旷世勇士,

但——

衰老廉颇的悲凉依然惊惧着我。

听月亮升起

听杜鹃花开,

听树叶飘零,

听月亮升起,

听布谷鸟的啼鸣,

听这不知孤山为你胸中之丘壑,

抑或你为孤山之一石一水一草一木的寂寞,

听历经千年的沧桑,

听孤山阅尽凡俗的孤独,

听星子滴穿浮云,

听曾一次次从海面升起的太阳,

此刻,正从城市玻璃幕墙上聚拢起碎裂的黄金。

圣诞节

这并非一个圣日,而是有关一个人的诞生。

这里没有,也无关神的救赎。

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里有一场人世狂欢,

在等待千年之后的我们。

这里有无穷无尽的欢愉,

此刻的,那么短暂,

由细碎堆砌出的无边无际。

这里没有记忆,也没有远方,

我们共同度过了漫长的一日。

元旦

这共有的一日,

这新的一年的开始,

这大地枯瘦的手指擒住,

并托举起的蔚蓝,

这欢喜者的一日,

这孤独的一日。

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而它在二十三年前,

对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的接纳,

在历经多少的寒暑之后,

也终于被证实是对的。

这是一种相互的信任

锻造出的祝福,

这是山水与人心互赠的千古。

千岛湖

二十五年过去了。

二十五年中,

多少人、多少事在涌现,

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已然消逝。

那眺望着同一片水域的,

是同一个人吗?

而你是一个袖珍却又完整的尘世。

依然是不断地涌现,

依然是不断地消逝,

你依然在眺望着:

这一个个由曾经的波浪凝固成的岛屿,

这些因如此缓慢地融化,

而在水面雕琢出的,崭新的波纹。

山河破碎

山河破碎,并非政权的更替,

或是一个王国版图的重整与变迁,

而是夜幕下的宝石山,

那些流溢的浮光,

带给一颗心的灼痛,

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永远不再重现!

在公交车上

少女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爆出尖利,

但并不刺耳的叫声,

她们裹挟着颤栗的忧伤与快乐,

一次次冲撞着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

那金属的顶部。

我在她们的快乐与忧伤中沉浸于,

自己在与她们相仿的年龄时

那些甜蜜而青涩的往事,

那些曾经可以与整个宇宙互赠的时辰,

此刻,它们收拢于一张微笑的脸庞,

一条细长的鱼尾纹。

浪花般的山丘

在这薄暮中的山脊上,

这只与你相遇的野猫比你孤独;

在这斑驳的枝头,

伪装成一片静静的树叶的雀鸟,比你孤独;

比你更孤独的,还有此刻头顶,

被越来越浓密的幽暗供出的,第一颗星星;

比你更孤独的,

还有因第一缕星光的摇晃,

而落入你发丛的松针;

比你更孤独的,还有此刻在你脚下,

又分明因这移动的身体,而不断获得一个个崭新起伏的,

浪花般的山丘。

看见

那些看不见的人,什么都没看见。

而那个看见的人,

说出了他自己,说出了

他身旁,那棵树叶即将落尽的古木,

也是他脚下这庞然大物的孤独!

我是我看见的

我是我看见的游鱼,

我是我看见的飞鸟,

我是我看见的花草树木,

我是我看见的河流,

我是我看见的青山,

我是我看见的落日,

我是我看见的星光,

我是我看见的黑夜,

我是我看见的露珠,

我是我看见的,

正从露珠深处喷涌而出的

一轮崭新的落日。

“百年之后的人们会发现他们是多么得爱我!”

一种预言?

或许,并非如此。是渴望,

如此强烈地。

是她对他人,

是她对这个灾难深重的尘世,

是她对一个个具体的人,

男人或女人,

值得爱的,或者并不值得,

是一个个深渊,

是那如此狭小的出口,

是针尖之上的光,

是真理与空无,

是无边无际的辽阔在显现!

你深爱着的是同一个

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吗?

东方与西方,

这里与那里,

古代与未来,

杜甫与叶芝,

米沃什与黄宾虹,

佛陀的出尘,

与穆罕默德如此浓烈的人世,

曼德尔斯塔姆与布罗茨基,

寂静与雄辩,

你……

与另一个自己,

而你深爱着的是同一个!

你必须忘了你自己

你必须忘了——

这尘世,

你必须将自己倒置,悬挂在树梢,

或是星辰与星辰之间的,

一根微微下垂的金线上,

然后,将自己整个倾空。

是的,你必须忘了这尘世,

你必须——

忘了你自己。

水面下的孤山

水面下的孤山,并非初遇,

但又为你第一次所见。

它有着全部的起伏,全部的皱褶,

全部的错落,全部的蜿蜒,

全部的苍翠与孤独。

注视

要经历怎样漫长的孤独?

要经历多少的人世?

当你从对整个世界,如此热烈的好奇中,

凝聚出一缕星光般

狭窄的注视。

厌恶

有时,我会深深地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的智慧胜过激情,

厌恶自己的智慧依然不能与激情相匹配!

(哦,这耶和华般,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雷霆!)

长啸者

那从黑黢黢的宝石山顶上传来的长啸,

让人心惊。

他是否找到了前世的自己?

他是否找到了,

一双千年之后的耳朵,

一颗埋藏在另一个身体中的,

他此刻的心,

他此刻的寂寞,他此刻的绝望,他此刻的孤独!

落日的圆满

你要比穆斯林更虔诚,

你要比基督徒更敬畏,

你要比释子更慈悲,

你要比那儒者更勇于担当,

你要比青山更孤独,

你要比落日更圆满。

直到你看见了你自己

她的眼睛中有一尾鱼,

而这尾鱼又是她身体的全部。

她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就这样一直看着,

就这样——

直到你发现:

一个如此古老,以致尚未到来的世纪,

直到你看见了你自己。

写生

所有的画作都是一种写生:

写你看见的,写你感受到的,

写天地的孤独,

写万物的悲欢,

写这山与水的,

一颗共有的心。

繁华是这一刻的

繁华是这一刻的,

这由歌者与舞者翻滚成的

热气腾腾的湖面是这一刻的,

(星辰俯视中的,

一口沸腾的铁锅是这一刻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是这一刻的,

那一个个垂直的灯柱在湖面投下的一个个暗影是这一刻的。

而曾经,

这里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丛林,

是一个僻静的港湾,一个骇浪滔天的海面,

直到雁群投下第一片帆影。

无词

是茨维塔耶娃母亲临死前,从担架上挣扎起来,

并毅然决然地走向的那架钢琴吗?

是多年之后的另一个薄暮,或晌午时分,

你从一个必然之处挣扎起来,

并毅然决然地走向的一个词——

一个无词,

一个蜂飞蝶涌的时辰,

一片浪花之白道尽的万籁俱寂。

雾霾深处

这雾霾深处的国度,

这雾霾深处的时代,

这雾霾深处的西子湖,

这雾霾深处的孤山,

这雾霾深处的保俶塔,

这雾霾深处的抱朴道院,

这雾霾深处的驻足者,

这雾霾深处的眺望,

这雾霾深处的悲与喜。

我以我置身的时代为荣

我以我置身的时代为荣,就像我此刻正承受的羞辱。

哦,这伟大的时代!

而我终将因这羞辱,我终将因这深处的幽暗,

(哦,它并非为这一个时代,甚至也不为任何的时代所独有!)

而为每一个人,为那已然消失,以及终将归来的人,

赢得他们的世世代代。

秋叶

枯黄的秋叶从枝头一跃而下,

仿佛色彩斑斓的翅膀正从逼厄的茧壳喷涌而出。

你记住了这幻化的美,

你记住了

你从未经历过的死,

你记住了,

生命在每时每刻中盈溢的奇迹!

人世

是鹅黄,是嫩绿,是苍翠,是金黄,

是再一次的苍凉与荒芜,

是新的鹅黄、

是新的嫩绿、是新的苍翠、

是新的金黄,

是新的,再一次的苍凉与荒芜,

是循环往复的,

是一个如此完整的西子湖,

是如此古老的时间,一次次被刷新,

是一次次得以重新发明的尘世,

是你——

再一次重返这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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