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童年的“抑郁种子”

云燕

众所周知，高中生是精神压力最大的社会群体，繁重的课业负担、激烈的竞争和复杂的青春期情感问题无不对他们的心理构成威胁。如果压力超过了承受力，孩子的情绪会出现反常现象，如果再处理不当，孩子的身心健康有可能遭受严重损害。

另类“优越感”

小慧今年17岁，是珠海某中学高二女生，因被诊断为抑郁症而休学一年，但她拒绝配合医生治疗，也不肯服药。妈妈范女士拿小慧没办法，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我咨询，希望我用心理辅导的方式帮助小慧缓解病情。

范女士告诉我，小慧从小跟随姥姥在佛山长大，上高中才来到珠海。“虽然没在我身边，但我没有亏欠过她什么，平时经常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每个月都回佛山看她，再说我妈妈家经济情况挺好，小慧的童年过得还是蛮快乐的。”范女士脸色一沉，继续说，“不过，在姥姥的宠爱下，小慧有点娇气，爱哭，好在她学习成绩挺好，中考时轻松考上了现在就读的重点高中。要不是遭遇失恋，她现在肯定在学校上课，还是班里的优等生。”

我问：“失恋是怎么回事？”

范女士叹了一口气，说：“小慧在佛山时就早恋了，男孩是她的同桌。对她的早恋，我和丈夫不知道，她姥姥也没有察觉。小慧来珠海上高中，那个男孩在佛山上职业中专，学汽车修理。两个孩子用手机谈情说爱，也经常吵架。小慧后来告诉我，她闹过几次分手，但男孩不答应，小慧觉得男孩各方面挺优秀的，也很在乎她，只好作罢。进入高二以后，小慧学习紧张起来，多少怠慢了那个男孩，感情也就有些淡了。有一天晚上，小慧在宿舍里正准备休息，接到了男孩的短信，要求与她分手。小慧很生气，打电话去质问，那男孩态度坚决，说不爱她了，从此分道扬镳，就挂了电话。小慧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夜。从那以后，她就变得不正常了，整天无精打采的，学习成绩迅速下滑，人际关系也紧张起来。有一天晚上，宿舍老师查寝，发现小慧的床是空的，四下寻找，居然在宿舍楼的楼顶找到了她。学校怕出事，让我带小慧去医院检查，结果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学校态度强硬地要求小慧休学一年，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听学校的，但小慧拒绝治疗，这样下去她就废了！”

经验告诉我，范女士可能并不掌握全部情况，小慧患抑郁症并有自杀倾向，不可能是因为司空见惯的情侣吵嘴，其中必有隐情。于是，我要求单独与小慧交流。

小慧在我面前坐定，撩了撩额前的刘海，问我：“是不是我又要把那个讲滥了的故事再讲一遍？”语气中有挑衅的味道。

我微笑，慢条斯理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仔细地听；你不想说的，我保证不问。”

她一愣，一边打量我一边问：“那你想听什么？”

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讲讲你的童年吧，说一说哪些事让你高兴，哪些事让你生气，哪些事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

小慧调整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幽幽地说，她拥有过一个快乐的童年，很有优越感。她所说的“快乐”，指的是父母不在身边，姥姥又宠她，所以她没有压力，不用像同学那样上补习班，不用痛苦地练琴；她所说的“优越感”，是爸妈来看她时总会带来玩具、衣服、美食，比如她小学四年级时就用上了苹果手机，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

我问：“你不想妈妈吗？”

“想啊，当然想！”小慧说，“想妈妈了，我就去阳台上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姥姥听得泪流满面，就会带我去吃肯德基，补偿我一下。我想要更多零花钱的时候也这样干，每次都能成功！”

我问：“我问的是，没有妈妈在身边，你寂寞吗？”

小慧满不在乎地斜我一眼，说：“寂寞怕什么，早恋就是了！阿姨，我是不是该讲那个每个人都想听的破故事了？”

类似的谈话进行了两次，我渐渐习惯了她的玩世不恭，她也慢慢开始信任我，因为我有足够的耐心，从不指责她的任性。在谈话过程中，我通过她的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基本了解了她的成长经历，她抑郁的真正原因也徐徐浮出水面，尽管她自己不甚了了。

何谓“抑郁症”

单独约谈范女士，我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小慧患抑郁症，失恋只是导火索，童年缺少母爱才是根源。

“何以见得？”范女士大惑不解。

我解释道：“你长年不在小慧身边，她肯定会感觉寂寞、无助，甚至会产生被抛弃的感觉。按说，这种负面的心理感受早就应该以负面行为表现出来，但是，频繁而过度的物质补偿延缓了这个过程。延缓不是消失，小慧把内心的痛苦压抑在潜意识里，她甚至用所谓的‘优越感来安慰自己、麻醉自己。小慧还用另一个方法麻醉自己，即早恋，用异性之爱补偿父母之爱。她这样做，并非理智的选择，而是被内心的本能驱使。来到珠海以后，小慧的内心渐渐起了冲突，她不知道如何处理与男友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与父母相处，于是出现抑郁症状。当男友提出分手，小慧顿时有了被抛弃的愤怒。她的愤怒表面上是针对男友的，内心却是针对父母的。她用调侃的语气说自己的初恋是‘破故事，证明她是在向父母抱怨，潜台词是：‘我当年的早恋以及现在的失恋，都是你们害的！看你们做的好事！总之，小慧早在童年就在心里埋下了抑郁的种子，现在它发芽了。”

范女士如梦方醒，不停地自责。情绪平复以后，她问：“抑郁症究竟是一种什么病？您能详细给我解释解释吗？”

我告诉她，抑郁是一种无力应付外界压力而产生的情绪低落、冷漠、失望等构成的复合负面情绪。抑郁可以是许多心理疾病的症状之一，也可以是一种相对轻微的心理状态。一般说来，性格内向、敏感猜疑、不爱交际、依赖性强、遭遇意外挫折、有不良童年经历、长期努力得不到报偿的中学生更容易陷入抑郁状态。抑郁症主要有以下6个症状：1.兴趣减退甚至消失；2.对前途悲观失望；3.经常有无助感；4.精神疲惫；5.自我评价降低；6.感到生活或生命本身没有意义。

我分析道：“通过两次与小慧的单独交谈，我确认她患有中度抑郁症。对于医院的诊断，您不必怀疑。现在，您需要做的是配合我对她进行心理辅导，最大限度地减轻抑郁对她身心健康的伤害。”接下来，我向范女士通报了我的心理辅导方案。

范女士说：“麻烦您尽快开始心理辅导，帮小慧走出抑郁阴影，使她尽快进入学习状态，否则一年的休学期就要荒废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约定，心理辅导从第二天开始。

增强“真实力”

按照既定方案，我对小慧的心理辅导包括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宣泄负面情绪。负面情绪如果不宣泄出来，就会不断积攒，直到暴发，后果会更严重。小慧的抑郁正是自我压抑的后果，因此，我首先引导她宣泄心中积攒了十多年的痛苦。宣泄方式有哭泣、倾诉、摔打布偶等。此外，我建议她写日记，将不便告诉别人的负面情绪以书写的方式宣泄出来。

第二，转移注意力。我帮助小慧分析不合理的思维，引导她打消大脑里的消极念头，多想些愉快的事，多和妈妈聊天，多陪妈妈逛街，等等，既增进母女感情，又转移了对消极情绪的注意力。

第三，对日常生活进行分级管理。为使小慧尽快活跃起来，我采取循序渐进的办法，帮助她制订生活任务分级管理方案。我要求她自己制订生活日程表，以小时为单位，把一天的生活内容填满，比如刷牙、洗衣服、读书、看电影、吃东西、听音乐等。每完成一项，就在日程表对应的项目上做上标记。一天结束时要做总结，并设计第二天更有难度的生活内容。按生活日程表生活看似简单，却能有效地帮助小慧与冷淡和懒惰开战，使她在精神上得到解脱，不再老是盯着各种活动的价值，不再踌躇不决。这样做，还可以带给她某种满足，消除沮丧情绪。在这个过程中，我请范女士负责监督检查。当然，如果小慧情绪低落，就改进日程表，多增加一些娱乐项目。3个月后，小慧已经能完成难度较大的生活任务，我就提醒她增加学习任务，并让她自己制订计划，这样可以帮助她恢复自尊和自信。

第四，增强积极的心理暗示。我引导小慧用积极的自我陈述取代消极的自我陈述，这对于她有很大的帮助。每次交谈结束时，我都会找出她的一些典型的消极性自我表述，如“我没用”“我做不了那件事”等，建议她用积极性语句来取代，如大声对自己说“我是有用的”“我可以试着去做那件事”等。坚持一段时间，小慧的自信心明显增强，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挫折，而不是一味地逃避。我告诉她：“内心有力量才是真实力，在别人面前显得有优越感只是虚荣。”

第五，坚持体育锻炼。心理学研究表明，体育锻炼可以改善心境结构，使愉悦性提高，使愤怒和抑郁减弱，使心理活动放松，平衡性提高，降低心理疲惫程度。因此，我建议小慧坚持体育运动，从运动中获得乐趣并从中得到愉快的感觉，比如慢跑、游泳等。每次锻炼的持续时间不少于半小时，但也不宜超过一小时，这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运动间隙，可以多听听音乐。

经过8个月的不懈努力，小慧的病情渐渐好转。冬去春来，小慧已等不及休学期结束，想尽快返校。我找到校长，当面递交了对小慧心理状态的评估。校方经过研究，同意小慧返校。

返校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小慧的电话。她向我保证，返校后一定努力学习，用好成绩回报我。最后，她说两年后她要报考北京大学的心理学专业。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