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读者真的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吗?

2016-01-25 14:06胡晓军
山花 2015年18期
关键词:意图建构意义

胡晓军

茨维坦·托多罗夫是法国著名的文艺理论家。他在《作为建构的阅读》一文中肯定读者的阅读行为对文本意义建构的作用。他认为在文学研究中,阅读问题通常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是读者,指读者自己的社会、历史、集体经验;二是读者形象,指某个文本中作为人物或叙述对象来展现的读者形象。他指出这两者之间有一个“阅读逻辑空间”。托多罗夫认为文本不是模仿现实,而是创造现实。阅读是一种建构行为,通过读者的阅读来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为了明白阅读的问题,必须弄清这样的问题:文本如何使我们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文本的哪一方面决定我们的建构行为?他从语言学和结构主义理论的视角来给出答案。他指出文本中有指涉句和无指涉句,但只有指涉句才允许建构行为的发生。读者只有利用指涉句作为建构的物质来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他认为风格、时间和视角通过不同的方式来帮助建构行为的产生。如文本中事件的发生是按时间顺序的,但文本中的叙述却不一定按照这个顺序,因此,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就需要自己重新建构事件的发生顺序。另外,重复在建构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重复的叙述中,些许的叙述变化就会制造出读者建构的空间。读者通过自己的想象力,对某些信息进行过滤,对某些信息则进行加工,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进行文本意义的建构,而文本通过读者建构的文本对自身进行再建构。托多罗夫指出并不是所有的阅读行为都能建构出文本的正确的或完整的意义,但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文本通过不同读者、不同的阅读建构来丰富文本的意义。

托多罗夫指出阅读是一种具有建构意义的行为。他认为只有文本中的指涉句允许建构行为发生。读者只有利用指涉句作为建构的物质来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他的观点讨论了两个问题:一是阅读是一个文本意义的产生和建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者的指涉实际上就是作者的意图,它与文本以及读者的阅读密切相关,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变化的、互动的、相互影响的。作者作为文学作品的创造者,将自己的意图巧妙地潜藏于字里行间,故意埋下伏笔,留出空白、间隙或有召唤性的指示句,植入文本这个文学载体中,邀请读者的积极参与。读者的阅读行为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主动建构的行为。读者利用自身的体验、经历和已有的知识去寻找作者留下的线索与痕迹去挖掘作者的意图,解读文本的意义。第二个问题是文本意义的产生问题,实际上是探讨文本的意义是如何产生的。托多罗夫指出只有文本中作者留下的指涉句才允许读者的阅读过程中建构行为的发生。文本中的指涉句则是承载作者意图的载体,读者只有利用指涉句作为建构的物质来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他认为文本意义的产生和建构是作者的指涉和读者的解读相互作用的结果。文本意义的产生必须是在作者的意图和读者的理解双重作用下产生的。文本是一个意义的载体,本身无法产生意义。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和理解激活文本预先构造的联系网之间的相互作用,文本才能呈现出一个意义的世界。同时托多罗夫认为读者只有利用指涉句作为建构的物质才能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那么他赞成读者通过阅读来建构意义的过程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作者的意图,因为这些指涉句是承载了作者的意图隐藏在字里行间,邀请读者去寻找,去挖掘。

托多罗夫对阅读是具有建构意义的行为的观点无疑与读者反应批评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相近。读者反应批评聚焦于读者的阅读行为。它始于20世纪初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戈德尔的数学证明等对事物的客观性、可把握性提出质疑。与此同时现象学、存在主义等哲学思潮也提高了人的主观认知的地位。这些“认识论新范式”使读者的体验、读者的阅读变得极为重要,也得到了极大的关注和研究。伊格尔顿在《文学理论导论》中曾概括当代文学批评理论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专注作者的阶段,主要指浪漫主义时期;二是专注文本的阶段,主要指新批评时期;三是专注读者的阶段,是指日渐具有影响力的、以读者为指向的读者反应批评时期。读者反应批评是对注重文本的新批评的一次反拨。但是读者反应批评却对此观点提出挑战。其代表人物伊瑟尔、费什等认为文本的意义是在阅读过程中创造出来的,与读者的解读密不可分。费什反对将文本看成自足的容器,读者通过自己的阅读行为就能够从中提取意义的观念。他认为意义的产生需要两个条件:一是作者的意图,二是读者阅读后的反应。而且他认为文本意义自身是不确定的,需要读者的解读与参与才能重新被建构。也就是说,读者将自己的经历和想法放到文本中,从而参与文本意义的建构与产生过程。也就是说,“活的文本、意义的发生的过程是作者的文本和读者的经验相遇的结果”。

罗曼·英伽登也曾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他认为文学作品有两极,艺术极和审美极。艺术极指的是作者创作的文本;审美极则是指读者对文本的实现。那么,文学作品既不是作者创作的文本,也不是读者对文本的实现,而是两者的结合,就如同费什表达的文本与读者经验相遇的结果。作者获取现实世界中客观事物的感知,将其塑造到文本中,读者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对文本所呈现的意义进行实现,体会并理解作者所传达的对事物的认知。作者与读者之间实际上是互动的关系。两者并不直接接触,而是有文本作为媒介进行交流。

读者与作者的关系并不是一个新的话题。“十八世纪,斯特恩就曾在《项狄传》中写道:‘没有一位深谙礼节、举止得体的作者会擅自设想一切,你对读者的理解所能表示的最真诚的尊重就是友好地将这一问题一分为二,留给他遐想的空间,同时也留给自己想象的余地。对我而言,我总是对读者表现出此种敬意,尽我所能去使他的想象力同我的想象力一样繁忙'”。斯特恩明显地指出作为作者要留给读者遐想的空间,邀请读者的参与。作者并不会设置好一切,而是用文本所表达的内容邀请读者去补充未表达出来的内容,去挖掘文本的言外之意,寻找文本所隐含的意义。文本的重要的意义并不会呈现在印刷的文字上,而是文本和读者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是由表达和未表达、隐藏和发掘之间的互动关系变得丰富而令人回味无穷。

由于对文本的阐释、阅读经验、意义的生成都离不开读者,所以评论的重心从文本转向了读者,读者占据了争论的中心位置。一般来讲,读者分为实际读者与理想读者。实际读者是指日常生活中实际存在的、阅读文本的普通读者。评论家对理想读者则给出了不同的提法。伊瑟尔提出“隐含的读者”,是作为文本结构的读者作用而构成的一个现象学意义上的读者,不是真实存在的读者而是作者在其作品中所要求的能够体验文本意义或使文本产生意义的读者。乔纳森·卡勒提出“有能力的读者”,是指能够根据自身已获得的某些文学理论来解读文本的读者。斯坦利·费什主张“有知识的读者”。他认为,既然是读者制造了文本的意义,那么,不同的读者就必然会对同一文本制造出不同的意义。针对这一质疑,费什提出“有知识的读者”。对于这类读者,意义的生成就具有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并且他提出阐释团体的概念。阐释团体是指认同和运用一个共同的策略,并且对这一共同策略的实施进行评价的团体。他认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思考行为受到既定的规范和准则的影响,因此读者对文本的解读和理解受到了公众理解体系的影响和制约,那么,文本在给读者提供一个公共的解读规则或系统的同时,读者也使自己的解读行为与文本相适应。

这些评论家对读者的提法实际上是阐述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不论是叙述接受者,隐含的读者,有能力的读者,还是有知识的读者,他们都拥有阅读行为应具备的知识、语言能力、阅读方法、阐释策略等等。他们无一例外地在阅读过程中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如文本中语言结构的影响,或者作者意图的控制,或者如费什所提出的受到文化、公众理解体系的支配。那么,读者在解读文本时或文本意义的生成时不可避免地形成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

对于文本的研究,许多研究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罗兰·巴尔特分析文本的性质,提出“读者式”文本与“作者式”文本。他指出不同的文本可以带给读者不同的阅读体验。“读者式文本”设计了一个既定事实,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这个事实实际上是消极的、接受式的。这种相对封闭的文本呈现的是单一的、明显的意义,不需要读者的探究和参与。另一种相对应的则是“作者式文本”,它是邀请和鼓励读者去创造和建构更多的意义空间,重新建构文本意义。“作者式文本”是一个开放式的文本场域,具有丰富的、多元的、甚至是流动的意义。它要求读者拥有知识、语言能力和技巧来参与文本意义的建构和产生过程。

伊瑟尔提出“具有召唤结构的文本”。召唤结构凭借文本中预设的不确定性呼唤读者的介入。具有召唤结构的文本中充满许多空白、断裂、否定,造成阅读过程的不稳定性来召唤读者的思考、解读。伊瑟尔认为文本在叙述故事时,会被空白和空隙所打断。对空白和空隙的填补只能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进行。读者在填补空白和空隙时就是参与建构的时刻。文本在叙述故事时,通过叙述者、人物、情节等之间的关系来勾勒出作者的观点,而空白就是文本本身没有明确表述的地方,同时也是文本内部看不见的连接点。它们吸引读者的参与与想象。读者的思考与解读在阅读过程中穿行于各部分各要素之间,使得文本中的各要素间的关系连接起来,形成关联网,从而消除空白、空隙。

托多罗夫虽然没有给出文本的提法,但是他指出只有文本中的指涉句才允许读者的阅读过程中建构行为的发生,读者只有利用指涉句作为建构的物质来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托多罗夫提出的指涉句其实就是伊瑟尔提出的文本中的空白、断裂、否定等的另一提法。

人们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言下之意,是指不同的读者依据自身的经验、阅历以及不同的解读视角对同一文本产生不同的文本意义。这句话主要强调了读者的阅读行为对文本意义的建构作用。但是,巴尔特的“作者式文本”、伊瑟尔的“具有召唤结构的文本”和托多罗夫的指涉句都强调了文本中邀请作者参加解读并建构文本意义的关联点。这些关联点就是文本中作者留下的、预设的不确定性、邀请读者参与的、文本意义生成的关键关注点。读者的介入不是任意的,是由文本加以控制的。而文本又是承载作者意图的载体,那么,读者的解读和对意义的建构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作者意图的支配的。因此,一千个读者真的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吗?

文本意义的产生和建构离不开作者的意图和读者的解读。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文本意义的建构行为是主动、有意识的,但也不是任意的。读者不仅受到自身知识体系、语言能力以及个人体验的影响,也会受到文本中承载的作者意图的控制,在对文本的解读上会趋向于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

[1]沃尔夫冈·伊瑟尔著.怎样做理论[M].朱刚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斯坦利· 费什著.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与实践[M].文楚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3]罗兰·巴尔特.S/Z[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4]Eagleton,Terry.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3.

[5]Iser,Wolfgang.The Act of Reading[M].Routledg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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