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良

2016-01-25 14:17娄喜雨
山花 2015年18期
关键词:大顺村长儿子

娄喜雨

雨,小雨中雨大雨暴雨,像变脸一般,一场跟着一场,一上台便是一周。雨水将人们带入了春秋才有的清凉季节。而没完没了的雨,却影响着人们的情绪。田里的杂草用除草剂那无形的力用锄头那白光光的刃除了一茬又一茬,而雨水一来,它们再次露出头,露出头……乃至与庄稼比高。雨停了,当胡良老人给棉花抹赘芽、折公杈时,本已淡定的心被疯长的杂草扰乱了。杂草与庄稼抢肥、争地盘,一旦起势包围了庄稼,庄稼会跟草一样。胡良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云散天开。可是每天眼一睁,便听到雨敲窗搭的声响。他想等晴稳了,再次喷除草剂。唯内吸性的除草剂才会让那些杂种的草们慢慢死去。那种除草剂喷下后,6个小时内不能下雨;一下雨,雨水冲刷药液,等于白打。而保证6小时内不下雨,却一天也等不到。

草啊草,这狗日的杂种的没完没了的草啊!

然而,比这更大的烦恼,或者说是胡良平生从未有过的烦恼在几天后降临了。不,在五个月前,他心里就隐隐不安。那种不安,像鬼附了身,静静坐着,双腿冷不丁地哆嗦。第六感觉轻轻告诉他:那件事与长子胡大顺有关!

在清明村,胡良因为有了一个当老板的儿子,一露面,总会有人抬举几句。

“哎呀,胡老黑,儿子省一点你就够了,何苦还要种地?”

“儿子有,是他的;我这做老子的,还未老,还能动!”

一问一答之间,胡良心里痒痒的:是啊,这叫子贵父荣!

五个月,2月3月4月5月6月,自从得知长子携妻偷偷去了深圳,他心里就口商咕——

“这是为啥?”

“好不容易带了一帮人,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那天上午,雨刚刚停,天光亮了一些,阳光好像还闪了闪,就那么一霎,胡良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当他拉开门时,院门外立着一位身材敦实的五十开外的男人。

“请问你是胡大顺的父亲吧?”

“我是……”

紧走十几步,拉开院门。

端详着这张黢黑的团脸,另一张眼睛是那个眼睛、鼻子是那个鼻子、嘴是那个嘴的皮肤稍显白皙的后生的面容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这张老脸,分明是那个后生二十年后才有的样子。

“我是安小星的父亲……”

继而递来一支烟。

“我不抽烟。”胡良眼眯眯着。

“安小星?”胡良说。

“你老人家还不晓得?”安小星父亲说。

“我儿子是工头。他一伙5个人去年在你儿子工地干了一年。去年腊月他到你家讨账,可是一去无音讯。我打电话给你儿子,他说第二天就结了账,五个人工资一共是五万,一分不少给了。我说他怎么还没回家?你儿子说,我亲自将他送上车,他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我一听慌了,儿子不回家,年都不过,能到哪里呢?另外4个人找我要钱,我说,儿子没回家来,你们让我怎么办?我将亲亲友友问了一遍,都说未见到人。后来问到一位同学,他说,小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娟娟的新疆女孩。我回家一讲,人家都说他携款去会那女孩了。唉,这小子真浑!年轻人嘛,都乱一阵。我想过一阵,他会回来;即便不回来,也会回电话,可是5个月了,仍毫无音讯。”

山里汉子一边叨叨着一边随他走进堂轩。胡良妻子招呼了一声,沏了一杯茶。

“别急,别急……”胡良若有所思。

“哎呀,胡大哥,现在与那女孩联系上了,人家说早就断了。你看,这人到哪里去了呢?唉,那四个人隔三差五来催,我心烦啊!”

“唉,让你这么辛苦奔波……”胡良说。

“别瞎焦,我相信没事的——”胡良又说。

“胡大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家养的我晓得。他老老实实,就是不爱说话,有点闷。”安小星父亲呷了一口茶。

“人家说他携款外逃,我不相信。”他喝到了味,一口气将茶汤喝干。

“唉,还是怪我家大顺做事不利落,要是及时结了账,也许就没有这码事了——”

“胡大哥,五个月了,一家人都急!这次来,我想问个究竟,小星走时是怎么走的?”

“你歇歇,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他。”

等喝了两杯茶,拉了一阵闲话,山里汉子仿佛是坐在自己家中了。吃饭时,房里电话响了。胡良匆匆进房。

父子二人交流几句之后,胡良将电话筒传给山里汉子。

“胡老板您好!”

“上次不是对你说了吗?我在第二天就取了五万五,在信用社当场就给了他。他也给我开了收据。不信,你去问问信用社的人——”

“可是他人丢了——”

“我看他上了客车。事后,我还纳闷哩,过年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有?”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我怎么知道?”

“胡老板,我家这伢,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我不信他会做那种事!”

“你能肯定吗?……不过,钱花光了,他肯定回家的!”

“他不是那种调皮的伢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

吃了饭,山里汉子说走便走了。

下午,天又阴了,小雨淅淅沥沥再次上场。按往常,胡良会寐一会,而现在心里老是像十五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于是,烦躁的情绪像田里的草一样。下了床,出出进进。妻子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神不安。

“老头子,瞎焦么事?反正钱给了他。现在他人跑了,能怪谁?”

胡良白了她一眼,重新坐下,用手抵着头。

“要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5万5?550张红票子,数,也得数半天啊!

那一垛沉甸甸的票子啊!

“本来嘛,那孩子见钱眼开,跑着不归家,还怪咱家大顺?”

“我也希望那样——”

胡良换上胶靴出了门,随手抄起门旁靠着的伞。一进入雨幕,雨点便在伞布上细语着。走一段,一折,上大路,往北。第六家——大顺家,在这一排楼房中很显眼:二层小楼,外墙贴着瓷砖,白得耀眼:铝合金窗外防盗网锃明赤亮。在清明村这一窝,这楼房能排得上号;而主人,作为老板,也能排得上号,算是当地的一个角色。

“这年头,人敬有的,狗咬丑的!有钱,你就是爷爷!无钱,你就是孙子!”

与儿子一碰头,这是他常听到的口头禅。可是,每次听到这话,他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像凉了胃。

是啊,没钱不行,但金钱果真是万能的吗?

你有钱,能买到别人对你发自内心的尊重吗?

胡良有时顶两句,但儿子不高兴了。

“你住院时,账上没钱,谁理你啊?停‘水、停药,也没人搭理你!我一打钱,医生来了,护士跟着也来了。这世界就这么残酷,有钱能救活你命,没钱就让你死!”

儿子将“死”字咬得重重的。

唉,儿子在外闯世界,也许早就成人精了。我这做老子的,只在原地打转转。一句话,见识浅……

可是,每次听儿子那套理论,胡良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

在这一圈,遇上帮忙的坎,胡良从来没有要钱的习惯。作为老杠夫,他与另三个老友组成一帮。收钱时,只收有的。凡是苦主,作为“四人帮”中的老大,顶多吃一顿饭。临走时,主人家会按“规矩”每人发一个薄膜袋,袋中有毛巾(代替头白)、寿碗,还有折好的酬金。这酬金,按目前的行市,最低要两张大钞。而他见是苦主,会将钱悄悄压在饭碗下……渐而渐之,胡老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亲热地招呼。那一声声招呼,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唉,这种尊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吗?

胡良走近前,用手抵了抵深绿色院门。整个门板纹丝不动。透过院墙砖孔,只见里面空处种植着花花草草,水泥地上干干净净……你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家农户。大多农户,少不了鸡鸭,而他家像是从城里搬下的。房屋一直是主人的脸面。而这小洋楼、雅致的小院,无疑在表明着主人的脸面。这时,那条一身黑的小黑狗从虚掩的门里蹿了出来。小黑狗活得滋润,一身毛像黑绸缎。他忙收回脸,怔着。但那狗还是惊动了正在房里看电视的方老师(儿子岳母)。方老师,小学退休教师,仅三个女儿,守寡二十多年,性情有点乖僻;与这位亲家交往时,自视清高,更多时候将脸面抬得高高的。女儿女婿外出,便请她来带孩子。她不打牌,不串门,只与几位黄梅戏票友来往,平常看看电视。当初说亲时,这位女当家处处刁难。从上门第一步开始,胡家便用笑脸、金钱铺路,虽然现在有了孙子,但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挥之不去的阴影。

方老师踱出门时,他已经走远了。

一连五天,胡良寝食不安。周末,当孙子胡国栋来转转时,他也未找个借口去他家看看。看着乖顺懂书的孙了,他心里沉甸甸的。

天终于晴了。天一晴,阳光紧紧的,露出夏天的面孔。此时,棉花已施了第一次矮壮素。那药一喷,棉花小再往上蹿,节节距离自动缩短,枝桠粗壮。而水稻施了第一遍防治稻化螟的农药后进入烤田期;田一烤,烤得发白,直至裂开嘴,根系才能更壮一点伸展开来。种田,忙时忙,闲时闲。这一阶段,是闲的日子。身子一闲,他的灵魂便飘忽着。深深的夜,有时一闲,安小星那张文静的脸便浮了出来….

那是腊月二十上午,胡良到儿子家提那桶已经泡好的豆子时,觑见一口山音的年轻人正在堂轩与儿子说着什么。——每年,他都要帮两个儿子打豆腐,即将发胖了勺豆子送到豆腐店排队;出了豆腐后,农户付账、取豆腐。 一来一往,跑两趟路而已。当他提着钳桶出来时,那年轻人迎面亲亲热热叫了一声“老爹爹好”并敬上一支烟。他应和着,将烟别在耳后走了出去。待回到家,他将那支烟杵进空烟盒里。——因为肺炎,他在10年前便戒了烟。家里备烟,是为了应酬。五个月过去了,那支烟还静静躺在写字台中间抽屉里的烟盒里。家里来了几次客人,每当拿出烟时,他都故意让开那支价值1元多的“玉溪”烟。

“老爹好!”

“您老慢走!”

温温热热,一位多么好的伢子啊!

往往是这样:这张眉清目秀的脸一现,另一张满脸邹纹、浮着眼袋的老脸立即叠化出来。那是安小星的父亲。

将心比心!如果你是那伢子的父亲呢?

过了几口,雨带又转过来,仿佛是让人们记住现在是梅雨季节。那天,天昏地暗,没有风,雨闷头闷脑地下,哗哗,哗哗……胡良闷闷坐着,听雨。本来在这样的天气,老俩口会有滋有味利用VCD看黄梅戏,但自从那位山里汉子来之后,胡良像变了一个人。

等雨小了,他出了门。上了大路,往南,走半里路便是小儿子家。走到门边,他怔了怔。

噢,小顺一直在合肥,老婆女儿还在香樟镇娘家,他家一直是铁将军把门,你来看什么呢?

昨夜,他就寻思着找小顺谈一谈。——安小星来时,兄弟俩出出进进,几次撞上他在老大家喝酒。如果老大做了事,这老小即便未参与,也知道隐情。其实,他还是喜欢小儿子。小儿子为人忠厚老实,对父母也孝顺。自小到大,有时不高兴了教训几句,他也不敢顶嘴,而老大就不行了。高中一毕业,在外混了几年回来,谁说重了一句,立马做出姿态令人心生寒意。

心不狠,站不稳!

见他胸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龙,他深深感到:女人不由娘,儿大不由父!儿子已经变了,已经是一位人格尊严不受任何人挑战的成熟的成年人了。所以,在这样的儿子面前,他有时得想着说,而不是抢着说。父子争吵,让人笑话;若发生什么事,双方都无脸面。而做母亲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常常两头都关顾着。

胡良想通过电话与小儿子谈谈,可对方来电话时,他的心一提,提至嗓子眼,噎住了。

那,怎么说呢?

大顺总在晚上打来电话。——他们去了深圳,儿媳做老本行——制衣工,儿子说他在同学的房产公司做办公室主任。大顺总是要找妈妈,说的都是一些闲话,比如吃什么,可生了病……放下电话,妻子会借着吃饭、看电视、上床的时间将那些不着边际的内容传给他。妻子有一句没一句,他只是嗯嗯着。可是两天后的晚上,当他听说大顺提到那个山里汉子时,他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了。

这小子,怎么惦记着他呢?

难道他怕人家找上门来?

静寂的夜,座钟的钟摆来回晃着。

“咣隆!……咣隆!……咣隆!……”

他的心也跟着那钟摆一样晃着。

“咣隆!……咣隆!……咣隆!……”

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天后,云散天晴,阳光的弦再次绷得紧紧的。这绷紧的“弦”警告人们:这可是夏天啊!村庄里大多是留守老人、女人、孩子,有时便显得有点空。

那天上午,胡良在几块田里转了转。当他转回村落时,远远地,便望见一辆警车停在院门旁。心一紧,脚步顿了一下。正当迟疑时,被那边树荫下的村长觑见了。听到招呼,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丫过来。

怕什么,有什么!该来的,来了!

“老胡,这是区刑警队的刘警官——”

接着,村长让了让,指着后面的三位警察一介绍着。

“刑警怎么找我?”他乍着,故意做出懵懵懂懂的样子。

刘警官双手握了握他的右手,说:“老人家别见怪。我不说,我想你也知道——”

胡良一脸茫然,说:“我不晓得!”

胡良脸一紧,又说:“我真不晓得!”

“噢,安小星,你老知道吗?”

“安小星?”

“就是那位去年腊月上你大儿子家讨要工资的岳西小伙子——”

“哎呀,刘警官,我与大儿子早分家了!他在外由外,我这做老子的,怎么能管到他?”

“那好,你带我们到他家去一下。”

“那行。”

胡良进院,将手中的铁锹顺手交给妻子;之后,撩起白衬衫下摆擦了擦汗,不声不响向北边走去。这一招摇,敲开了一道又一道门。人们有的伸出头,有的兴步走了出来,还有几个闲人尾随其后。

警察上门,能有什么好事呢?

胡良感觉到了,心想:这一下好,这些闲人喜欢看戏,现在好,看咱家的戏了!

一会儿上了大路,往北走了一截。那道华丽的院门早就半开着,方老师与孩子正木木立着。

胡良迎上前,了了交代了几句。刘警官亮了亮证件,解释着。方老师木着脸,默默引他们走进堂轩。

很快,三名警察准备开始搜查。两层楼,上三间,下三间,室内墙面贴了墙纸,地面除了两间卧室铺了枣红色的木地板外,其余(包括楼梯)都铺了地板砖。三个人自上而下,一一过筛子,当查到楼下南房(安小星曾住过的房间)时,三个人查得更加细致。床铺一一掀开,墙壁自上而下,几件旧家具从里到外……警察一一打量着。而胡良若无其事陪村长说着闲话,说端午节接龙的事,说马上到来的第八次选举的事,说今年台风的事,说棉花何时涨价的事……说这些闲话时,他仿佛是坐在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农户家。方老师木着的脸,像一板猪油,一直呆立在写暑假作业的孩子旁边。

一个多小时后,刘警官摘下手套,将东西一一交给另一位叫小张的年轻警察。

“打扰了,方老师!”

刘警官握了握方老师的手。

那木着的脸松开了,哀哀地说:“我们做老人的……”

“我们这是例行公事。见谅!见谅!”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村长一露面,便有人问起什么。

“没什么事!瞎传什么?不过是例行公事,查一个案子。警察破案,有时顺着一个又一个线索查;而排查,有时要查很多人:这有何大惊小怪的?咹!”

方老师本很少出头,自从家里遭遇搜查后便闭门不出。国栋,一个活泼的男孩,院门能关住他的身却关不住他的心!他有时趁外婆睡了便溜了出来。爹爹棉田里西瓜熟了,他像算到一样,一进门,眼睛便与地上的西瓜牵成一条线。——田里的瓜,新鲜可口;而沿村叫卖的瓜,口味要差一截。

吃着瓜,国栋冷不丁冒出一句:

“爹爹,警察来我家查什么?”

胡良不吃瓜,但他喜欢看孙子快乐地吃着自己亲手种的瓜。

“你问我,我问谁去?”

“人家说爸爸——”

“我不晓得!”胡良沉下脸说。

“你,一个伢子,将自己的书念好,别管大人的事!”

国栋顺下脸,老老实实地说:“我晓得了。”

一眨眼,20天过去了。

人们仿佛已经淡忘了警察搜查的事,可是胡良的心弦,只要眼一睁便绷得紧紧的。他明白:总有一天,还会像上次那样,上午或下午,自己刚从田里回来,或在吃着饭,那辆标有“警察”字样的警车会再次出现在眼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这法治社会,这八个字可是时时都是睁着眼睛的。

村长还是那个村长。一碰头,依然是寒喧,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此前,小学重建、村里修路……凡遇到捐款的事,村长都会想到村里的几个“大老板”。那时,村长总要问到他大儿子。可现在,村长说着一些闲话,分明是有意替他掩饰着什么。村长毕竟是连任两届的村长,知道如何维护一个人的面子。

可是,那能捂得住吗?

不久,棉花吐絮开始进入旺盛期。天蒙蒙亮,胡良挑着空篮出门;太阳有一杆子高时,满满一担棉花回家。棉花带壳摘回,回到家便是剥棉花。那时节,一路上,你会在凉棚下、树荫下……看到剥棉花的人们。

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稳稳的,像一杯又一杯凉开水。可是胡良每每经过那扇华丽的门,心弦顿时便绷得紧紧的。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倘果如所料,我胡良在这一圈还有什么脸面?

所以,大顺来电话时,他都示意妻子接。一天晚上,人顺说了,一些闲话,突然又问起警察最近的举动,妻子“啊啊”着,将话筒递给他。

“人无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顺,咱们是父子,你老实向我交代,安小星那伢子到底是怎么了?”

大顺愣了愣,淡定地说:“结了账,他没回家,能怪我吗?”

“那警察怎么上你家搜查了?”

“搜查?我才不怕搜查呢。警察永远也不会在我家搜查到什么!”

“大顺,你是我儿子,你混得不错,我做老子的,高兴!我一生虽然就这样了,但我做人做得亮堂!”

“又来了,真哕嗦!”

往往就是这样,父子二人稍一争执,便像斗鸡一般。

“啪嗒!”

这冷冰冰的声音像扇了一记巴掌。

一转眼,路上出现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们。9月开始了,那扇铁将军把守的门终于开了。孙女上四年级了,儿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院子里。那天,胡良经过,问及小顺,儿媳说他将在两天后回家。

当夜,他便思谋着与小儿子的谈话。

第三天,妻子61岁生日,按惯例一家人吃贺餐。吃完饭,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被同伴邀走了。儿媳与婆婆收拾着厨房,而胡良与小顺说着闲话。说着说着,胡良便说到那个点上。当小顺一听到警察搜查的事时,嗯啊着顺下目光。

“小顺,你千万别像你老大那样!”

“唉,他是做老板的,我是做小手艺的……我怎么会跟他一样?”小顺有点心不在焉。

“那你老实对我说,那安小星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顺浑身一激灵,说:“我……唉,那是老大的事!你何必瞎操心呢?”

“孩子,你别糊涂啊!”

“反正那事与你无关!”小顺突了一句。

“你别问!”小顺又说。

“与我无关?”胡良脸一沉,瞪着他。

小顺想躲避什么,往外退了退嗫嚅道:“我……我说错了,好吧。”

继而,伸手抢过茶杯逃出门。

当他前脚刚进家门,父亲后脚就跟了进来。

“小顺啊,我是你老子,难道你把我当外人?”

小顺默默关上门,上栓,引他上楼,走进中间一间房。

“现在就我二人,你说吧!”父亲沉下脸说。

小顺还是伸头向窗外张了张。待回过身,顺下目光,往后退,一屁股瘫在沙发上。此时,只听小鸟们在窗外的树上啁啾着。他点着了烟,一口接一口吧嗒着。过了一阵,他才吭吭哧哧道:

“爸,你心里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唉,那天警察上门,我心里就做好准备了。”

“那都是老大的主意。”小顺说。

“老大去年建房,之后又是装修,花了近二十万。手上钱不够,他在外面借了八万多。去年腊月,那小木匠来结工资,他身上哪有钱?他对我借,可我手上也没那么多,顶多借1万。本来,老大是想给的,可那小木匠死皮赖脸……老大,你是知道的!将他惹毛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着将烟蒂扔了出去,再次下意识地张了张。

“那天晚上,大嫂带儿子回娘家了。老大便在小木匠酒里下了药。小木匠喝了酒便睡了……之后,老大用被子盖住他的头将他那个了……”小顺顺下头,声音轻了一截。停了停,接着往下说——“12点多时,老大给我打电话,我过来一看,心里害怕。那时,老大要我帮忙,我也是硬着头皮——”

“尸体是怎么处理的?”胡良依旧沉着地说。

“装进编织袋……之后,我俩骑着摩托,一直骑到我老婆家那边的一个废窑厂……”

“唉,作孽啊!”

小顺突地往他面前一跪,哭着道:“爸,我做儿子的对不起你!”

胡良双手将儿子搀起,眼里噙着泪。

“儿子啊,你要知道人家也是有父母的!”

接下来,你能猜到的。

当天下午,胡良带着小顺去镇派出所自首。再接下来,那辆警车出现在香樟镇靠银河边的一处废窑厂的路边……紧跟着,胡大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成了网上逃犯。那天在镇派出所,父亲的话已说服不了他;回到家,再打他手机时,手机已经停机了。

第二年正月时,胡良家两道门都上了锁。院子里冷冷清清。听人说,这位上门女婿带着老伴同蒙城老家去了。老家田多,他是去那儿种田了。因为他是组长,一年到头,村里收费与下发各种通知都由他负责。如今,老组长走了,人们像失了什么,可是谁也没去追问,因为知道他没脸再回这个村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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