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魔咒

张丽娜

对于一名新秀而言，在选秀之夜当选状元绝对是莫大的荣耀，但同时，你也将被套上与这虚幻的荣耀相生相伴的沉重枷锁。有些状元能够冲破束缚，成为顶尖球星，而更多的状元则注定要成为沉重枷锁之下的牺牲品。

成为状元意味着你会被打下这些标签：不可错过的球员、超级球星、救世主。人们对你期望十足，但同时也容易缺失耐心。他们会将你与同年选秀排名靠后的球员进行比较，还会将你与历史上每一位状元进行比较。人们会以第一人的标准来看待你，期待你打出相应的表现，如果你的表现不是特别突出，就会被认为失败。这个标签让德里克·罗斯和约翰·沃尔动力十足，让安德鲁·博格特坚定不移，让夸梅·布朗不堪重负。勒布朗·詹姆斯刚进联盟的表现就对得起这个位置，德怀特·霍华德则花了几年的时间，安德烈·巴格纳尼从来就没有合格过，而安东尼·本内特看起来已经锁定了水货状元的一席之地。

本内特的悲哀

本内特与森林狼分道扬镳，这本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又是件值得注意的事，因为仅仅在两年前，他还是这个联盟的状元秀。一位首轮秀经历两年职业生涯就被抛弃，实属罕见；而一位状元遭受如此待遇，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你看看本内特的表现，其实也不那么令人惊讶。

通常来讲，状元都是公认的，无论哪支球队有机会，都很可能会选择他。但骑士在2013年选择本内特时给大家带来的震惊是任何一项运动中都非常少见的，这让本内特成为了期望落差最大的那一类人。“我被震惊了。”本内特说道，“既震惊，又开心，又激动，百味杂陈。”

公平来讲，2013年是十足的选秀小年，如果重排顺位的话，状元人选可能会是诺埃尔（实际顺位6）、阿德托昆博（实际顺位15）或者鲁迪·戈伯特（实际顺位27），但前骑士总经理克里斯·格兰特却押宝在本内特身上，而剩下的任何球队都表示他们不会在首位选择他。在本内特菜鸟赛季中段，格兰特就被炒了鱿鱼，到目前为止再没找到球队总经理的工作。

本内特以状元的身份被选中，但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状元的待遇。但凡有机会和他共事过的球队，都迅速将他排除在自己的长远计划之外。本内特是惟一一个在新秀赛季从未先发过的状元，第二年也只先发过三场比赛，是所有状元中最少的。

回顾历史，也有一些状元进联盟伊始就被交易：克里斯·韦伯选秀夜当晚就被送走了；乔·史密斯二年级时被交易；和本内特类似的是，1989年状元帕维斯·埃利森也在第一年后就被交易，但国王队用他换来了其他两位球员，还有三个选秀权；1977年状元肯特·本森第二年被交易，为主队换来了鲍勃·兰尼尔；1976年状元约翰·卢卡斯第二年被火箭交易，却是为了签下里克·巴里。也有个别情况，状元离开母队却没换回收益：奥登被选中五年后离开开拓者，是因为大量伤病毁了他的职业生涯；而1971年的状元拉鲁·马丁在进入联盟四年后就选择了退役。

在本内特身上，这两种情况都发生了。在菜鸟赛季之后他就被骑士交易，但不同于韦伯、埃利森或本森，他并非交易的主体，而只是克利夫兰得到乐福的添头。又一年之后，他就被森林狼买断了合同，不是因为清理薪金空间——本内特拥有的是全额保障合同，裁或不裁都占着球队的薪资空间；不是因为逃避奢侈税——森林狼的薪水总额离奢侈税还有一大截；不是因为伤病，也不是因为他不再有动力打球或是别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来了：联盟规定一支球队最终的大名单上最多只允许有15名球员，而算上本内特，他们恰好有16名，又恰好球队认为其他15人都比他重要。如果非要找一个进入NBA两年就被裁掉的状元，那只有回到1965年，当时的尼克斯裁掉了1963年的状元阿特·海曼。但NBA早就不是1963年那个联盟了，这个理由足以让本内特“独树一帜”。

当然，本内特从来没有打出过状元的表现，甚至都没有接近过状元应该有的水平。菜鸟赛季的本内特在一支33胜的球队中都难以得到首发机会，而他第一个月的效率值绝对是史上最差，他和第二差的夸梅·布朗之间的差距甚至和布朗与凯里·欧文的差距一样。赛季场均4.2分是所有状元新秀年的最低分，场均3.0个篮板也是包括后卫在内的所有状元中最少的。数据显示，在他在场时，球队的表现更加糟糕。

本内特在场上的问题不断，而在场下发生的种种迹象也令人扼腕叹息。整个新秀赛季，本内特都因为体重问题而饱受诟病，而有时他又懒洋洋地在场上“散步”。但按理说，本内特应该在被交易到森林狼队之后端正比赛态度、提高身体素质，然而……

在森林狼的二年级生涯仍然没有说服力。哪怕假设森林狼队想培养他，他的表现都难以在一支16胜的球队中竞争到首发。但他的效率值终于比新秀年有所进步了，能在我们对比的范围内排到倒数第二了。

本内特还有机会得到救赎吗？鉴于他在选秀前后的经历和其他状元们完全不同，如果我们假设他不是状元，而只是一个普通球员，结局或许会完全不一样。要知道，本内特的职业生涯还远没有结束，抛开状元的压力和负担，作为普通球员的他，职业生涯就未必毫无亮点。

无法自控的旅程

听听本内特的前森林狼队友、2014年状元秀安德鲁·威金斯是怎么说的吧。“重要的不是如何开始，而是如何结束。”他说道，“这就是我的脑海里时刻回响的。对我而言，保持耐心和继续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生活在快节奏的时代，热门事情随时发生并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每一个错误都可能被放大，甚至成为口口相传的热门话题。要完全拒绝这些负面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谷歌搜索上，“NBA选秀水货”获得了超过20万的点击量。尽管一些更低顺位的乐透球员也有被提及，比如亚当·莫里森、达科·米利西奇，但那些没打出身价的水货状元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想想这些状元们吧，埃利森、乔·史密斯、奥洛沃坎迪，巴格纳尼……对他们而言，过高期望的负担让成为状元时的荣耀黯然失色。“还能有更大的压力吗？当然有。”前NBA状元（1973年），同时也是夸梅·布朗的第一任NBA教练道格·科林斯如此说道。

奇才队选择了夸梅·布朗，在那个时候来说，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布朗身高2.11米，体重122公斤，是兼具野兽般力量和后卫射程的新星。他被拿来与凯文·加内特相比较，球探和总经理们对他偏爱有加。如果奇才队——当时对潜力球星泰森·钱德勒和埃迪·库里同样感兴趣——没有选中布朗的话，他也会在前五顺位被其他球队选到。奇才队最终还是选择了布朗，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既定目标，却也让他无所适从。这点在他的新秀赛季中期愈发明显。“球队陷入了挣扎，因此我让夸梅休战几场，想让他放松些。”科林斯说道，“他显得很不开心。我希望当时我能选择更好的方式让他减轻压力，我一直在怪自己。”

从某种程度而言，一个球员的生涯是靠运气和环境塑造的——取决于你的球队、教练、队友、队医——这些或积极或消极的因素对年轻球员的职业生涯影响至关重要，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选秀的顺位，都是一个新秀所不能控制的。

最好的选秀顺位往往是给最烂的球队，也因此，状元们进入一支烂队，被要求成为球队的救世主。球员们不能选择是否成为状元，却要在表现失常时默默承受批评与奚落。“如果可以和其他的年轻球员一样，先做两三年的替补球员，慢慢进步，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呢？”1999年的状元埃尔顿·布兰德说道，“但球队的表现却像是这样，‘嘿，我们现在就需要你拿出表现。如果你没做好准备，或者没有成功，重压真的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布朗渐渐成长为一名强硬的禁区防守者，在12年的时间里辗转了7支球队，并在2012-13赛季在费城与科林斯重聚。最终，他成了一名中规中距的轮转球员。“我真的希望他年轻的时候就愿意接受这些东西，包括防守、抢篮板，给球队带来一些新鲜元素。”科林斯说道，“然后才是发展进攻技术。但这些人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们想要用得分来证明自己。”

如果布朗在2001年第10顺位或第15顺位被选中会怎么样？他的压力将大大减轻，他将从状元的负担中解脱，也许就能打出完全不一样的比赛。“毫无疑问，他不会被吹毛求疵。情况会是这样的：日复一日，我们都在变好。”2006年的状元巴格纳尼对布朗的情况感同身受。“我觉得如果安德烈在第十顺位被选中，他会打得更好。”前猛龙教练萨姆·米切尔说道，“成为状元对他而言意味太多，问题在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状元。”

与巴格纳尼的经历对比鲜明的是保罗·乔治。乔治现在是联盟最好的20个球员之一，他在2010年在第十顺位被步行者选中时默默无闻。没有像状元秀那样时刻被曝光与吹毛求疵，他也因此受益，渐渐成长为一名明星球员。

状元的双重挑战

高期望的挑战是双重的，存在于精神和身体。一个球员能在高顺位被选中，说明他的技术已经基本成型。他们的成败往往取决于其他方面：职业道德、球商、自信心。他也需要一名不拘小节的教练来指导：别去管外界如何评价，也别去管比赛数据和胜负。

前鹈鹕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和他的团队在2012年初次执教安东尼·戴维斯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告诉我只管上场去打球，不要担心怎么带动整支队伍，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戴维斯说道，“我也没去想那么多，只是上场打球，享受比赛，这让我受益匪浅。”

根据查理斯·马厄博士——著名体育心理学家，为骑士队和雷霆队工作——的观点，这无疑是最正确的方式。“状元的标签以及随之附带的期望，会让人心分，很难真正放下这些。”马厄说道，“最正确的做法就是顺其自然，努力训练，打好比赛。但在做这些的过程中，他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去考虑一些结果，而不是我在打篮球这一过程。”

抛开这些标签不说，每位球员的职业生涯各不相同。现在，博格特已经是NBA最好的篮筐守护者之一，是勇士队顶级防守的定海神针，在他们冲击总冠军的征途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在他2005当选状元后——领先于克里斯·保罗（第4顺位）、德隆·威廉姆斯（第3顺位）——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我从第一天开始就饱受非议。”博格特说道，“ESPN的斯蒂芬·A·史密斯甚至在我一场比赛都没打时就开始黑我了，但我没受影响。你会遭受批评，你也会得到人们的爱。不过我并不是那种数据很好的球员，成为状元的确让我有些受伤。”他也承认，在他宣布参加选秀时，他还没有适应这个联盟。但他被承诺会在前五顺位被选中，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尽管博格特的职业生涯不能与保罗相提并论，但在他遭受一系列可怕的背部伤病之前，他一度是NBA攻防两端最均衡的中锋之一——在2009-10赛季，博格特场均拿下15.9分、10.2个篮板。

现在我们该如何评价博格特呢？他从未入选过全明星，没拿下过场均20分，也没拿过篮板王，但他上赛季在防守端的真实正负值领跑全联盟，在联盟顶级篮筐保护者排名者中也名列前茅。他不算是个球星，但也绝不是水货，即便是从状元的标准来看待。“我在这支伟大的队伍里尽自己所能。你拿起数据表，把我放到你的范特西队伍中，我一定烂透了。”博格特说道，“但我知道自己在队伍所扮演的角色，我很开心我能做到这些。对我而言，在烂队里拿到好数据根本不值一提，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在四月份就要回家钓鱼了。”

埃尔顿·布兰德也有相同的经历，虽然他的数据更好一些。在1999年被公牛队选为状元后，布兰德首先要处理的便是前一年退役的迈克尔·乔丹留下的烂摊子。尽管他即战力惊人，在新秀年就拿下20分、10个篮板的数据，公牛队还是输了65场比赛。争议声四起：布兰德只会拿好看的数据，却不能带领球队赢球。

1999年的选秀中有多位有天赋的球员，状元之后有榜眼史蒂夫·弗朗西斯、探花拜伦·戴维斯、第4顺位拉马尔·奥多姆、第7顺位理查德·汉密尔顿、第9顺位肖恩·马里昂。这意味着每天晚上，总有一些声音在布兰德耳边回荡：“你知道弗朗西斯今天拿了30分吗？你知道奥多姆今天拿了三双吗？”“你不可能感受不到那些压力。”布兰德说道。

当然，榜眼和探花也出过很多水货，乐透区其他位置更是数不胜数，但这些名字很容易就被人们遗忘了。

伴随一生的烙印

在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末期高中生选秀热潮后，过去十年的潮流是球员在打完一年大学联赛后即参加选秀，这提高了球队选秀的难度。现在的顶尖潜力新秀更年轻，打的比赛更少，状元们的绽放需要更多的时间。

现在要看到一个新秀带队进季后赛太难了，罗斯曾经在2009年做到过。霍华德花了三年时间将球队带入季后赛，戴维斯在第二年就成长为球星，同样也是花了三年时间将鹈鹕带进季后赛。2010年的状元沃尔受限于伤病与球队糟糕的阵容，在生涯第四年才迈进季后赛的大门。“你是状元，在一支重建的队伍中打球必然要经历重重坎坷和考验。”沃尔说道，“他们想让你立即终结球队的糟糕状况，想让你成为中流砥柱，但这需要时间，你得学会处理这些状况。”

成为状元并不代表着成功。在1990年到2009年的这20位状元中，只有三位状元带队获得了总冠军：沙奎尔·奥尼尔、蒂姆·邓肯、勒布朗·詹姆斯。而奥尼尔和詹姆斯都是在离开了选秀母队后才夺冠的。这20位状元中，有14位入选过至少一次全明星，但他们中有一半人的职业生涯只能算中规中矩。有些状元被伤病摧毁，有些缺乏前进动力，有些没碰到合适的球队，而有些则是完全不像球探报告里描述的那样有天赋。

对安德鲁·威金斯而言，一切都还很新鲜，他以场均16.9分拿到了上赛季的最佳新秀。去年六月份被克利夫兰选中后，他作为三届全明星球员乐福的交易筹码被送到了森林狼，这更添加了他的压力。威金斯在季前赛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到12月份下旬时，他就要被打下潜在水货的标签了。但在赛季后半段他重新振奋，全明星赛后场均砍下20分，并有45%的命中率。“在你当选状元后，人们总是期望你能立即拿出优异的表现，贡献好看的数据，打出卓越的比赛。”威金斯说，“我确定我做到了一些人的期望，但有相当一部分人希望我做得更好些，或者更差些。”

威金斯早已对这些吹毛求疵司空见惯。他在读高中二年级时便在球探中名闻遐迩，在成为堪萨斯大学新生之前很久就登上过杂志封面。尽管还没有达到球星标准，但他能在NBA立足这一点已经无需质疑。他的前状元队友本内特已经被球队抛弃去了多伦多，而他的新状元队友卡尔·安东尼-唐斯还没有切实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负担，作为早一年进入N B A的前辈，或许威金斯可以把他的感受分享给他的新队友。

成为状元是什么样的感受？威金斯说“梦想实现了”，戴维斯说“难以置信”。“如果你做好了准备，这是件好事。”罗斯更像是在提建议，“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成为状元的压力真的很大。”

的确，成为状元的荣耀时刻只有一次，但打下的烙印，会伴随你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