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朱向前

2016-02-16 12:11徐艺嘉
创作评谭 2016年1期
关键词:军旅毛泽东文学

徐艺嘉

距离上次提笔写朱向前,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于我,是破茧出壳、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经甘苦、耐磨砺的三年;而对于朱向前,在我看来,是他的人生状态愈发“向前”精进的三年。

且从几个核心事件入手谈谈吧。

首说一部“概观”

谈起此篇稿件的时候,我们正聚集在军艺附近的粤公府庆祝《新世纪军旅文学概观》课题顺利结题。回想起来,这是个颇有历史纪念意义的仪式。

刚入军艺读研时,我跟随朱向前主攻文学评论,课题始立项,并预设以我的毕业时间为结题期满。中途几经周转,从确定人选到具体实施,时而进展顺利,时而遭遇阻滞,直至毕业还停留在“万水千山远征难”的起步阶段。毕业后,我去了西北待职一年,后又回京工作两年,如今课题始成,且已通过李敬泽、雷达、白烨、陈晓明、汪守德、陈曦等多名业界专家评审,才感一件大事终于落定。

这期间,课题已分专题陆续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连载一年有余,如绪论《只知诗到苏黄尽 沧海横流却是谁》、短篇小说评论《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中篇小说评论《一语天然万古新 豪华落尽见真淳》、长篇小说评论《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等,从标题名称便昭然可见浓郁的“朱式特色”:古典诗词与理论批评的充分融合。每一独立篇目的研究体量都相当庞杂,但即便进入文字细部仍然经得起推敲。记得当时的学报主编陈曦老师对每一篇论文的校对核查都颇耗心血,一次特地从北京打电话到西北,短暂的几句寒暄过后立即和我确认某篇小说人物的主人公名字是否有误。彼时我刚经历过西北的地震,大脑从生命磁场的震颤中迅速进入细枝末节的文字,且小说读过已有几年,别说作者姓谁小说名啥,哪还记得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呢。那感觉似在现实和幻境的混沌界限中摇摆不定,又觉可慰,即便身处他乡,仍有如此具体实感的事在牵引你、需要你。

尽管磕绊丛生,然终皆大欢喜。席上,朱向前带了数瓶五粮液与十五年四特酒,除课题组成员外还邀请了解放军出版社副总编辑张良村和编辑王大亮以及封面设计老师,酒酣情浓,相谈甚欢。时空置换,我记起类似的情景发生在课题开题时,课题组成员在军艺食堂二楼的包厢内聚餐,喝的也是五粮液,也是朱向前自己带来的。

毕业这几年,我比同龄毕业生们幸运的一点是,由于他的教导从未中断,也让我和文学的距离不那么远,始终能够在军旅文学场域发出微弱但持续的声音,找到工作之外的精神栖息地。我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能如我这般得他耳提面命。从这一点上讲,我们的关系早已超过师徒,更似父女,我很感激他。且这期间,我陆续写的评论文章数十篇,也大多是以求学期间确定的课题基本问题为根基展开的研究,包括傅强师哥多年研究的军旅长篇小说,大抵脱离不开这一根脉。学术专业以外,在他的长期熏陶下,学生们竟连脾性、爱好都愈发和他趋同,弄墨习字,黑白游戏(围棋),收藏古玩,不亦快哉。他对于学生,恰如源头活水,某种程度上说,他不仅决定了我们的写作轨迹,更无意间圈画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饭桌上朱向前和负责设计的老师一起商讨封面意见,他强调要见到完美大气的那一稿才可出版,否则宁可不出。我知道这即将付梓的45万言著作也承载了他个人的一种理想寄托。若以文学史意义论之,《新世纪军旅文学概观》是继《中国军旅文学50年》之后军旅文学理论研究领域另一集大成之作,是对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最为权威且细致的“史”的梳理,也是研究军旅文学来来者必备的宝贵资料。如今当代文坛中,通行的教科书中已难觅军旅作家作品的痕迹,地方文坛依托大量院校中文系进行文学研究和推介作家作品的盛况显然远超军旅文学。这两部书如同定格的影像,封存了军旅文学曾有的辉煌。新世纪以后,军旅文学地位更加边缘,现出颓势,然而《新世纪军旅文学概观》仍然挖掘出不少值得关注的军旅作家作品。在整个军旅文坛中,也只有我们这个团队肯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了吧。

谈话中我们还提到了当前的改革背景,今后专业创作团体是否保留也不得而知。朱向前显然已预见到军旅文学批评研究可能面对的黯淡前景,他曾不止一次说,我们这本书可能要为作为一种现象研究的军旅文学画句号了。我和他2015年所作军旅文学年度综述《遍地英雄下夕烟》,他打趣说,嘿,这题目取得巧,的确是遍地英雄,但是收工了,“下夕烟”了。然后手一一指着他对面的学生们,说:以后也许你们再做军旅文学史,反正我是不做了。我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作回应,且不说除去他还有谁能驾驭起横跨数十年文学史的研究,单说如果这个领地若无他这块“金字招牌”支撑,我们也必如一团散沙,即便继续做研究,写出的东西又有谁认呢?

饭后我们一起回军艺。朱向前只喝了四两,离他的极限水平尚遥远,兴头却上来了,坐在车上絮叨着,时而说几句打趣的话,并准备再隔上两个小时便奔赴下一场饭局再战。那场景如同一些小说中常出现的片段,写人看似无意的状态,实则其中隐含了故事的起伏或是某种隐喻。我又想到以前。我们时常在上弦月吃完火锅步行回校,路上常谈论手头正操作的稿子或是某些趣事,节奏从容。毕业之际,我曾最遗憾的事之一就是恐怕以后这样闲聚的机会无多,当时说给朱向前听,他反过来安慰我说,也不至于,我感觉大概一个季度可以一聚吧。然而工作后受诸多琐事所限,也并未如我愿景中那般常聚,上弦月也早已关门大吉、改弦更张了。

二说员外野趣

这篇散文曾迟迟难动笔,如今写他,想到一年中也鲜见几回,不免伤感。但不得不说,每次一聚,那些场景反而更牢固地盘在脑海里,久久不散。也许是自己的生活经验随年龄增长而不断积累,再回过头来品味朱向前其人其事,更能体味他超然于世的旷达与洒脱。

这从他的朋友圈便可看出端倪,那简直自成世界,构筑了一个理想国、桃花源。他一天发状态的频率保持在三到四条,有时还要多,内容大致如下:先是晨起临了苏东坡、黄庭坚、智永、董其昌、文征明等人的帖,配上图片,小作点评,不外乎为笔力日健欣喜,或是懊恼连日偷懒,功力退步,亦或“简单粗暴”:今日就这幅。但凡较为认真之作,他都会署上全须全尾的落款:袁州员外郎授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加三级同少将。常常引起人们的兴趣或好奇。其实,这就是一个调侃式的仿古款识。宜春古称袁州,员外加一“郎”字,既区别于土豪,又是古代一般官制中的副司局长(部长为尚书、副部长为侍郎、司长为中郎、副司长为员外郎),同时也有一点风雅之意(如称周瑜为周郎)。军艺副院长为他所任最高实职,加三级就有点古今结合了,既有古代吏部年考的嘉奖之意,更是今天军队科技文艺干部体制中的技术三级(副军级),虽不是少将,但待遇相同,所以“同少将”,类似同进士。从中不难感受到他的好心态。

之后一天中怡然的田园生活根据时间段在朋友圈中铺展开,大量图片一览无遗。豢养的羽毛丰美的鸡雉,新来的藏獒大虎和中华田园犬小花宝宝们“晒合影”。他养过的狗不下二十条(种),其中大型犬养了个遍,比藏獒还要大的有阿拉斯加、高加索、中亚什么的,想那宅子有英姿大犬护院的场景,也添几分威武。晒出来的还有朱向前自制的精巧皮质弹弓,新收的匾牌,以及一年中自然景致的变化:“今年又是秋光好,员外园里尽朝晖”“看你千里秋光好,照我万朵芙蓉娇”“枫叶如丹照嫩寒”“小院鱼池又见涨,观鱼胜过富春江”……写字、收藏、品茗、饮酒、打球、登山、吟诗、论文,正如朱向前的老友朱秀海在员外小院小住之后,赋诗一首:“袁州员外郎,身闲心不闲。结庐秀江侧,消遥明月山。文承雕龙志,书接兰亭椽。平交苏东坡,俯视黃庭坚。时饮巢家酒,每泡汤之泉。试问当塗者,何处是桃源?”此诗作者虽然自成“打油”,但确实颇为“高大上”,朱秀海亲自书写并装裱,赠予朱向前,现已悬挂于朱府客厅,成一景点。相比较而言,朱向前的学生杨仲达的短诗却更接地气:“一池锦鲤一藤瓜,古砚一方一盏茶。俗事冗文浑不问,听松看雨过生涯。”然而“走鸡斗狗”之外,俗事冗文并非不问。朱向前在老家宜春早已是被大家誉为“文豪”加“土豪”,经常出席揭牌、致辞等社会活动并为各种庆典、展览剪彩,更多的是慕名者登门请题匾额、求索墨宝,真正闲暇并不多。他还常年像“空中飞人”一般辗转各地讲学并出席各种文学评奖等活动,但经常是出发前就订好了返程票,活动期间的饭局表也已排得满满当当,若不逮准时间提前相约,见他一面可是真难。活动刚一结束,他人就登上飞机回家过员外生活去了,好不逍遥自在。

他的朋友圈是他处事态度的缩影。我曾建议他开启微博与网友互动,每天晒字一幅,会获取更多资源与拥趸,他嫌太麻烦。如今他跳过微博直追微信时代,且运用娴熟,时常关注着,你刚发了什么状态,几分钟之间他的赞也跟上去了,算下来消耗的时间绝不少。由于微信的存在,他与学生之间传稿互动也不再借由师母或师哥代劳,省去了先发电子邮件再打印转交等多道工序。感谢微信,阿弥陀佛。在这一点上,不喜科技进步唯爱返璞归真的朱向前想必对这一科技发明带来的便利相当受用。

如今他的院落硕大,鸡犬之声相闻,鱼翔浅底,画眉婉转,令我等蜗居北京的城市难民欣羡不已。见面时他大方地说起新收了宅子,房款还有多少没交齐,亟需广开财路,抓紧多写几幅字赚些碎银。他原本用来怡情养性的书法竟意外成为“财源”。2014年底,他的书法首次亮相当地义拍,即获得单场冠军,一个斗方便拍得5800元。他在微信中说,我还写文章吗?后又附了表示疑问、呲牙、得意三个表情符号。

我想,他经营的是他理想的人生。他生存于体制局内,却又不囿于此局。许多文人雅士谈到他的宅院,无不表露欣羡之情。现在我与长辈级文人结交,见面时素不相识,但一谈起朱向前,谈起他的宅院,距离便近了。一次我和《中国作家》艾克拜尔先生一同参加活动,飞机上他坐我旁边,聊起朱向前,聊起他的田园生活。艾克拜尔说,向前是明白人,我们很多人都只是工作,人生之幸事,莫过于向前一般。但我想这并非全部由于幸运,朱向前同样为工作奉献了一生,但他能享受到这般惬意的生活,正是他性格中超脱的那部分使然。好的人生是务实和务虚的结合,好的艺术品也是如此。然而此“虚”非虚妄、非虚词,恰恰需要通过更为坚韧的努力和更强大的、能够贯彻始终的世界观才能达到的一种状态。

只是他并非遁世,对当下文学现象始终保持其独特的观察与思考。游弋于出世与入世之间乐亦无穷者,唯朱向前是也。除了他,还真少见在顽主与学者的双重身份中如此切换自如。我已连续两年跟随他作军旅文学年度综述,他一如我上学时那般,精准地挑出行间错字,厘清我段落之间的结构逻辑。有时我把近期看的文学作品简要说给他听,话音未落,他已敏锐地归结出其中值得探索的文学甚至文化现象了。近几年其他军旅批评家的写作数量不少,但真如他这般对军旅作家作品如此熟稔且切中其中问题要害的作品的确难见。也正因如此,事关当代文坛的重要奖项,如茅奖、鲁奖、“五个一”工程奖、图书政府奖等,他是唯一一个全方位覆盖成为评委的部队评论家。据说等闲时他打算写一本独家的《评奖记》,可能会爆些料出来,令人无比期待。

三说毛泽东情缘

我曾在《信仰朱向前》一文中有过这样一段描述: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耐人寻味的链条现象,江西,八一南昌起义,井冈山,庐山,毛泽东,将军朱向前……他在骨子里对人杰地灵的江西老家有一种难分难舍和眷恋,对毛泽东具有深刻的英雄崇拜情结和认同感,一直坚守对毛泽东诗词的研究,这些多重元素组合成为他的一种信仰,一种带有强烈乡土情愫和军人色彩的审美价值观。(1)

这种解读和研究已经融入朱向前的性格特质中,内化为他本人的一种情结、情缘。我看过他研究毛泽东的文章,也读过他回忆军艺文学系黄金时代所作之文,愈发感觉里面有某种相通的内在关联。毛泽东的命理中有许多宿命论般的成分,比如生命数字是28。毛泽东在长沙第一师范读书时曾张贴了一个征友启事,落款是“二十八划生”,也就说一个名字是28个笔划的学生。毛泽东姓名繁体字28划,孰不料28岁的毛泽东参与创建了中国共产党,又用了28年打下江山,此后又坐了28年江山。而朱向前生命数字是4,是毛泽东的七分之一,属于“逢4必发”:1974年,他的处女座发表在《福州日报》上,开启了文学之路;1984年,他考上解放军艺术学院,成为文学系首届学员,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1994年,他当上文学系系主任;2004年,《朱向前文学理论批评选》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文学理论、文学评论奖”,成为迄今为止军队获此殊荣的唯一;2014年12月25—29日,已退休赋闲在家的朱向前却被中国作协点名率中国代表团出访俄罗斯。最奇妙的是,12月26日毛泽东诞辰之日,他在莫斯科中国文化中心举行《从三个榜单看当下中国文学生态》的主题演讲,而与此同时,国内的中央电视台七频道正在播放他主讲的节目《诗人毛泽东的魅力》,如此巧合令人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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