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柿子惹的祸

苏郎

祸起

朋友送来一箱柿子。

我把柿子送给了母亲。或许是没有牙齿的缘故，老人特别喜欢吃柿子。素日里，我并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水果，可送走之前，看它们亮晶晶黄澄澄的煞是诱人，不由地留下一个，放到了茶几上的水果盘里。

一天下班回到家，肚子有些饿了，四处寻摸，就看到了水果盘里那个柿子，还有几个小山楂。尝了尝，柿子很甜，山楂也不酸，遂一股脑儿吃了进去。

晚上9点多，突然肚子疼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以为受凉，灌了热水袋，不见好：吃了胃疼药，没效果；自己推拿按摩，无济于事。只觉得胃里不仅疼痛如刀绞，还胀得难受，睡觉都躺不下，半躺半坐着才能稍微好一些。一直折腾到凌晨1点多，心里开始犯嘀咕，年轻时候常犯胃病，可好像不是这个疼法儿。到底是怎么了啊？

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认真反思，觉得应该是“吃”出了问题，打开电脑输入“吃柿子山楂胃疼”，百度上说，柿子山楂都属于鞣酸高和果胶丰富的食物，空腹吃，容易与胃酸的蛋白形成鞣酸蛋白，沉淀在胃里，与食物中的果酸、残渣、纤维素等混合在一起，形成胃结石。而胃结石，是一种治疗起来比较麻烦的疾病。

上帝，千万别是什么“胃结石”！

确诊

1.初诊：未诊

经过了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终于熬到太阳升起，起床后感觉疼痛减轻了。我有些释然，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还是先去上班。

上午办公室事情多，忙起来胃似乎变得乖巧，疼痛有所缓解。十点多的时候，忙得差不多了，胃又开始霍霍疼痛。我不敢怠慢，赶到省城最大的医院，挂了消化科的专家号，期盼尽快解除这痛苦的折磨。孰料，这个愿望很快落空。

分诊台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眼皮都不抬，说：“上午的专家号已经满了，不接号了。”

“姑娘麻烦你，我胃疼得厉害，求你协调一下看哪位专家挤时间给我看看？”我心里一沉，连忙求情。

“没法协调，下午来吧。”

“你看我胃疼得站不住，帮帮忙吧。”

“没办法，谁让你不早来呢。”

我一时语塞。旋即心想，我又不是疑难杂症，即便是一般大夫，应该也能诊断。就赶紧请求：“麻烦给我找个普通大夫好吗？”

“没有普通大夫，这里都是专家。”

看不好通融，我犹豫着站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慢慢离开了。

——后来病情的发展证明，我这次轻易放弃，错误不可饶恕，贻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使本来可以保守治疗的一个小毛病，耽搁成了一个连环的严重疾病。而依照我平时作风，无论遇上多难攻克的堡垒，决不会轻易放弃的，那天鬼使神差，以往的争取精神跑到爪哇国去了。

无奈之下，我到了医保处，那里的医生只管开药，一般不问诊。当天值班的是个年轻女大夫，认真而热情，问诊后认为我是饮食不当所致，有点儿担心是不是胃结石，不仅给我开了“达喜”和“雷贝拉唑”等止疼保护胃粘膜的药，还开了小苏打片抑制胃酸，以防结石形成。

听了年轻大夫温暖的话语，手里拿着几盒沉甸甸的药，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心想这下啥也不怕了。接下来的几天，虽然疼痛腹胀依然，但我按时服药，坚持每天去上班，以为过几天就会好起来。

2.急诊：误诊

不想，接下来几天胃疼不依不饶，周六晚上剧烈疼痛一夜，再无可忍，周日冒着大雨到了那家大医院的急诊室。验了血，做了CT，急诊内科大夫看到片子上的一团白色暗影，迟疑地说可能是胃结石，但拿不准，需要去找专家帮着看看。找到急诊外科的一个专家，那专家坚定地否了她的意见，说是看结构和密度，那光影不过是一个“气团”，不可能是胃结石。

几番沉浮，我心落了地。大夫说，吃的药挺对路，既然不是结石，就把小苏打片停掉，继续吃原来的药就行了。

回家路上，雨还在哗哗地下，满地都是水。我心想，只要不是胃结石，胃疼就疼去吧，“十人九胃”，谁还不闹个胃疼啊。

3.院长确诊

接下来几天，止疼药的作用微乎其微，白天在办公室分散精力可以忘记疼痛，晚上疼得整宿睡不成觉。我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再次想起了李院长——省城某大医院副院长兼消化内科的主任，以擅长医治胃肠病而全国闻名。我和他有一面之交，曾冒昧找他帮一个患急性胰腺炎的朋友，他十分热情，放弃休息时间出手相助。这次一开始，我就想起了他。但想到我与他毕竟交往不深，又欠一人情未还，不好意思给人再添麻烦。上网查询，李院长每周三门诊坐诊。还是去拜一下真菩萨吧。

等到了周三，一早赶去医院，8点10分就到了消化科的分诊台。号是挂上了，却是第25号——李院长一天只挂25个号，最后一个。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老实等着吧。看着熙熙攘攘看病的各色人群，我忍着胃疼，等啊等啊，还好有同事陪着，一直等到11点40分，听到广播喇叭里喊出“请25号到第七诊室就诊”，终于见到了已经面带疲惫之色的李院长。

简单寒暄后，他接过我递上的CT片子插到感光屏上，只看了一眼，就一句感慨：“哦，石头不小啊！”这句话不啻一声炸雷！我不愿相信，摇着李院长的胳膊急切地说：“不是吧，不是吧，您再好好看看！”他并不迟疑，干脆利落地说：“马上住院，我这就给你安排床位，办手续去吧。”

折腾了一个星期，尘埃落定——真是胃结石！还是胃结石！

治疗

住院后，主治大夫是一个经验丰富、漂亮干练的女医生。鉴于我已耽误了一个星期，她决定尽快安排胃镜碎石手术。

对于胃镜，我早在十年前就见识过了，当时陪先生做胃镜探查，眼看一根几米长的胶皮管从嘴里经过喉咙和食道硬生生插进胃里去，老公上下翻腾、呕吐不止，痛苦之状惨不忍睹，我当时看得心惊肉跳，差点儿晕厥过去。一听说我也要做胃镜，本来坚强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我惨白的脸色和恐惧表情引起了邻床病友的同情，她小声对我说：“你别害怕，一点没有感觉的。”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瘦小的女人，她接着说：“我刚做过，真的不疼。”后来主治大夫亲自给我讲解手术过程，我才知道，发展到今天，胃镜已经实行了无痛手术，就是在全麻状态下进行，后来的实践证明了这一点，确实是一点儿痛苦也感觉不到。

遗憾的是，我的第一次胃镜碎石手术不够成功，我的主治大夫去东北讲课，换了年轻的男医生操作，手术倒是速战速决，20分钟我就被抬出了手术室，但是碎石既不彻底，也未注入小苏打以防止石头们重新粘结，更没有把能够取出的石头钳出来。其直接后果，便是导致我的症状急剧加重，以至于令我经受了意想不到的痛苦折磨，见识了现代医学技术对人体的“粗暴干预”。

那天，我突然被巨大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断冒出的冷汗湿透了厚厚的毛衣。科里权威的陈教授和我的主治医生围在身边，商量如何抢救我于危难之中。女医生俯下身来，十分温柔地对我说：“你现在出现了新问题，可能是有块石头卡在了小肠，形成了肠梗阻。咱们商量一下，给你插个胃管好么，一会儿就可以减轻痛苦。”

“插胃管？一定很难受吧？”我挣扎着问。

“不太难受，只是——稍微有点儿不适，插上后你坚持一下，过一会儿就给你拔出来。”我的主治医生一脸诚意。

“还有别的办法么？”我心有不甘。

“要不就得开刀，我们现在就联系手术台。没有更好的法子。”

“那好吧。”被疼痛折磨得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我，心里叹息着人类文明的无奈，感觉自己已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别无选择。

当护士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管子往我鼻腔里插的时候，一种无可言状、难以忍受的异样痛苦，使我本来有些麻木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我开始止不住呕吐，大颗大颗的眼泪蜂拥而出，两个鼻孔先后惨遭蹂躏后，冰凉的胃管终于与我的胃亲密接触，我极力克制着鼻腔、喉咙间异物刺激的疼痛感，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那是一个梦魇般的夜晚，我左手上输着液，右鼻孔做着胃管引流，手不能动，身不能翻，头不能低（朝后仰着脖子可以减轻呕吐感），脸不能扭，话不能说（一说话鼻翼震动就会引起十分怪异的难受），只能仰面朝天一动不动挺着脖子躺着。胃疼、肚子疼、喉咙疼、后背疼、屁股疼，到后来只觉得浑身难受到处都疼，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非常难熬。我不止一次地想，这种对内脏器官“粗暴干预”造成的痛苦，未必比开膛破肚好到哪里去。一整夜，丈夫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我身边，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极度担惊受怕、极度忧虑恐惧的夜晚。听着我不断发出的痛苦呻吟声，看着我被折磨得变了形因而有些陌生的面孔，他顾不上膝盖旧伤疼痛发作，不停地围着病床跑动，一边看着左手上输的液体是否滴得顺畅，一边还要盯着右边的引流管和引流器里的液体是否溢出，密切观察着我的面部表情是否正常，还要不时宽慰着几近崩溃的我。一个晚上十几个小时，他一分钟都没有坐一坐，没有消停片刻。

那个可怕的夜晚过后，看我的病情终于有所缓解，病房马上安排了第二次碎石手术，我的主治大夫亲自上阵，手执五爪钳在我的胃里进出20多次，历时一个多小时，终于将那团罪恶的冥顽结石基本消灭。令我无言的是，一连串的梦魇随之而来：肠梗阻的治疗过程中，又引发了腹膜炎：为把卡在小肠里的石头排下去喝石蜡油和香油，又引发一天两夜50多次的严重腹泻期间，又是灌肠，又是针灸推拿，为了缓解我的痛苦，医生和我的亲人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历经十几个不眠之夜后，我才终于走出了病房。

警示

痛定思痛，教训可谓深刻：

教训一：百病从口入，入口须谨慎。柿子虽美味，但人体有差异，有人吃了无恙，有人则一个不能碰。不仅柿子不能空腹食用，山楂和黑枣（一种软乎乎的椭圆形小枣）均不得空腹吃、多吃，甚至连山楂糖葫芦都不宜多吃，否则也容易形成结石惹来麻烦。院长讲他的爷爷只吃了两个山楂就形成了结石。我出院时，邻病房一老太因胃石过大，发现亦晚，做了6次碎石手术还没有痊愈。

教训二：生病莫侥幸，年老要服气。我从小极少得病，一般不到医院，遇上头疼脑热，多喝点儿水就过去了。时间久了，自己觉得自己像铁疙瘩似的，在别人眼里亦然。这次生病实质问题还是出在自己不愿服老，麻痹大意，不以为然，以为还像年轻时可以挺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延误了治疗时机。

教训三：相信医生，但莫迷信。医生也是人，不是神；医生多能，但非万能。对自己的治疗方案，应在付诸实施前和执行医生认真探讨清楚，防止出现因疏忽大意、松懈粗心而造成失误，贻害无穷。

受邻床病友嘱托，将此经历写出，以一己之痛，使众人警醒。

是以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