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橘子的两种方法

张晓风

巷口有人在卖桶柑，我看了十分欢喜，一口气买了三斤。回到家，才愕然发现，公公也买了一袋同样的桶柑。他似乎没有发现我手上的水果，高兴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买这种橘子，要注意，要拣没有梗没有叶的来买。你想，如果每个橘子都带梗带叶，买个二三厅，就等于少买了一个橘子，划不来。”

我愣了一下，笑笑，没说什么。原因是，我买的每一个橘子都带梗带叶。而且，我又专爱挑叶子极多的那种买。对我而言，买这橘子一半是为嘴巴，一半是为眼睛。买桶柑而附带买叶子，使我这个“台北市人”能稍稍碰触一下田园梦。

公公那一代是从贫穷边缘挣扎出来的，对他来说，如果避开枝叶就可以为家人多争取到一个橘子，实在是开心的事。他把这买橘秘籍传授给我，其实是好意地示我以持家之道。

公公是对的，但我知道自己也没有错。如果把我买的那种橘子盛在家中一只精美的竹箩筐里，放在廊下，就可以变成室内设计的一部分。对我而言那几片小叶子比花还美，而花极贵，岂容论斤买？

这个世界上，我们总是不断碰到“我对他也对”的局面。那天，我悄悄把自己买的带叶桶柑拎进自己的卧房。对长辈，辩论对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湖子摘自《文苑·经典美文》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