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器中的上海女人

姜浩峰

我不知道20年后实际生活中，还有没有我镜头里“上海女人”的味道，只是我知道这个符号已经越来越模糊。时代在发展，说不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历史的变化也不是凭借摄影师的镜头能够阻挡的。

不久前，我看过一个摄影展——《上海女人》。那些上海的知性美女，人们熟知的一些女性人物，纷纷若隐若现在摄影家何肇娅的镜头下。

最近何肇娅又办起了一个摄影展，展览地点放在了位于绍兴路她自己的家里，名为《懿园走出来的女人们》。何肇娅自从嫁到懿园，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作为摄影家，1997年开始她拍摄上海女人题材。然而，她将镜头对准她的邻居们的时间并不长。“短短半年。”

那些属于上海的优雅

懿园，是位处上海绍兴路的一处很安宁的弄堂，马路对过就是上海昆剧团。这条弄堂里面坐落着五十七栋房子。

这些房子诞生于1941年，是英式西班牙风格的连体别墅。柚木地板，明亮的落地钢窗，每间主屋都有着做工考究的取暖壁炉。房屋的顶层呈金字塔形，通透而充满诗意，走入每栋楼内，还是会隐隐闻到因年代久远才会遗留下来的低调奢华的气息。

何肇娅的先生自小就住在这条弄堂里。当我拜访何肇娅的时候，时时有前来观看《懿园走出来的女人们》摄影展的人进来。何肇娅在客厅进门的大餐台上布置了糖果零食，品类丰盛，那些零食构成的色彩，与大液晶电视里慢慢翻着的黑白影像、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构成了一种反差。

何肇娅说：“八十年来，这条弄堂见证着时代的变化，也许每栋楼内都有着其秘不可言的历史。然而，唯一不变的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女人们。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生活——悲剧、喜剧、贫穷、财富，她们照样保持着居住在这条弄堂中的一贯的风格。高贵、矜持和特有的姿态。一直以来都有着被男人宠爱的自信和自傲。”

提起何肇娅在上海摄影界的名声，这位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如今任上海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会长的艺术家，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作品，就是那些上海的名媛淑女。2003年与程乃珊合作《上海女人》，2012年与关蓓合作《海上名媛》的她，总给人一种印象——镜头里的人物虽有上海情调，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过往气息。有年轻人看了那些作品，啧啧赞叹那些女神般的女子。

有人如此评价何肇娅：“凭借敏感的艺术直觉，何肇娅擅于捕捉每位人物的内在诗意。出现在她镜头下的女人，是超越年龄、身份的造化之物，她们精致、优雅、充满浪漫风情，哪怕是律师、企业家，抑或学者，在她的镜头下，也无不呈现出游离尘世的精神之美。正是这种饱含诗情的审美诉求，使何肇娅的早期作品，呈现出静态、超俗的特质。”而这一次，按照何肇娅自己的话说：“自从不用去单位上班以后，我把镜头往下挪了，也可以说是更‘接地气了。”何肇娅呆在弄堂里的时间长了，买菜骑自行车进出，她观察到一些以前没曾注意的邻居。那些女人，有的戴着墨镜，穿着连衣裙;也有中年妇女，穿着却一点儿不缺少设计感，姿态优雅;还有年轻的90后妹妹，也许是从小浸淫在这条弄堂里，竟然有了上海其他地方女孩子少有的，似乎只有何肇娅才能感觉出来的上海气息。

上海知名沪剧演员茅善玉。

“我特别关注那些年轻人，为什么年纪轻轻也会选择在老房子里生活。”何肇娅说，“她们中，也有外企高管，明明有条件到新式高层公寓生活，却依然选择此地。”何肇娅总结说，这是因为老房子楼层高、住家少，比较安静，是“最好的住家环境”。当然，住在老房子里的人们，室内装修还是非常现代的，这一点也让何肇娅感到认同。

既然那些属于上海的优雅就在身边，那就没有理由不去表现。

老房子的小日子

对于年轻人也爱住老房子，何肇娅总结道：“这是上海人的文化水准在提升的标志。不再以住新房子为荣，而是更注重居住环境对人的状态的影响。这是一种文化的认知。”

但是，令何肇娅苦恼的是，过去与许多邻居素无交集。于是，她通过居委会敲开了一家家的房门。通过半年的拍摄，她也与弄堂里的大多数人交上了朋友。

老弄堂如同一个天然的社交场所，其功用犹如一个大客厅。“老房子的居民也比新房子的更有正义感和凝聚力。比如我遇到隔壁有人在汽车间搭违章建筑影响到我。这样的事，在新式小区只能找物业，而且解决起来非常棘手。可在这里，邻居们都会出来主持公道。”何肇娅说。

在何肇娅眼里，许多邻居未必有很高的学历文凭，却不见得缺少文化修养。她与邻居们成为朋友后，学到了许多生活常识和人生智慧。“特别是做女人的智慧。对老公、对公婆，这是生活给我补上的一课。”何肇娅感慨道。

生活在老房子的小日子，除了女人，也绝对缺不了男人。毕竟，弄堂里许多女人都是从上海的其他地方嫁进来的，而那些个男主人们，到更多是生于斯、长于斯，乃至垂老于斯。

“这些男人，和其他地方的男人比起来还是有不同。他们很绅士，有老上海男人的做派、风度。他们安静，不会‘呱呱吵，疼老婆、疼女儿。”何肇娅说，“所以你看我们这条弄堂出来的女人，一个个看着都‘神抖抖的。这当然与男人的宠爱、呵护有关。”

对于上海人家的生活，何肇娅也感同身受。比如夏天的时候，约好了早晨8点到某家人家做人客，拍摄他们家的楼梯。这家人家早晨四五点钟就起床打扫卫生了。

著名上海越剧演员王文娟。

在何肇娅的印象中，如今社会的离婚率越来越高，可住在懿园的人好像都挺有幸福感的。

可以说，随着岁月沉淀，何肇娅对生命看得更加通透，对人性的理解，也愈加丰富立体。先前对“上海女人”的探究，也化成对她们的理解与认同。她不再主动赋予她们意义，而是退出镜头和她们交流，静静地观察、欣赏她们，使她们能充分、自如地表现自身，直至在最圆满的刹那，按动快门。

何肇娅承认她的“片面”：“无论如何，上海都是一座华洋杂处的城市。我承认我是片面的，我不会去拍摄棚户区里的女人，穿着睡衣，慵懒的爆炸头，趿拉着拖鞋去倒马桶。虽然时至今日，其实上海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去拍摄这样的影像，而且这样的影像即将消失。毕竟，我不是拍户口簿的。”

在何肇娅的想法里，拍摄优雅的上海女人，是为了留存一种文化。“比如现在的上海年轻女孩子，其实是非常国际化的。她们一会儿哈韩，一会儿又打扮得非常有日本味道。我不知道20年后实际生活中，还有没有我镜头里‘上海女人的味道，只是我知道这个符号已经越来越模糊。时代在发展，说不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历史的变化也不是凭借摄影师的镜头能够阻挡的。但摄影师能够起到一个小小的作用，将曾经的过往保留下来。”

何肇娅

上海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会长，摄影家、作家。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1988年举办《何肇娅摄影与诗》展，1998年举办《上海女人摄影展》，2003年与女作家程乃珊合作出版《上海女人》书籍;举办《女人与花》摄影展。

何肇娅擅长用黑白摄影表现女性独有气质。从1997年至今，何肇娅一直以“上海女人”为拍摄主题，她以一位女性艺术家的眼光，建构出一个充满独特风情，又极具文化与人性内蕴的视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