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物语——论许辉“单独”系列散文集

2016-03-07 15:51龚润枝
关键词:生命

龚润枝

(安徽大学 文学院,合肥 230039)



游走的物语
——论许辉“单独”系列散文集

龚润枝

(安徽大学 文学院,合肥230039)

摘要:许辉在“单独”系列散文集中,以一种自审自省的状态,关注人类精神中超越灵性的一面。游走是许辉散文中的关键词,他在独行的旅途中,既追寻“游走”于方外的灵识,也试图将自我解绑于芸芸大众之中,他以“单独”之名来践行一个寂寞却自在的“我”。

关键词:游走;自为;单独;践行

许辉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开始活跃于文坛,历经了文学的荒芜、繁荣和式微,作为一名内心有图景的作家,依然笔耕不辍。2008年至2014年,许辉先后出版了他的五本“单独”系列散文随笔集:《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和自己的夜晚单独在一起》《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以及《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在这一套“单独”系列的散文集中,许辉以江淮大地为据点,或叙述他背着行囊游走于山川乡野之间,或记录他点着夜灯遐游于身体意识之外。“单独”、“游走”是这一套散文随笔集的关键词。行走是许辉文学创作中的一贯主题,他在进行小说创作的时候,就曾被评为“在边缘域行走”的作家,及至散文创作,不停歇的脚步依旧穿梭于许辉的文集中。只是笔者认为“行走”体现的是一种出发在路上的状态,而“游走”则透露出行为主体在进行一场无目的的又肩负使命的跋涉,在许辉的“单独”系列散文集中,以“游走”来形容许辉的跋涉更为贴切。

文学自来就是一种历史,是人类一切文明的源头,在这套散文集里,许辉尝试着将自己放在时间和意识的河流里,对江淮大地的历史进行追根溯源,对人类的潜意识进行聆听和垂询,他以自我脚步的亲历性去试图寻找人生的况味和内心的图景。

一、寻求生命之初的灵识

离开惯常的居住地,前往一个无人可知的远方,是当代文学中常会出现的主题,加拿大的爱丽丝·门罗在2013年就曾以一部叙述女性逃离正常的生活模式、摆脱自身固定角色的作品——《逃离》赢得了全世界读者的喜爱。“逃离”、“游走”对当代的都市人群而言具有不可比拟的吸引力。

现代化进程的提速不仅冲击着古老的文明,也撞击着现代人的心灵。便捷的出行方式、快捷的信息传播,都使现代人得以观望远方,眺望别处的风景,以往变幻莫测的未来也变得可以预见。跳脱生命的惯常轨迹,渴望未知旅途的内在冲动,出行、游走成为现代人对过分熟悉的生活的一种叛离。 “旅途的愿望是一种寻求的愿望,谁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自己,这就像一般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持有的希望一样,对有些人来说,取消了旅行,或者取消了旅行的心思和愿望,这个人差不多就不行了。”[1]这里的“旅行”是一种寻觅,一种探求,既是行走在陌生环境中的“我”对重复性的日常生活的一种抗拒、排斥,也是内心深处对生命怀有的诗化理想,是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浪漫性渴望。对陌生世界的向往,对远方的憧憬和期待,也是生命欣欣向荣的一种原动力。

作家的敏锐度总是优于常人,许辉时常感受到土地、植物对他的召唤,他在《寻找小麦》中说:“初夏来临以后内心总是拱动得厉害。回想记忆中麦原涌起、小麦抽穗黄熟的情境,竟至夜无以寐。”[2]12许辉曾沿着小麦生长的轨迹,从北京乘车南下,前往河北的衡水、河南的台前、山东曹县,以及安徽凤台、长丰,期间常在一些并不熟悉的小镇下车,一路观察小麦从拔节长高、抽穗扬花到授粉灌浆,及至膨胀饱满,见证了小麦整个的生长周期。这既是许辉血液中对土地怀有的深情眷恋,也是这沉默的自然风物中令人慨叹激荡的生命信号引发了作者的共鸣。自然风物是人类最牢固的根系所在,人从自然中孕育出来,对自然有着很深的情感牵系,许辉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对自然万物的情愫:旷野的一朵野花,一片河滩,一只青蛙,一团蜜蜂都让他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或延伸出一段美好的幻象。在他的心里,自然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是“最有活性的东西”,它们能够永世长存。与其说江淮平原的四季变换、日出日落都在他的血液中留下了印记,使他的血液与江淮平原共呼吸,不如说是生命之初的灵识在向他呼唤。

人最初的灵识便是与在地球上自为地生长、轮回的自然风物一般纯洁晶莹的,时空侵蚀了人的灵识,但是无论在哪一个纬度上的小麦依旧不受干扰地拔节抽穗。许辉是生长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作家,那时候物质生活匮乏,没有过多的名与利的干扰,人的灵识在最大程度上保持着质朴、原始的状态,但是伴随着现代文明对人精神上的侵略,迷茫、焦灼的都市人群在疲累的同时乞求逃离,逃离的终点便是一无所知的远方,抑或记忆深处的黄天厚土。许辉在《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中谈及路过一个江淮之间的路轨时,说:“我想,这必然是那些永世长存的东西,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它们,我肯定也无数次地成为过它们,现在,在一个完全不经意的特别的环境里,我又看到了它们。”[3]许辉远离物欲横流、精神麻木的都市生活,在自然的风声、水声中澄思静虑,努力聆听内心的独语,修复明心见性的灵识。他在自然万物,在擦身而过的寻常事物中,看到了一种恒定的东西贯穿如一,即印记在灵识中的最初的生命体验。有学者曾说:“许辉笔底文字不起波澜,但有一根中流砥柱梗在天地之间,才会有这样一股浩浩荡荡的文字气象。”[4]这根“中流砥柱”大抵就是埋在血脉深处的热情、执着,它隐藏在波澜不惊的皮肤组织之下,一旦诉诸笔端,便化为汩汩流淌的山溪、清泉、涧水,浩浩荡荡地驶去远方。

二、“乞求真理”的修行

游走并不是许辉独创的主题,中国文人自古以来就有“心远地偏”的说法,他们通过远离甚嚣尘上的世俗,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来审视生活,在自然万物中观照自我,“游走”便也成了中国文学中一个颇为恒久的主题。从《诗经》起始,在两千多年的历史烟河中,中国的名川胜景留下了众多文人学者的墨宝,但是许辉的“游走”不同于前人对名山大川的游历和唱和,许辉的“游走”既是一种没有目的的漫游,也是一种苦行僧式的修行,他试图在踽踽独行的脚步中觅得生命的一味真火。

在《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里,许辉记录了他根据气候和纬度一路往南追寻小麦播种、丰收的足迹;在《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中,许辉描绘了他根据图志记载在荒芜、废弃的坡土上寻访历史中的淮河渡口的身影;在《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里,许辉记叙了对幼时记忆里的江淮大地和慕名已久的山川高原的游历;当许辉游走于原野,置身于自然风物中,个体心灵在独自面对自然之境而感受到精神荒漠的震颤时,许辉凭着直觉周而复始地游荡于山野之间,他试图与自己对话,与历史对话,与动物、植物对话,以更多地体味这种心灵的震颤,于是花鸟、水草、野芦苇、庄周垂钓的濮水,都是他笔下的主角。他超越历史与现实的时空限制,在欣赏自然风物、观摩历史遗址的同时,从中倾听自我、寻找自我。

中国佛教文化中一直推崇僧众振锡笀鞋行走于世间以求得佛中三味,许辉的“游走”便与这一“乞求真理”的传统方式恰好吻合。只是佛家讲究在行走求缘的过程中获得觉悟,是要到尘世间历练的,许辉的游走却是为了一种使命,他在《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的自序中说:“我要严肃地行走在淮河流域,行走在大地上,完成生命的使命。”他遍访淮河的河口和支流,他游荡在街头小镇,溯源淮河的历史,他试图一寸寸剖析这块土地,深入它的肌理,理清它的纹路,以挖掘出他血液深处始终潜伏着的对这块土地的崇拜、激情和执着。恰如许辉在《风雪天静宫》所言:“如果你能体会淮北平原的内蕴,你的视线就会自然而然地穿越平原上的村庄、树丛、河堤、坟堆这些有一定相对高度的地物,对它们熟视无睹,看往极远极远,远到无极。这其实是一种心灵或精神、思维的视线。”[5]13许辉在乡野山水的跋涉中,以自得与淡然的心境去剖析自然、超越自然;在自然思辨的过程中,追求人本质的回归和精神的解放,在季节风的吹拂中享受性灵的闲适。

“游走”让许辉远离都市物欲的束缚,将灵识置于一片能够自由徜徉的天地,他在单独的旅程中聆听自我的声音,正如许辉在《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中所言的:“在饱满的阳光的沐浴之中,我能找到对我来说是最本真的感觉:生命的含义和进化的目标——在混沌的城市生活中,它们被淹没在嘈嚷的人为的信号海洋中。”[2]110这是一个作家对生命意义的本能探索,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聆听自然物语的本能冲动,他试图还原一个隐藏在皮相之下的本真的自我,一个能够思想、舒展的性灵,在“乞求真理”的修行中,他既追寻“游走”于方外的灵识,也试图将自我解绑于芸芸大众之中。

三、践行“自为”的意识

许辉喜欢动态的“游走”,或是强健而有力的步伐,或是汩汩流动的思绪,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作为行为主体的“我”,“我”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我的情感维度、生命意旨,“单独”便是许辉透过字里行间有意或无意显露出来的一种主体存在状态。许辉曾这样阐述他对“单独”的理解:“这或许既是一种个性,又是一种规避。通过这种选择,短暂地逃离人类、逃离社会、屏蔽喧闹、回避世俗、躲避强势的信息和知识引导。”[6]他试图以“单独”之名来寻找一个寂寞却自在的“我”。

这五本散文随笔集都冠以“单独”之名,可见许辉对“单独”的钟爱。在中国的社会文化形态中,儒家一直占据着正统地位,它所推崇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求士人具备作为“类”的自觉,鞭策着士人努力将自己规范成具有社会同一的道德伦理的意识形态的人,人作为个体的存在便被忽略了,以独立人格行世的士子常被贴上“异端”的标签,在这种追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社会文化形态中,人作为独立生命体的自觉意识便逐渐缺失。许辉的“单独”不仅“显示了写作主体特立独行的身影或姿态,也彰显‘个人’的精神意绪、情感理路与审美发现”[7],这五本散文集也是他“独立行走、独立思考、独立为人、独立看世界”的理念的躬身实践。

许辉的“单独”本意不在于塑造一种健全的人格、一个完整的灵魂,他只是着意于践行 “自为”的意识,罗曼·罗兰曾对这种意识做过很好的阐述:“一个勇敢而率真的灵魂,能用自己的眼睛观照,用自己的心去爱,用自己的理智去判断:不做影子,而做人。”[8]许辉正是企图在单独行走、单独思虑的过程中觅得一个区别于世间众人的“我”。

许辉的“单独”只是为了钝化自我的公共属性,让自我的感觉和想法都纯粹私人化,它不同于古代或现代给予“独立行世”的同义标签:孤傲、孤高、孤直,许辉的独立行走带有些许脉脉温情。在他行走的过程中,自然万物都是主角,而许辉自身只是这些事物中的一个过客,在某一个时段里路过时匆匆一瞥,在这一瞥中,眼之所及,心之所虑都镀了一层情感的光纤。在许辉的心里,似乎没有一物不是好的,没有一物是不值得关注与赞美的,如梁启超在散文《惟心》中说的:“天下之境,无一非可乐、可忧、可惊、可喜者,实无一可乐、可忧、可惊、可喜者。乐之、忧之、惊之、喜之,全在人心。”“全在人心”也唯有主体处于独立思考、思虑和感受的状态才会体悟到,它要求行动主体具备寡欲、平和的心态,以体味生命的本真滋味。

与“单独”经常并列出现的一种情绪是孤独,但是许辉的这一套文集中孤独的质感略薄,即使是一个人在麦地里的游荡,在许辉的文字间也流露出一种满足的欢喜,“沿着麦埂走进麦浪滚滚的原野,整个身心顷刻间都舒展开了”[2]8。即使在广袤的麦原上,在喧杂的市井荒村里,在沟沟壑壑的山川里,陪伴作者的还有万千自然风物。可以说,许辉的“孤独”是一种自由的、解脱式的孤独,他在游荡于江淮平原上时说:“整个原野都在心理上属于一个人、一个有心人、一个感觉到了原野上的一切的一个人,一个心如坦原的人。”[3]17他怀着对原野的热望而来,原野上粗犷、清新的生命气息,给予他一种心灵满足的极致感觉,他以悠闲的姿态享受着这旷野上的安宁。

四、结论

许辉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游走的冲动,一个学者抑或是作家的本能,迫使他不停地游走在城市的边缘,他将灵识在原野或夜晚中解放出来,既不是闲暇从容的抽象思辨之路,也不是狂诞不羁的放逐厌世之旅,而是以一种自审自省的状态,来关注人类精神中超越灵性的一面。恰如庄子在《知北游》中所言:“汝齐戒,疏沦而心,澡雪而精神。”他试图在单独的旅程中觅得一味真火来燃尽血液深处的纷扰不安。在2015年许辉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涡河边的老子》中,许辉将这一意图表现得更为直白,他以个人化的视角来感悟《道德经》,试图从淮河平原的一枝一叶里提炼出淮河的文化精神,许辉在《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中道出了自己的这一内心物语,“或许有一天,我能在江淮大地任一抔土地,起即成行,卧立为吟,以平和冲淡的心性,成就一段命途的因缘”[3]227。

参考文献:

[1]许辉.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1:10.

[2]许辉.和地球上的小麦单独在一起[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3]许辉.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4]陈思和.《许辉研究》序[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8):203.

[5]许辉.和自己的淮河单独在一起[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6]许辉.享受“单独”[N].光明日报,2013-04-02(14).

[7]陈振华.看许辉且行且远[N].中华读书报,2012-04-04(3).

[8]罗曼·罗兰.罗曼·罗兰文钞[M].孙梁,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2.

[9]许辉.和自己的夜晚单独在一起[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谢媛媛)

Wandering Words in the Heart:Comment on Xu Hui's “Aloneness” Series of Essays

GONG Run-zh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Abstract:In the series of essays about “aloneness”, Xu Hui pays attention to 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human spirit with a state of self-examination. Trudge is the key word in his essays, and in his lonely journey, he pursues the words in the heart and tries to keep himself away from the secular world. With a sense of “aloneness”, Xu Hui trudges alone and freely.

Key words:trudge; for oneself; aloneness; practice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3634(2016)01-0129-04

作者简介:龚润枝(1991-),女,安徽庐江人,硕士生。

收稿日期:201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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