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法官

2016-03-07 22:15倾城
方圆 2016年4期
关键词:大院里法官法院

倾城

法官们卸下肩章披上法袍,敲响法槌定纷止争,大院里传唱着“知我者,谓我心忧”,那是热播电视连续剧《大法官》里的主题曲,其间洋溢的温暖悲悯情怀让人至今难忘

20世纪九十年代中叶,我走出法政学堂,回到偏居一隅的故乡,成为中级法院的一名新丁。那时候的法院常年门户洞开,沉默而闲适,没有喧闹,没有安检,只有一个久历世事的传达室老大爷,眯着眼看世人穿梭往来。

那时候,“有问题,找政府”是老百姓的当然选项。案源不足、财政供养亦捉襟见肘的法院,还在忙着四面出击找案子挣点杂粮,谈不上有多少鲜衣怒马的理想,更顾不上宪法视野里“一府两院”的荣光。虽然在形式上,一名普通的科员级审判员,还要跟政府首长和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们出现在同一个人大任免名单,但也仅此而已。

21世纪如约而至。经济发展转向,立法日趋繁荣,法制进程加速,改革进入深水区,矛盾进入高发期,“有纠纷,到法院”开始顺理成章,法院被视为“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日益走向社会前台。与此同时,法官们卸下肩章披上法袍,敲响法槌定纷止争,大院里传唱着“知我者,谓我心忧”,那是热播电视连续剧《大法官》里的主题曲,其间洋溢的温暖悲悯情怀让人至今难忘。

在那个短暂的理想主义年代,青春绽放的我们都曾有一种乐观情绪,深信司法必将溯流而上,与这个国度一起抵达一个新的彼岸。

梦里不知身是客。变革的年代,司法不是浪漫的圆舞曲和书斋里的高头讲章,无论槛内还是槛外,其时并没有做好“一切皆断于法”的身心准备。刻在大理石上的宪法宣誓,仍是未被唤醒的睡美人,写上纸面的律条法则,随时会被政策公文扭曲阻断。附骥攀鸿的法院,不仅要习惯在政治层面上平衡纷繁复杂的利益博弈,更须紧紧依靠党委政府和社会之力去化解各种纷至沓来的纠纷。更重要的是,宪法体系中的司法位置一日不真正理顺,孱弱的法院就不可能制约住那些恣肆的“以法之名”却注定了要孤身承载社会情绪的集体宣泄。

光阴蹉跎,年轮更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经意间,50后迎来了退休潮,60后坐稳了主席台,70后冲到了第一线,80后进入了职业场。大院里每年都要补充一批新鲜血液,他们大多刚刚走出法学院,历经司考、公考层层选拔进来,并很快获得法官任命充实到办案一线,稚气尚未褪尽,法袍已然加身。

与学养背景混杂的前辈们相比,新一代的法律人算是专为司法熔炉量身订造,注定要成长为法治的中坚力量。但,司法不是安坐论道的纸上谈兵,法官更是一门素养、经验和心性无一可或缺的职业,法学院里的浪漫情怀与现实司法环境的对接,远不是拿一纸证书换一个法槌那么简单。这一代的法律人接受了系统的现代法学理念,接过了前辈手中的法槌,面对的却是司法权威与公信低到尘埃的困境。

速成的年轻法官们很快遇上了各式各样难以调和的问题:独立审判与科层体系的抵牾,司法特性与治理模式的隔膜,案结事不了的信访困局,口惠实难至的改革前景,涉世之初便要直面人心博弈的山川之险,微薄薪资与有房有车有家梦想之间的鸿沟……他们不仅要在现实模具的规制下和听讼决狱中尽快成熟,还要学会在有司的冷眼、公众挑剔的目光和口水中唾面自干,城外的风声雨声无时不撩拨着他们驿动的心,嘈杂的舆论场上,一个新的吐槽群体应运而生。

本杰明·卡多佐说,法官“并非淡然地伫立在偏远苦寒的山巅;那些席卷其他人的伟大浪潮,不会刻意改道,从法官身旁绕行”。法治的进程大势所趋,无论顺流逆流,司法都终将回归本位,但在改革进程中远未磨合定型的司法生态,不可避免地要砥砺着年轻的心,促使他们在众声喧噪中作出自己的回答,是选择放弃,还是在夹缝中坚韧生长。这一代的法律人,不可避免地要成为承受时代碾压的铺路石,年轻的司法官们,也注定要继续在成长中纠结,又在纠结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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