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不是伤害他人的借口

Q：我今年29岁，从小生活在家庭暴力里。父亲不止一次地用菜刀顶着我的脖子，将我打得脑震荡。母亲觉得正常，她说：“父母养了你，不可以说你打你吗？”在朋友的建议下，我看了心理医生，搬出去住。2014年2月，父亲查出肺癌晚期，6月去世。我没有放弃救他，甚至准备卖房子给他看病。

我觉得要好好照顾孤独的母亲，可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争吵，她说父亲是我克死的。我再一次崩溃了。

身边所有人都说，我的父母可怜，他们本性不坏，所以我要好好尽孝。可我现在看见母亲就想吐，经常梦见父亲打我。心理医生说庆幸的是，我的人格是完整的。我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改变自己，我感谢现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我的儿子。

你曾说：“不要随意劝一个人尽孝，对天底下的一些孩子来说，能逃离父母就是他们的成功和幸运。”但很多人是不能接受的。每次面对母亲，我都好难过。

A： 很多人就是很奇怪，他们麻木、无聊、善恶不分、人云亦云，对暴行沉默，对空洞的“大道理”俯首称臣，并热衷于以“道德”教化人。他们不知道“人”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人和人只是工具般的附属关系——子女就是父母的私人物品，是低贱的感恩戴德者;而不是平等的、令上帝都敬畏的新生命。

然而，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这样。所以，人要阅读，要有更丰富的信息源，那么你就可以拨开身边言论的重重围剿，去直面真实，让真实给你力量。

真实就是：无论你的父母多么“可怜”和“不容易”，都不是他们伤害你的理由和借口。真实就是：一个孩子不应当对虐待或侵害过他/她的父母感恩戴德，这是对恶的浇灌。

每个孩子都渴望爱，会寻求一切被爱的证据。心理学家亨利·哈罗通过追踪研究发现，相比被宠爱的孩子，那些被轻视甚至被虐待的孩子，反而更会竭力讨好父母——谁愿意早早接受根本不被父母疼爱的现实呢。你也巴不得相信别人说的“父母还是爱我的”，也会抱有幻想，所以心甘情愿践行“孝顺”的责任。

这一切，都因为你需要爱。可那些深深伤害你的，不是爱。打着爱的名义伤害一个人的精神和肉体，是最大的谎言。无论你的父母嘴上说多么爱你，或者试图多么努力去爱你，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是爱。爱不会指使一个人去打人，爱不会制造暴力。

你身边的人和你自己都认为，你的父母“可怜”，所以你要对他们好，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很可怜，可怜到只有去伤害最近的弱者才能体会到一点存在感。他们或许不幸，但他们最大的不幸，就是向情绪黑洞投降，放弃了向上和向善的力气，让暴戾、凶狠、软弱控制了自己。一个人的“不容易”，不是伤害他人的借口。

你也不容易。但你和你的父母不同，你没有以委屈和伤痛为理由去伤害比你弱小的人，你甚至“感谢现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我的儿子”，你终止了邪恶的轮回。你应当为自己感到骄傲。正是这样的选择，体现了一个人绝不向“不幸”屈服的价值 ——也因为这样的价值，我们不应当轻易地以“不容易”去掩饰一个人的恶行。

你要做的是，第一步隔绝伤害源。你的母亲仍然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对你进行精神攻击，你应当减少和她相处的次数和时间。不要管她和别人怎么想，自救永远是第一位的。第二步自我疗愈。看心理医生，阅读自助书籍，写日记，观察自己的情绪。你可能会反反复复陷入悲观、绝望、羞辱和愤怒，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不要逼自己轻易去谅解父母，你有愤怒的权利。先照顾好自己，再去照顾和理解他人。第三步相信自己，好好生活。真相很痛苦，但真相也有它不可替代的治愈作用。你的过去，无法选择;你的未来，由你决定。

你是一个有爱有光芒的人，请像爱你的儿子那样爱你自己。

（宋涵：作家，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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