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会饮篇》探析

2016-03-16 06:45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爱神苏格拉底柏拉图

邱 实

(黑龙江大学 研究生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柏拉图的《会饮篇》探析

邱实

(黑龙江大学 研究生院,黑龙江 哈尔滨150080)

[摘要]柏拉图的爱情观以其赞颂精神爱情的崇高地位而被人熟知,柏拉图在《会饮篇》中以赞颂爱神的众人对话方式表述了他对爱情、对善的观点。文章力图从柏拉图的形而上学思想和女性视角来对《会饮篇》进行阐述。

[关键词]柏拉图;《会饮篇》;善

长久以来,世人将《会饮篇》中柏拉图描述的爱情称为“柏拉图式的爱情”,似乎“爱情”置于柏拉图的最高境界在于精神,这种精神上的崇高爱情超越了身份、地位甚至是性别。柏拉图借众人之口阐述其思想,其真正的意味不仅仅只是止步于赞美爱神,描摹爱情。

总体来说,《会饮篇》是一篇回忆性的对话录,是苏格拉底的一个名为阿波罗陀若的学生向他的一位朋友复述在悲剧作家阿伽通家里举行宴会,并在会饮中讨论爱情的经过。整部《会饮篇》大致分为三部分,即引言、会饮对话以及结束部分。其中最重要、最经典的莫过于会饮对话部分。对话部分共由七段构成,裴卓、包萨尼亚、鄂吕克锡马柯、阿里斯多潘、阿伽通、苏格拉底分别阐述自己对爱神的观点,最后一位阿尔基弼亚德则在饮宴最后姗姗来迟,他的演讲称赞的则是苏格拉底。

《会饮篇》有着十分丰富且深刻的内涵,本文试图从以下方面进行探索性的探析。

一、《会饮篇》中体现的柏拉图形而上学思想

《会饮篇》看似是众人在赞美爱神,阐述自己对于爱情的观点,实际上,柏拉图是借此篇来描摹自己对于善的观点。论证采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方式,即由裴卓开始,由浅至深,由一般的世俗对于爱神的观点逐渐演变成柏拉图对于爱情的本质即善的观点,由个别的一般事物最终上升到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话题渐渐由消遣变为严肃,当苏格拉底发言时,话题已经从刚开始单纯的赞美爱神变为了对善的理解,爱情则变成了通往善的辅助。

裴卓是整场会饮谈话的发起者,作为第一个发言的人,不得不说,他的言论较为浅薄、片面,仅仅是比较粗陋的对于爱情的理解。他认为爱神是一个伟大的神,为人类和诸神所敬仰,最重要的依据有两点,一是爱神出身高贵,没有父母,是从混沌中与大地之母盖亚一同产生的;二是爱神为人们带来的益处,首先就表现在给军队带来的益处上。

裴卓认为一个年轻人最高的幸福无过于有一个钟爱自己的情人或爱人,因为这名爱人或情人的存在,当年轻人准备做坏事时就会觉得羞愧从而停止这样的行为,并且追求美好的事情。确实,这种爱情看起来似乎有一些道理,因为爱情的存在,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生或者死,这样的爱情往往伴随着牺牲。在这里,裴卓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贝利亚的女儿阿尔革丝蒂的例子,一个则是俄亚葛若的儿子俄尔剖的例子。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两个例子的结局不同,但其目的却都在于赞颂为爱情牺牲的伟大。这种爱情最好的应用就莫过于在军队中或者是在政权的建立中,裴卓认为一支由这种具有牺牲精神的爱情所加持的男同性恋的军队将是战无不胜的。显然,这种纯粹斯巴达式的以赢得胜利为最高目的的歌颂爱神,仅仅是将爱情作为一种好用的工具,这种赞美是为爱情的军事价值和扭曲的男同性恋的辩护和包庇。这种粗陋的颂词非但没有体现爱神的美好,反而让人觉得爱神的低俗与廉价。

虽然裴卓的颂词并不恰当,但是也能隐隐看出柏拉图爱情观点的迹象。而这种迹象在之后的几篇颂词中也有所呈现,即柏拉图并不是彻底的排斥男同性恋,因为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爱而非爱情在精神领域中的重要地位。

第二个发言的包萨尼亚显然不同意裴卓对于爱情的简单陈述,他首先区分了天上的爱神和凡间的爱神的区分,这样就区分了正确的和错误的两种恋爱方式。很明显,包萨尼亚推崇的必然是正确的爱情,即天上的爱神。同时,此对话中也用了大量的篇幅来阐明恋爱的低级形式的特征。从包萨尼亚的发言中能更明显的看到柏拉图爱情观中更偏向于精神爱情。正如包萨尼亚所说,低级的恋爱不问性别,所爱的不是灵魂而是肉体,庸俗的情夫更喜欢缺少智慧的恋人,他们会因为种种世俗原因如金钱、政治等结合在一起,又因为类似的原因而分开。包萨尼亚提出,爱慕对方的品德而成为恋人的成年男子之间的爱情才是真正高尚的爱情。显然,这样的条件体现出来柏拉图对于爱情的要求,首先恋人要有高尚的品德,或者至少要有追求高尚品德的心;其次,追寻爱情的人心智要成熟,有理性,足够为自己也为对方负责。可以看出,柏拉图或许并不推崇男同性恋,但是男同性恋的例子能够更好地对其观点进行说明。

鄂吕克锡马柯是位医生,他发言的内容将话题引入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讲话严肃而又审慎,极力做到符合他的名声和职业。事实上,从他的讲话就可以看出,他是在假借歌颂爱情来论述医疗科学的原理。“科学家,尤其是医生,是爱情秘密的真正知己。”鄂吕克锡马柯的言论与其说是赞美爱神,不如说是在阐明爱神的宇宙意义,其根本的思想是自然界到处由需要相互结合和补充的对立物所组成,爱神的统治体现在将自然界中的种种事物的两相对立进行调和。比如冷和热、干和湿那些性质,如果有一种有节制的爱把它们约束在一起,是相反者相成,产生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就会风调雨顺。

鄂吕克锡马柯的发言是一个过渡,也是一个转折。他之前的裴卓、包萨尼亚都在论述爱情,这位医生则将爱情提升到哲学的超然高度进行论述。在他的观点中,爱作为世界本源的一种规则,负责将无数对立的二元进行调和,这里的爱更倾向于一种同化力,与异化的力量相辅相成,影射着柏拉图对于宇宙本源的观点。鄂吕克锡马柯的讲话让爱的话题更加深入,更具有哲学意义上的可探讨性,并为苏格拉底的讲话做了很好的铺垫。

阿里斯多潘是下一个发言者,他的讲话是此篇中最著名的片段,而且是柏拉图全部对话录中最著名的章节之一。谈话借由一个著名的神话来说明人为什么会如此渴望爱情。因为“我们原来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们本来是个整体,这种成为整体的希冀和追求就叫做爱”。因为人本身是缺乏的、不完美的,所以才如此渴求完美,如此渴求填补自己的另一半心灵,让生命变得完整,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幸福。这篇讲话是如此让人动容,饱含着真情实感。隐含着爱神之所以为人颂赞,不仅仅是因为性爱,也是因为让人变得完整,在灵魂上的渴求与满足中得到的幸福比肉体上的快乐更来得持久和饱满。

接下来就是宴会主人阿伽通的讲话。这篇讲话是辞藻最为华丽,但是内容却最为苍白的讲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伽通的讲话确实是符合宴会主题的,赞美爱神,歌颂爱情,但也仅仅是赞美,用最华丽的语言来赞美,这样做的同时也使他的讲话失去了哲学内涵。

笔者认为,柏拉图的每一篇对话中的人物情节设置都是有其特殊意义的,每一个人的讲话和顺序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即使阿伽通的讲话在众人中略显失色,但也有其重要的作用——展现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引出苏格拉底的精彩发言。

果然,由于阿伽通的讲话内容过分华丽而缺乏真实性,被接下来讲话的苏格拉底质疑了。在阿伽通结束讲话之后,苏格拉底马上就阿伽通的讲话提出了疑问,所用的方法就是苏格拉底最擅长的辩证法。这一段苏格拉底与阿伽通的问答对话完全展现了苏格拉底辩证法的特点,苏格拉底之所以这时向阿伽通发难,其目的主要有两个:第一是为了反驳阿伽通,证明阿伽通的观点是错误的;第二则提出自己认为对的观点,从赞美爱神转变为什么是爱的哲学命题,为自己接下来的论述做铺垫。

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苏格拉底一直是柏拉图笔下非常重要的人物,不仅仅因为苏格拉底是柏拉图的老师,还因为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尊敬,在对话录里以苏格拉底为自己的思想代言人。所以,虽然看似柏拉图的对话录只是发生过的对话的记载,但笔者认为对话录某些情节和内容很可能是柏拉图为了论证观点与行文要求而重新架构的。

整部《会饮篇》里最重要的是苏格拉底的讲话。前面已经提过,苏格拉底运用一段对阿伽通的诘问,将宴会的论点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什么是爱,但是真正到他讲话时,苏格拉底却并没有直接陈述自己的观点,而是借由一个曼廷尼阿的女巫师兼预言者狄奥蒂玛之口来进行论述。前面苏格拉底已经论证了,爱神就是缺少、没有美的东西,是一种缺乏,之后苏格拉底的讲话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首先从爱神的出身开始讲起,爱神既不是“神”也非凡人,而是作为“大精灵”存在的。精灵是介于神和人之间的存在,是人与神交往的媒介,爱神是富裕与贫穷的孩子,这就从源头解释了爱神天生有着缺乏的特点,所以强烈渴望一切“美和善”的东西。渴望得到满足,渴望更多的东西,永远处于一种空和满之间的中间状态。他不是神,因为神已拥有智慧,但是也不是凡人,因为凡人缺乏智慧,他相当于“哲学家”,永远在追求智慧、美和善的道路上。

苏格拉底在不断追问爱情的本质,那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呢?他认为就是对幸福、对美、对善的渴望与追求。人一生都在追寻爱,那么追寻的爱的活动又是什么呢?首先是最低层次的,即在美的东西里面生育,借由肉体的生育达到美的永恒和不朽;其次是要求成名,要求流芳百世的欲望,这样做是为了品德的不朽,是渴望永恒的另一种更高尚的形态。然而,这种不朽还不是最高层次的不朽,但是人必须经过前两个阶段,才能发现他一直追寻的最崇高的美,一种永恒的、同一的、纯粹的和永不变化的美,前两个阶段都是为这一阶段做准备与铺垫的。在这一阶段,人才真正接近了美的共相,这是不变的光源,以至于我们会发现,迄今所有被觉察的美好事物都是它的浮动的反射光,这是精神能达到的不朽境界,而爱神所赋予的渴求这种美的力量能使人不停的对此种不朽进行探索。这种对美的追求,也是对善的追求,精神上对美和善的追求又高于肉体上对美和善的追求。

由此,可以总结以下柏拉图在《会饮篇》中主要论述的形而上学思想。《会饮篇》看起来是在赞颂爱情,实际是在论述善的含义。在柏拉图的哲学中,理念其实就是实体,他认为最高、最真实的理念就是“善”的理念,也就是神。在柏拉图看来,爱情之所以是美的,是因为爱情有了美的理念,并且永远把美的理念当作目的、理想加以追求,尽管永远也达不到它。同时,理念也是善的对象,是以真为基础的真与善的统一。所以在《会饮篇》中,苏格拉底一定要先论述爱情的真,之后才论述爱情的美与善。

二、从女性视角解读《会饮篇》

现代人看待爱情的基本观点多数都是爱情产生于男女之间,但是在《会饮篇》中明显提到了两种不同的对于爱情中女性地位的观点,非常值得深思。

首先是雅典比较盛行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在裴卓等人的发言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裴卓盛赞军队中的同性恋爱,包萨尼亚认为执掌凡俗爱情的爱神是女子,而高尚的男子之间的爱情是由天上的爱神所掌管,阿里斯多潘则认为同性恋爱比异性恋爱更高尚,尤其盛赞因精神上的相互吸引而在一起的男子。从这种种观点可以看出,当时女子在爱情里的地位并不高,不仅仅是爱情,在别的方面也是如此。

例如,在晚宴的当晚,希腊的各种最优秀的大人物都在场,专家、戏剧家、智者、政治家、哲人等,他们的身份都是男性,宴会中出现不多的女人身份只是仆人和舞者,并且在要探讨哲学问题的时候就被赶出了宴会现场。宴会上的多数人在阐述观点时多将女子用于贬义,如当包萨尼亚谈到爱神的分类时,认为凡俗的爱神总是不分皂白地奔赴它的目的,这种爱情只限于下等人,而它的对象可以是娈童,也可以是女子。但是当他提到天上的爱神所掌管的爱情时却说——这位爱神只鼓舞人们把爱情专注在男性对象上。再如,阿里斯多潘提到阴阳人时,用“奸夫”和“淫妇”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爱情关系,并且认为那些由剖开男人而造成的男人多半是最优秀的,因为具有最强烈的男性,这样的男人到了成年之后就会在政治上显示出雄才大略。

笔者可以理解这些大人物这样说的理由,一是当时的风俗确实如此,男同性恋之风比较盛行,虽然从希腊神话上看,男性和女性的地位相当,但事实上父系社会在大方向上依然认为男子的地位较高,哲学、科学等学科因为男性天生具备理性思维较强的特点而被男性长期“垄断”。二是,对精神上的至高境界的追寻。在宴会现场的人大多是希腊的各种最优秀的人,这前面已经提过,他们所缺乏的并不是物质上的享受,他们所渴求的是精神上的满足,这种精神上的满足只能由精神上契合的伴侣才能给予。如何才能达到精神上的契合呢?思想达到同样的高度,追求同气同声。要达到这样高度的一致,需要两个人具有类似的背景、经历,有类似的哲学观点,如此说来,如果是同性的话,因为性别相同,所以思想方式一致,就更容易达到这种契合。这种爱情不是现在狭义的仅指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指含义更深的爱,超越了物质甚至是自然的愿望,而专注于精神的高度。

但是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对爱情的描述显然不止于此。其实,苏格拉底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时是复述了他和一位女性之间的对话。苏格拉底或者说柏拉图十分赞赏这位女性,他是这样描述狄奥蒂玛的:“她对爱的问题,以及对许多别的问题,都有真知灼见。就是她,从前劝过雅典人祭神攘疫,使那次瘟疫推迟了十年;也就是她,传授给我许多关于爱的道理。”

显然,在苏格拉底如此重要的讲话中出现一位女性这本身就很不寻常,尤其是狄奥蒂玛教导了苏格拉底关于爱的道理这件事。显然,柏拉图认为爱情中不应该仅仅像前面几人所描绘的那样,爱情中女性也应处于重要的位置。这一点在苏格拉底的发言中有更多的体现。例如,狄奥蒂玛认为爱的活动是在美的东西里面生育,所凭借的美物可以是身体,也可以是灵魂。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为本性所推动,迫不及待地要求生育。怀胎、生育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会死的凡夫身上的不朽的因素。在她的论述中,始终将女性摆在行为主体的高度上,始终反对将女性对象化。这样的思考和论述方式,虽然是狄奥蒂玛的论述,但是依然反映的是柏拉图的思想。这也就说明了,柏拉图在想方设法提高女性在哲学界的地位,让女性来表达她们的哲学思想,尤其是在讨论“爱神”这种需要男人女人共同参与的事情当中。

总而言之,柏拉图在《会饮篇》中从爱情开始,最终谈及了他对于善的观点。《会饮篇》不仅以其优美的诗歌般的语言感动着世人,它所体现的柏拉图的深刻思想内涵也值得大家从更多的角度、更深的层次去细细体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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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仲霞.柏拉图式恋爱的内涵及其美学意义分析[J].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3).

责任编辑:张庆

Analyzing Plato’s “Symposion”

QIU Shi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Abstract:Plato’s view on love is well known for the spiritual love character. He expressed his ideas of love and kindness in his “Symposion” through people’s praising of Love. It attempts to expound “Symposion” from the view of Plato’s metaphysics and feminism.

Key words:Plato;“Symposion”;kindness

[收稿日期]2015-09-07

[作者简介]邱实(1989-),女,哈尔滨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科技哲学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6—0007—04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6.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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