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况周颐的词骨之“真”

2016-03-18 03:54蔡文静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性灵词话词学

蔡文静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论况周颐的词骨之“真”

蔡文静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况周颐的《蕙风词话》与《蕙风词》集中体现了其“真”的评词标准和情“真”、物“真”的诗词创作基础及原则。从况周颐的词话分析和作品分析来看,其“真”理论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内容上的景物真实和情志真实;二是形式上的真实。论文具体分析了其自然逼真和本质真实的景真、情感内涵和表达的情真以及情景交融等三个“真实”观内容。

况周颐;《蕙风词话》;《蕙风词》;情真;景真

况周颐作为清末民初的词人和词学理论家,他的词作和词话风格是与当时词坛缺乏真情、附庸风雅或是过于强调“寄托”的现象背景相关的,他力主的“真”字词学思想正是希望能力矫词坛弊病。况周颐在其词学理论著作《蕙风词话》中指出:“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脱稿。”[1]5提出“真字是词骨”,“词骨”就像人体骨骼之作用,支撑起整个人体活动,而词骨就是指词的“骨力”,这种“骨力”依靠“真”来打动读者。况周颐在其词话及词作中,将“真”作为其评词的一个批评标准,强调了“真”是诗词创作的基础和原则。这种为了纠正当时词坛各种不良倾向而提出的词学理论,对于指导当时词的创作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重真求实”从来就是中国文论的传统,正如清代文学评论家袁枚在《答蕺园论诗书》中说“千古文章,传真不传伪。”[2]在众多的古典文艺理论中,上至先秦儒家道家,再到况周颐所处的清末民初,很多文人、理论家都提及过“真”的文艺、哲学理论,但是都没有详细系统地归纳过艺术真实理论。从《周易》的“修辞立其诚”、庄子强调的“天放”自然本性美及不加文饰的“精诚之至”的“真者”、王充“疾虚妄”的“以真为美”、刘勰的“要约而真”、陆游的“文不容伪”、李贽的“童心”说、徐渭的“真我”说、王国维推崇“真景物、真情感”的境界说,他们都把“真实”作为立说著文的重要因素。纵观这些涉及到“真”的理论,它们多少都涉及到了景真、情真、情景交融的真实,细读况周颐的《蕙风词话》,不难分析出其中蕴含的“真”的词学思想也蕴含了这些内容,但是又具有其自己的见解。

一、景真

况周颐在其词话中并没有具体详细地诠释“景真”的含义,但是在评论中可以推敲出其对自然之景真的理解。

(一)自然逼真之处说“景真”

况周颐评论宋人严仁的《醉桃源》时写道:“描写芳春景物,极娟妍鲜翠之致,微特如画而已。政恐刺绣妙手,未必能到。”[1]28此句赞扬严仁在词中写景“微特如画”,用语言文字对春景的细致逼真描绘能媲美绘画,甚至是极善于刺绣的能手也未必能秀出如此逼真的芳春景物。严仁的《醉桃源·春景》:

拍堤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弄花噆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帘半卷,露新妆,春衫是柳黄。倚阑看处背斜阳,风流暗断肠。

词人写景确实细腻逼真,将春天的美景和此景下美人的娇颜写得有声有色、有情有味,将画境、诗意感融为一体。词中的“蘸”“弄”“噆”等字准确形象地表现了春天杨柳拂水、落花水流、鸳鸯嬉弄的生命气息和动态美。况周颐欣赏严仁的词正是从他对词作中景物描写的理解出发,认同那种细致微特的描景写法。从一些细节中表现真实,这样的词作才能算是一种具有真实美的上乘词作。

(二)自然本质之处说“景真”

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三中评论郭溪和许古的写景诗词:“郭能写山之貌,许尤传山之神。非入山甚深,知山之真者,未易道得。”[1]45山水画理论家郭溪的《山水训》从一个画家的视角借用雾气的不同特点来描写四季山峦景色,认为真山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再看金代文学家许古的《行香子》云:“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词人由朝至暮再至朝看尽峰峦叠嶂的明暗变化。况周颐评论的这两位大家,其对于景物的感悟总结都表现了他们对大自然的观察之细致入微、凝神之专注,否则也得不出笑、滴、妆、睡般的四季山景的总结与低、近、高的山景感悟。况周颐会在词话中评论郭溪和许古的关于景物的描绘总结,不仅表现出了他对亲身体验总结自然本质之真的方法的赞成,也表现了对景物本质真实的认同。他认为郭溪与许古对山景写貌、传神的诗词描绘,离不开诗词创作者“入山甚深”的亲身体验观察。在观察中获知自然之景的“真”,而这种“真”是经过观察提炼概括出来的包括了景物本质特征的真,是一种普遍的存在,而非一时偶然的外貌形状色彩的描绘之真实。

二、情真

对于“情真”的认识,况周颐在其词话中,主要表现在认为好的词是蕴含真实厚重的感情,同时,作词也要有一种真情实感而非流于形式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情感内涵之真

况周颐的词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理论,认为“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1]3,三者的交融点也体现在一个“真”字上,它们的共同点就是用自然无雕饰之真的语言来写质朴真实的思想感情。

况周颐指出:“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于梦窗词庶几见之。即其芬菲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沈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令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者厚。沈著者,厚之发见乎外者也。”[1]34他认为,“重”“沉着”在于寄托的“气格”,而非简单的追求华丽晦涩的字句。真正“重”的词作包含了“沉挚之思”“灏瀚之气”的真情实感。“厚”是“沉着”的外现,“沉着”即建立在深厚感情之上的寄托。吴文英隽句艳字的词是以思想感情为基础的,由此来揭示吴文英词的真正价值。从这里看出,况周颐对作词的标准是要求思想、情感与词笔的自然、深厚的统一,最重要的是要情真理足,有至真之情。而要达到沉着之境,作家应注重通事理之变,葆性情襟抱之真,在自身学识的基础上,以发自内心的真情为动力,用朴实自然的文字作出有真情真景的佳词。学词也要学到其“沉着”处,否则只会是“真意尽漓”,徒留貌似艳丽之无用之语。

(二)情感表达之真

况周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常州词派的影响,常州派重比兴,认为词以有寄托为贵。但常州词派以风骚比兴为作词的原则,要求在词作中寓以深厚的内容和浑涵的风格,只求矫救时弊。况周颐虽然也赞同词中有寄托,但他认为:“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横亘一寄托于搦管之先,此物此志,千篇一律,则是门面语耳,略无变化之陈言耳。于无变化中求变化,而其所谓寄托,乃益非真。”[1]98即认为词不必首首有寄托,不必微言中必须寄寓大义。他也认为如若词中有寄托,寄托又有“真寄托”和“非真寄托”的区别,其区别就在于作品寄托的情感的真实性。他所赞同的真正可贵的寄托是缘于真情实感、“流露于不自知”的寄托,这种真情实感是来源于诗人、词人自身的生活阅历和身世遭遇,是作家性灵的自然流露,而那些千篇一律的所谓大志向的情感表现没有真实的感受写出来的只是一种门面话语,没有新意和情感的寄托并不是一种艺术真实,因此不能脱离真情实感去片面地进行寄托之作。在这个观点的论证中,况周颐列举了唐代温庭筠的《金荃集》和宋代晏殊的《珠玉词》,认为这两位词人的词作中并没有像常州词派要求的那种微言大义的寄托,但仍然卓绝于千古,原因就在于词人结合身世经历发自肺腑的情感吐露,好的作品应该是字由心生,真诚坦率,而非为了寄托而写寄托的露率。

因此,在况周颐的词学理论中,作词须有真情实感。不仅作品中包含有深厚真实的感情,而且在表达中也该带有深挚的情感;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强制赋予诗词情感,而是情感由内而外地生发出来。

三、情景交融的“真”

况周颐在《蕙风词话》的评析中列举了前人词作中情景交融的佳句,明确地主张“盖写景与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1]17。

(一)融景入情,丰神秀极

《蕙风词话》卷评二中评东山词:“‘归卧文园犹带酒。柳花飞度画堂阴。只凭双燕话春心。’‘柳花’句融景入情,丰神独绝。”[1]19贺铸的这首《浣溪沙》写闺情,微细美妙。下片铺叙困极罢琴尝酒,而归卧之时酒犹未消,“柳花”两句,以卧时所见之景物作结,轻灵异常。在评论空同词时,认为《浪淘沙·别意》“花雾涨冥冥。欲雨还晴”两句在“涨”的基础上,能“融景入情,得迷离惝恍之妙”[1]32。洪瑹的这首别离词想要表达的是一种留恋绻缱、难舍难分的情境,而开篇两句写景,描绘了花明月暗、雾霭迷蒙、零星小雨后流云又露微微月色的春夜之景,用这美妙春夜反衬词的作别主题,于后文中点出身是行人的无奈。词作将现实的情景和人物内心等都井然展示出来,增加了描写层次的厚度与感情的抒发,所以况周颐称空同词得迷离惝恍的妙处。

况周颐在评论王易简的《庆宫春·谢草窗惠词卷》说道:“‘因君凝伫,依约吴山,半痕蛾绿’……余调此十二字绝佳,能融景入情,秀极成韵,凝而不佻[1]38”。王易简的这首词摒除应酬俗套和空泛的恭维话语,以情真意切为旨归,生动感人,最后的这一句十二字,引用隐约的吴山、美女朦胧的双眉之美的景来结束全词,表达对师法渊源、回忆其创作往事的深情,写得韵味十足而不轻佻。

况周颐的词作也有不少将写景融进抒情中,例如其《定风波》:“户网游丝浑是罥,被池方锦岂无缘?为有相思能驻景,消领,逢春惆怅似当年。”这首词应该是怀念故人或者以人喻事,词人的感情细腻,引进窗棱上的残破蛛网和墙上的游丝,以及看到被子上方形织锦都联想到情丝情网,希望能将往日的情留在眼前。

(二)融情景中,旨淡而远

况周颐从对评论刘招山的《一剪梅》中得出关于写景咏物的心得:“词有淡远取神,只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为高手。”[1]104就是说,诗人描写这么多“景物”,旨在获得景的“神致”。这首《一剪梅》正是诗人将自身的情感倾注在了客观景物中,使得词中的景语也是情语。况周颐称其“杏花时节雨纷纷。山绕孤邨。水绕孤邨”,颇能景中寓情,而以往的一些词人写的“一般离思”之情都未能与这一句相媲美。

况周颐认为咏物之词“自性灵中出佳’”“以性灵语咏物,以沉着之笔达出,斯为无上上乘也”[1]100。“性灵”在况周颐词学中即指真感情,他认为以富有真感情的语言来描绘景物、咏物,用含深挚情感的笔触表达出来,这样的词作才是“上上乘”的作品。况周颐自己的词作大多数就是词人真情、性灵的真实流露,也是其词学思想的实践。例如其《水调歌头·落花》和《金缕曲》就是词人少时性灵的真实流露。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附录》中将他与朱祖谋相比较,说道:“疆村词虽富艳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3]赞扬况周颐的这些词虽没有疆村词的富艳精工,但其真挚之情略胜疆村词。

跟王夫之、王国维等提出的情景相融说一致,况周颐也并未将情、景之真分开而论,而是认为“情真”以“景真”为基础,但“情真”才是“词心”。况周颐自己作词、论词都强调词要抒写情性,而要表现词人的性情之真,必须要有浓厚的生活底蕴为基础。同时,“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1]7。词人所看到的“风雨、江山”触发了其“万不得已者”之感,但这些客观景物并不能直接成为“吾词之真”,只有这些“吾心酝酿而出”的“万不得已者”才是“词心”,是词的关键和神韵之所在。这些情感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后即成为了“吾词之真”。

综合以上分析,况周颐的词学理论将“真”作为词的词骨,以“真”为写词评词的一个标准,其“真”包含了客观、本质的自然景真,也包含了情感的真实,且将情、景结合的艺术真实融入到他的词作和词论当中。其词学理论中表现的艺术真实观无论是对当时抑或现在的文艺理论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值得借鉴。

[1]况周颐.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M].孙克强,辑考.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2]袁枚.小仓山房诗文集[M].周本淳,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803.

[3]王国维.人间词话[M].徐调孚,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66.

[4]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520-527.

[5]叶嘉莹.词学新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00-108

[6]陈月晖.论清末词人况周颐的真实论[J].学术论坛:1991(4):283-288.

[7]古德玉.关于况周颐“真”字词学思想的探讨[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10.

A Discussion on the“Truth”of Kuang Zhouyi’s Poetry

CAI Wenj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541004 China)

Kuang Zhouyi puts the“truth”as a criticism standard of poetry,and emphasize that“truth”is the basis and principle of poetry creation.Through the analysisi of Hui Feng CI Hua and Hui Feng Ci,the author focuses on the meaning of“truth”in Kuang Zhouyi’s poetry which has two aspects:one is the real scenes and emotions;the other is to be true in the form.Therefore,the author comes to a con⁃clusion of“truth”which is a blending with the real scenes,real emotions,scenes and emotions.

Kuang Zhouyi;Hui Feng Ci Hua;true feelings;true scenery

I01

: A

: 2096-2126(2016)06-0059-03

(责任编辑:刘婧)

2016-11-01

蔡文静(1988—),女,广西桂林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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