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英国妇女见到的晚清女孩

玛丽·伊莎贝拉·布莱森

被歧视的女孩

如果你问一个中国人，家中有几个孩子，他会告诉你，他有几个儿子。也就是说，女孩不在计算的范围之内。在他看来，那些无用的丫头片子怎么能与深得父母欢心的哥哥弟弟们相提并论呢？他们可是父母千盼万盼才得到的，再多也不嫌。

女孩是无用的累赘，这似乎是人们的共识。其中一个原因如中国的一句老话所言：“女儿虽好，但只是篱笆外的竹笋。”也就是说，女孩也许漂亮可爱，但她不属于这个家。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能回报孝敬父母了，但却得嫁出去成别人家的人，一走就再也回不到家中，甚至连见一次面都很困难。

在中国，女孩在自己家过了几年孩童生活后，小小年纪就被嫁出去，或者被领到许配的小男孩家里。从此以后，父母就很少能见到她们。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其父母对女孩的失望心理。她呱呱落地，第一次睁开小眼观看这奇妙的新世界时，她的父母就感到失望，认为她顶替了他们盼望以久的儿子来到这个家里。你或许会问，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看重儿子呢？主要的原因是，儿子越多，自己的地位就越重要。儿子长大后不仅不离开祖辈留下来的这片屋檐，而且会带来年轻的媳妇，使这个家庭兴旺壮大。一个有着许多儿子的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除此之外，人们相信，人死之后要进入到一个无法看见的世界中，但他仍像活着时一样，需要食品、衣物和钱财。中国人相信并创造了一种给亡者提供这些物品的方式。他们焚烧纸钱、纸衣、纸房子、纸家具和纸仆人，让这些物品随着一缕缕青烟飘移到亡者的世界之中。而这一切只有男孩才能完成，只有男孩才能为其亡父亡母提供此类服务。如果一家中只有女儿，家中就没有子嗣在亡者灵牌前祭拜焚香。

也许你会问，这些中国女孩长得什么样？她们许多人有着明亮迷人的脸庞。所有的人都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根据她们所住的省份不同，她们黑黑的长发有不同的发型和装饰。在大多数地方，她们的头发都会向后梳，编成一根粗粗的辫子，扎上一根大红色的发带，挂在身后。她们额前的头发常常被剪齐，留下一个像英国姑娘一样的刘海。有时她们梳成两根辫子，扎在头的两边，并插上鲜艳的花朵。在其他时间，尤其在冬季，她们会戴上一种奇怪的小头套，由丝绸绣花套箍组成，黑色丝穗从套箍上垂下来，覆盖住前额和耳朵。女孩13岁左右时，她的头发将被隆起，梳成妇女的发式。头发被拧成发髻，盘绕在各种样式的金属丝发卡周围。有的发卡样子如蝴蝶翅膀，有的则像茶壶的壶把。一些年轻姑娘的发髻非常大。满族女孩把头发定成一个扇形，顶在头上。结婚前，大多数女孩前额头发梳理成圆形，以保持前额的自然形状。婚后，前额的头发被梳理成方形，额际上的不少绒发被拔掉，使前额显得更宽更高。如果女孩家境富有，从很小时候起，她们就开始戴耳坠手镯和戒指。

身着节日盛装时，大多数女孩都会在脸颊上抹上胭脂，并涂上口红。她们还在脸上扑上大量的香粉。中国的女孩很少注意时装的更新。不同省份的女孩和妇女的服饰在裁剪上会有一些微小的差别。但无论在哪里，昂贵的外衣和绣裙通常都是从祖母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随着年份的更替，对服饰原料和色彩的偏好会有所不同，袖子的宽窄和装饰的风格也会有所差异，但这些差异远远不像西方国家时装界那么明显。

夏季，中层和上层社会妇女的内衣通常是由细薄的丝绸制成，而冬季则是由棉布制成。外装的样式基本相同，但面料和色彩却丰富多样。夏天时节，宽松的上衣常由漂亮的中国薄绸做成，色彩常采用浅蓝、浅绿和浅灰色。裤子的面料常与上衣的面料相同，但往往配以不同的颜色。你常常可以看见人们穿着绿色的上衣配着红色的丝裤，或者紫色的纱裤上面罩着一件宽大的印花蓝绸外衣。这些绚丽的服装常镶着金穗边，由不同色彩的绸缎加以装饰，宽大的袖口缝着一条宽宽的缎条，上面绣着仙境、花鸟等图案。

被扭曲的脚

然而，中国年轻女孩服饰最重要的一部分是鞋子。多么小巧玲珑的鞋子！它们由彩色的丝绸或缎子做成，上面绣着极为精美的图案。色彩亮丽的鞋跟，在宽大的裤子下面时隐时现。她们的脚那么小，与“金莲”这一美称名副其实。不过，当你发现，所谓的“金莲”其实是由惨无人道的折磨而导致的，你会感到无比悲哀。那双隐藏在小巧玲珑的鞋子里的小脚根本不成为脚，而只是一堆扭曲和断裂的骨肉！

这种扭曲的小脚并不是人们有时说的那样，是由穿铁鞋或木鞋导致的，而是在女孩只有6岁时缠上九英尺长的窄纱布而绷裹成的。

纱布的一端放在脚背之下，然后缠过除拇指外的四个脚趾，然后又裹向脚底。另一条纱带从脚跟缠起，尽量绷向大拇指，使脚底形成一个凹口。所有的纱带都裹完后，把纱带的最后端缝实结牢，让裹着的脚在这种状况下呆一两个星期左右，其间会不时地加上一些干净的绷带。不过，缠足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生效，否则可怜的麻木的脚又要开始血液循环，疼痛将变得难以忍受。在这一过程中一个女孩失去一两只脚趾是常事，但脚缠好后，她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回报，即她有了一双无与伦比的小脚。母亲和保姆常常是这种酷刑的执行者。有时我们路过一个中国人的家时，常能听见孩子因缠足而发出的痛苦哭喊。

传统习俗的力量大得惊人。对中国女孩来说，与其被嘲笑或者与其他女孩不同，或被邻里讥讽“你看，那双脚大得像两只大船”，她宁愿去忍受那巨大的痛苦。我认识几个女孩，她们的父母因受到教会的感化而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缠足，可孩子们自己却悄悄地找来绷带，试图自己给自己缠小脚。

缠足的第一年，孩子们得忍受毫无间歇的疼痛。她们使用了数不清的方式来麻痹自己的脚，以减轻痛苦。在炎热夏季，她们浑身发烧，躺在凉席上，度日如年。在寒冷的冬季，她们任何被子都不敢盖，因为如果四肢受暖，疼痛会越加难忍。刚开始缠足时，女孩行走十分不便。她只能把双膝放在两只小凳上，双手交替挪动凳子，向前爬行。最后，苦苦期盼的小脚终于裹成，成了她一辈子的伴侣，也使她在朋友中倍受倾羡。在婚礼上，客人们谈论新娘子的情况时，不谈她是否善良，是否聪慧，是否漂亮，而是询问姑娘的小脚到底有多小！

三寸应该是她们所穿的时髦小鞋的标准尺寸。就是在这么一双小鞋里，中国的淑女们一瘸一跛，靠着孩子的肩头或者一根强硬的拐杖支撑，蹒跚而行。一些富有人家太太的脚几乎毫无用处。虽然身居宽大的庄园，她们却无法靠自己的脚从一个屋走到另一个屋，只能靠那些大脚佣人背着她们在家园中来回穿梭。有些妇女虽缠过足，但脚还不至于太小，能自己行走，但要她们走上几里路就显得十分困难了。

婚姻生活

中国的女孩在很小的时候，甚至有时还在婴儿时，就被订亲。通常其父亲与家有儿子的一位门当户对的朋友约定，在多少年后将给这对孩子成亲。他们会找来媒人，给双方孩子占卜算命，随后几天双方家庭开始等待、观察、考量。如果在等待的这几天内，家中出事了，如杯盏碗碟被打破了，或某件小物品丢失了，都会被看作是不祥之兆，这门婚事即可告吹。但如果一切平安无事，双方父母就会认为这门亲事可成。于是双方交换礼物。礼物中包括一对龙凤牌。一块牌子上镶有一条金龙，并写有与这个男孩相关的特定情况。另一块牌子上镶有一只凤凰，也写有与女孩相关的特定内容。一根红丝线，两头穿针，穿过每一块牌子，并互相交换，由对方父母保留，成为订亲的凭据。

这种由父母一手为孩子操办的订婚，与婚姻一样有着法定的约束力，但这出戏唱主角的人物对此却一无所知。由于订婚的双方家庭彼此交流很少，中国人的婚礼上常常会悲从天降。有时，家庭的状况会大大地改变。一个想把自己女儿嫁给殷富人家儿子的家庭会发现他们最终把女儿嫁给了一个一贫如洗的人家。有的人家会发现订婚以后，新郎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残疾人。我还听到过，有一家的新娘后来身患严重的麻风病，而另一家的新郎罹患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病入膏肓。

娶亲之日到来时，新娘乘着一台精心装饰的巨型大红轿子来到她的新家。随她前行的人中没有她的亲戚朋友，只有两个老太婆，其作用相当于英国年轻的伴娘。老太婆中的一人是媒婆，另一人是执掌娶亲仪式的司仪婆。新娘的家人按照习俗都应该留在家中，为她的离去嚎啕大哭。婚轿门帘打开时，人们见不到白色的婚纱，因为白色在中国是服丧期的颜色，婚礼中绝对不可使用白色。年轻的新娘通常穿着色彩艳丽的服装，但最外面总是罩着一件鲜红色的大袍。她的头上别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头饰，头上盖着一大块鲜红色的丝或布盖头，使她的容颜不被他人看见。

在婚礼早宴上，新娘和新郎单独坐在一起。新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头上仍遮着盖头。在这一早宴上，人们并不期望新娘吃任何东西。他们两人每人要喝两杯酒。酒杯用一根丝线连在一起。在早宴上，主持仪式的司仪婆开始大声吟唱一首专为这一场合而作的歌曲。在歌里，她预祝各种各样的吉祥幸福都会降临到面前的这对新人身上。

吃完早饭后，新郎领着新娘走进装饰一新的新房。新房中堆放着许多红色的箱子，里面装着新娘的衣装。这时新郎可以揭开蒙在新娘头上的盖头，第一次打量这位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的脸庞。不久，新娘和新郎一起共同敬拜祖宗灵牌和家里的长辈。巨大的婚宴将这一天的庆祝活动推向高潮。这以后，赴宴的亲戚朋友，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进来一睹新娘的芳容，并对其容貌发表各式各样的评论，有的几乎带有人身攻击色彩。这是每一个中国的新娘都要经过的折磨。我参加过许多这样的婚礼，看见那些只是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可怜女孩站在那里，全身发颤，脸孔下垂，脸上毫无表情。中国的新娘事先就被教导，不管别人说什么，无论是尖酸的挖苦还是友好的同情，她们都得表现出无动于衷。

新娘要在四个月后才能回娘家。通常这次回家是一次悲惨的旅程。小媳妇只有在这时才能痛述被无情的婆婆虐待的经历。更可悲的是，这次回家常常是痛苦的小媳妇终结自己生命的机会。在她们看来，自己的生命毫无价值，失去它也是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

当然，也有相比之下算是幸福的婚姻，尤其考虑到使这些婚姻得以产生的各种因素。总的来说，在中国，所有妇女的生活都远比男人的生活更为枯燥和悲惨。

如果中国的童养媳或小媳妇死了丈夫，而她试图吞食鸦片或采取其他方式跟着丈夫走向阴间，她会因此被大加赞许。在中国城墙之外或在城中的一些大街上，我常看见一座座牌坊矗立在那里，用以纪念那些孝顺的子女，或那些因丈夫去世而自尽的童养媳或媳妇。节妇殉葬的事件通常会上报给皇上。如果这个死去的年轻女子属于某上流阶层，皇帝会亲自命令竖立贞节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