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有意味的形式
——论伍尔夫现代小说文本的创作特质

2016-04-12 04:11
信阳农林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拉姆齐克莱伍尔夫

段 红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寻找有意味的形式
——论伍尔夫现代小说文本的创作特质

段红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直致力于小说的改革和艺术的创新,努力开拓小说创作的新形式,寻找有意味的形式展现人物独特的内心世界。在形式理论的基础上,本文从叙事模式、叙事策略和现代形式等方面对其现代小说代表作进行文本细读,探讨伍尔夫现代小说创作的特质,从而正确把握伍尔夫在现代小说艺术发展史上的价值和地位。

弗吉尼亚·伍尔夫;现代小说;形式理论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是20世纪现代主义的先锋代表,“其小说是传统的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文学转型的典型代表”[1]。伍尔夫在小说理论与创作中,致力于小说的改革与创新,用全新的艺术形式展现人物独特的内心世界。伍尔夫的每一部现代作品如《墙上的斑点》、《到灯塔去》、《达洛维夫人》都是她践行自己独特小说形式理念的体现,正是在创作过程中,她才得以不断丰富着自己的现代小说形式理论。

1 传统叙事模式的嬗变

在小说创作的实践过程中,伍尔夫彻底打破了传统小说中以情节结构来表达主题的叙述模式。伍尔夫认为“一部好的小说不需要有情节;不需要有幸福结局;不需要写善良的可敬的人们;一点也不需要和我们所知道的生活相像”[2]。为完美真实地表现人的心灵世界,伍尔夫在小说创作中最大化地淡化了故事情节、人物性格,转而以主观感受、心理体验和隐秘的潜意识等为支点来构建小说形式。

如《墙上的斑点》以叙述者对“斑点”的六次主观猜测构成小说的形式框架,这部小说是伍尔夫独特的小说艺术形式创作的开山之作。她大胆摒弃传统现实主义文学对客观外在真实的刻意追求和对完整故事情节的关注,而是转向展示主观真实的内心世界,以人物捉摸不定的意识流动为主线来构造小说的形式。

小说的开始很随意,“大约是今年一月中旬,我抬起头来,第一次看见了墙上的那个斑点”[3]p48。小说围绕着叙述者对“斑点”的思绪而展开。整部作品,没有描述故事情节、叙述者的职业外貌等外在客观事实,而是以小说中唯一的客观存在物“斑点”为小说的叙述支点。《墙上的斑点》的独特结构形式是以一个支点为轴心向四周辐射,表现出了人物散漫无序的内心世界。

“为了要确定是在哪一天,就得回忆当时我看见了些什么。”[3]p48墙上的斑点引导读者进入叙述者的回忆和冥想之中。“我”觉得那可能是“一个钉子留下的痕迹”,并以此展开了对原房客生活的想象;接着“我”再次将思绪拉回到墙上的斑点,又觉得“它不像是钉子留下的痕迹。它太大、太圆了”[3]p48。再次联想到生命的神秘,想到生活的偶然。接着叙述者在“一片夏天残留的玫瑰花瓣、古代的希腊人、莎士比亚……之间漫延,但一切历史的虚构是多么沉闷啊”[3]p50,叙述者的思绪又从斑点凸起的形状想到古冢,从而想到古物收藏家;对“一枚巨大的旧钉子的顶头”的联想让“我”开始想象一个没有文明秩序、尊卑分别的“十分可爱的世界”[3]p50。叙述者继续思索,并希望能抓住“一棵树还有一百万条坚韧而警醒的生命分散在世界上,在卧室里、在船上、在人行道上……”[3]p55,于是就想到了树,想到树的生存。然而最后“…不论怎么说,我认为我们也不应该让一只蜗牛趴在墙壁上”,“哦,墙上的斑点!原来是一只蜗牛”[3]p56。至此,叙述者的思绪悄然而止,小说到了尾声。

伍尔夫在这篇小说中完全消解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模式,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单一直线型的结构形式,彻底将叙述艺术从繁复情节的桎梏下解脱了出来。正如E.M.福斯特对伍尔夫创作艺术所做出的评价:“伍尔夫是在寻求一种新的创作方法,她试图抛弃传统的‘情节’,用一条贯穿全篇的‘路线’凝聚作品的各个部分,使之合成为一个整体。她已断定,‘情节’是无关紧要的。”[4]

《墙上的斑点》以客观存在的“斑点”为支点,来展示人主观精神世界的意识流动。伍尔夫认为,现代小说的任务不是再现客观世界,而是表现客观世界在人的心理意识中的反映,表现感情、感觉、联想、想像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反映人对客观世界最终真实的感受。伍尔夫的现代小说形式理论在这篇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2 多维变化的叙事策略

在伍尔夫的小说创作中,她摒弃了传统的全知全能式的叙事角度,转向选取更为灵活自由的叙事策略,使小说的叙述者能够自如地在现实世界和人物的内心世界之间转换,并通过独特的间接叙述话语,在叙述者和人物之间形成对话,让读者能够重建人物的“内在真实”,引领读者于“无章可循”的人物意识表达中找到秩序,体会和谐。

标志伍尔夫现代小说叙事策略成熟的《达洛卫夫人》是其代表作,堪称叙事艺术的精品。作品中伍尔夫采用多维变化的叙事策略,将零聚焦与内聚焦巧妙结合,形成多焦组合的叙事模式,获得了奇妙的叙事效果。内聚焦的叙事模式借助小说中人物的感觉来体验生活,能够表达出人物微妙的情感世界。而零聚焦的叙述者则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伍尔夫在《达洛卫夫人》中以内聚焦为主,零聚焦为辅,这种多聚焦的叙事策略既不破坏叙事的真实可靠性,又给叙述者更多的自由,让读者深入到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

伍尔夫在《达洛卫夫人》中用独特的叙事技巧向读者呈现了克莱丽莎和塞普蒂默斯两人漂浮不定的精神世界。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克莱丽莎来自上流社会,塞普蒂默斯来自下层社会,他们在各自的时空中生活。因为内聚焦最适合展示人物微妙的内心世界,叙述者可以触及到人物心灵深处,然而内聚焦却无法进入他人的内心世界,只有借助于零聚焦(布雷德肖医生在与克莱丽莎共进晚宴中谈及塞普蒂默斯的死讯)才能把两个社会阶层有机地联系起来。小说的两条单独线索在此交融、合二为一,一个仍活着的人和一个已死去的人在晚宴宾客的谈论中出现了交集。多聚焦的叙事模式为“两个世界”的整合提供了了解社会的不同视角,从而获得立体的现代生活印象,因而这种多聚焦的组合方式就形成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其次,自由间接式叙述话语的灵活运用是《达洛卫夫人》最显著的叙事特色之一。伍尔夫借助自由间接话语来体现叙述的主观性。自由间接话语常以第三人称和过去时为基本叙述方法,省略间接话语中常用的引导语,较好保留了人物主体意识的语言和视角成分,使叙述语流自然流畅。这样不加引号的人物语言就十分自然地“嵌进”或“滑入”叙述话语之中,如克莱丽莎等待穿过维多利亚大街时的场景就很具有代表性:

“在威斯敏斯特住过后——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吧——即使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或者深夜梦回时,都会感到一种特殊的寂静,或肃穆的气氛,一种不可名状的停滞,大本钟敲响前提心吊胆之感(人们说,那可能是流感使她心脏衰弱的缘故)。听!钟声隆隆地响了。开始是预报,音调悦耳;随即报时,千准万确;沉重的音波在空中渐次消逝。她穿过维多利亚大街,一面思量:我们都是些大傻瓜。”[5]p1

在上一段中,自由间接式叙述话语采用第三人称“她”的叙述称谓,但叙述视角却悄无声息地从克莱丽莎转为叙述者,又从叙述者转向克莱丽莎,中间没有任何过渡,两者的转换似乎了无痕迹,一气呵成。先是女主人公克莱丽莎模糊的回忆,接着是叙述者描述宁静的维多利亚大街,继而是克莱丽莎对大本钟钟声的提心吊胆之感,最后叙述者叙述克莱丽莎穿过维多利亚大街而嵌入克莱丽莎的思索之中。

综上所述,伍尔夫在小说创作中娴熟地使用的多聚焦的叙事结构和自由间接式叙述话语使作品不仅细腻充分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增强了作品的主题表达功能,更使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审美意味。多维变化的叙事策略是伍尔夫现代小说形式理论最显著的特色之一。

3 展现内在真实的现代形式

罗杰·弗莱有关“现实生活”和“想象生活”的观点在伍尔夫小说创作中体现为对“内在真实”的展现。在《到灯塔去》中,伍尔夫揭示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艺术生活中人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关系,而且力图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联系,获得统一与和谐。

在现实生活中,拉姆齐夫人美丽善良、温柔贤惠,作为贤妻良母,给丈夫和孩子提供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心灵上的慰藉,救济穷人,关心客人。她总是努力给身边的人带来美好与永恒的东西,她的人格魅力似隔海相望的灯塔,总是在夜色迷茫和暴风骤雨肆虐之际给迷惑空虚的人们带来希望、爱和力量。丈夫拉姆齐先生在精神上依赖她,无论在现实生活中他有多少焦虑,自卑和痛苦。孩子们依偎着她,朋友们赞美她,按理说这样一个近似完美的拉姆齐夫人应该过着很幸福的生活,但是在拉姆齐夫人内心深处也常隐约有不快的感觉。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不恰当,想起最完美的事情也白璧微瑕”[6]p37,她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生活的矛盾之中,生活中有很多困扰之事如丈夫的脾气暴躁,虚荣心强,女儿普鲁的婚姻是否幸福,保罗和敏泰的恋爱是否顺利。她努力在混乱与矛盾中给生活建立秩序来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但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拉姆齐先生依旧坏脾气,保罗和敏泰的相处并不愉快,詹姆斯恨他的父亲。最终,拉姆齐夫人不得不承认“生活是可怕的、充满敌意的,它会迅速地向你猛扑过来,如果你让它有机可乘的话,还有那些永远存在的问题:苦难、死亡、贫困”[6] p58。

在拉姆齐夫人弥留之际,她终于知道了如何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如何协调内在精神与外在矛盾。当所有人都已经睡去,拉姆齐夫人独自坐在安静的房间里,手里做着编织活儿,“所有那些向外扩展、闪闪发光、音响杂然的存在和活动都已烟消云散”[6]p60时的内心活动:“她经常感到需要——思索;嗯,甚至还不是思索,是寂静;是孤独……现在,带着一种严肃的感觉,她退缩返回她的自我——一个楔形的黑暗的内核,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正是在这种状态中,她感到了她的自我;而这个摆脱了羁绊的自我,是自由自在的,可以经历最奇特的冒险。当生命沉淀到心灵深处的瞬间,经验的领域似乎是广袤无垠的。她猜想,对每个人来说,总存在着这种无限丰富的内心感觉;人人都是如此……都必定会感觉到:我们的幻影,这个你们借以认识我们的外表,简直是幼稚可笑的。在这外表之下,是一片黑暗,它蔓延延伸,深不可测;但是,我们经常升浮到表面,正是通过那外表,你们看到了我们。”[6]p60这时拉姆齐夫人发现仅仅通过外在的表象无法认识一个人的真实内心,人与人之间存在矛盾与对立,只有与外界斩断联系,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时,才能获得精神上的升华,使心灵得到净化。人们只有克服狭隘心理和消除隔阂后,才能步入一种崇高的境界,从而获得内心的宁静。

生活与艺术的终极价值存在于永恒的形式之中。小说结尾处,当拉姆齐一家人终于抵达灯塔之时,拉姆齐先生最终心胸豁然开朗了。到达灯塔预示着在精神层面实现了与妻子的交融,达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船到达灯塔之时, 在瞬间的顿悟之中,莉丽完成了搁置十年之久的油画,描绘出了内心的幻象,实现了自我的超越,达到了很高的艺术造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艺术大家。小说的圆满结局是为了突出作品形式与艺术的和谐统一,将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与超现实生活中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建立一定的联系,进而使小说获得一种超乎寻常的匀称美。

4 结语

随着时代变迁、文学的内在发展,伍尔夫指出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形式无法表达现代人无限多样的精神世界。在大量的创作实践中,她试图找到一种新的多元艺术形式,把散文、诗歌、戏剧的形式特点揉为一体。“它将用散文写成,但那是一种具有许多诗歌特征的散文。它将具有诗歌的某种凝练,但更多地接近于散文的平凡。它将带有戏剧性,然而它又不是戏剧。它将被人阅读,而不是被人演出。”[7]p567在伍尔夫看来,小说只有具有“有意味的形式”,才能表达现代人复杂的内心世界和主观真实。

伍尔夫是在对传统的批判与继承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现代小说形式理论以实现自己“寻找有意味的形式”的创作理念。同时伍尔夫对现代小说的探索和创新为英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一定程度上使英国小说改变了方向,正如福斯特所说的:“面对着黑暗,她把英语语言的光芒向前推进了一小步。”[8]p22。

[1][英]罗伊(Roe,S.).剑桥文学指南:弗吉尼亚·伍尔夫[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2]塞缪尔·海因斯.爱德华时刻[M].伦敦:劳特利奇及基根·保罗出版社,1972.

[3]弗吉尼亚·伍尔夫.墙上的斑点[A].李乃坤选编.伍尔夫作品精粹[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

[4]瞿世镜. 意识流小说家伍尔夫[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5]伍尔夫. 达洛卫夫人[M].孙梁、苏美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6]伍尔夫. 到灯塔去 [M]. 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7]弗吉尼亚·伍尔夫. 狭窄的艺术之桥[A]. 瞿世镜译.伍尔夫研究[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8]爱·摩·福斯特. 弗吉尼亚·伍尔夫[A].戎大卫译,瞿世镜编选.伍尔夫研究[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编辑:刘彩霞)

Seeking the Significant Form——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oolf’s Modern Fiction

DUAN Hong

(School of Applied Foreign Languages, Xinyang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Xinyang 464000, China)

Virginia Woolf has been committed to the novel reform and the art innovation, strives to open up the new form of novel creation to seek the significant form to present the unique inner world of characters. On the basis of form theory, this thesis carries out a close reading on Woolf's modern novels to explo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oolf’s modern fiction from the narration mode, narrative strategy and modern form, which is useful to grasp the Woolf’s value and status in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modern fiction art.

Virginia Woolf; modern fiction; form theory

2015-08-10

段红(1978—),女,河南信阳人,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研究.

I106.4

A

2095-8978(2016)02-006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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