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心/心脏母题”文本互涉及文类发展的启示——新加坡《南洋总汇新报》小说《情人心脏》的解读

2016-04-13 08:41新加坡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麦氏新报母题

[新加坡]辜 美 高

(新加坡国立大学 中文系)



“吃心/心脏母题”文本互涉及文类发展的启示
——新加坡《南洋总汇新报》小说《情人心脏》的解读

[新加坡]辜 美 高

(新加坡国立大学 中文系)

新加坡《南洋总汇新报》在1907-1911年刊登了一批数量可观的小说(主要是文言小说),其中不乏题材新鲜、情节曲折的佳作,应该予以高度评价。署名六六的小说《情人心脏》,乍看起来以为只是源于薄伽丘《十日谈》第四天的两个故事,仔细推敲,可以看出这个吃心的母题,在英国文学、文化中曾有过漫长而曲折的演化;六六认识了整个发展的过程,在挪用、移借情节的时候,小心翼翼,既掌握小说写实及新闻性的特质,加以取舍与改造,又能配合清末东方的现实,体现自己的创作意图。作品基本上遵守祖本文类的范式,也许可以说是华语系小说第一次成功地移借西方小说的传统,跟国际接轨!这种混合体的创作方式,不但启迪华语系的作者:文类横植的可行性和移植的创作方法;反过来说,也可以给世界文学的创作提供借鉴。

《南洋总汇新报》;六六;《情人心脏》;吃心母题;《十日谈》;混合体

一、研究缘起

拙文《新加坡早期的文言小说1907—1911》(刊于台湾嘉义大学第四届古代小说戏曲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集)曾略介绍《南洋总汇新报》这个时期中的文言小说。《南洋总汇新报》①现存报刊自1907至1946年,笔者初步考察仅止于1911年,主要是配合本人对新加坡辛亥革命前的小说的研究,辛亥革命之后之小说不在考察的范围之内。当时觉得《南洋总汇新报》这批小说写得很好,应该给予高度评价,后来因为忙于别的研究课题,中辍下来。几个月前,第二届中国古代文学文化研究学术研讨会组织委员会发函给我,邀请我出席盛会,我想借这个机会,完成这个未完成的计划,但是因为课题搁置多时,资料散失,得重新看报纸资料,便定下这个比较小的题目。主要还是因为当初阅读《情人心脏》这篇小说时,觉得小说情节曲折,虽隔多年,印象弥新。

我重新研读这篇小说时,找到它的源头,上溯下探,更觉得作者仿写的过程是非常复杂的,考虑非常周详;该作称得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佳作。

二、关于作者

这篇小说的作者六六,不知道是《南洋总汇新报》哪一位记者的笔名。最近看到彭剑的著作②书中辟有专章讨论参加论战的作者,辨认出一些笔名,很有参考的价值。可惜因为年代太久,参考资料匮乏,很多笔名仍然没有办法辨认出来。我注意到,六六的政论在彭剑考察的视野内,在彭著的注释中,我发现他引用六六的政论,约有六篇之多。我很尊重彭剑细致研究的新成果,但未能有时间核查他的每一个论点,只能暂时借重他的结论。如果彭剑的结论正确无误的话,六六的政论跟其他作者一样,没有太多新意。但我注意到,六六的政论文章,约有20篇之多,每篇颇长,通常3次刊完。这约20篇的政论,彭剑没有全部提到。而且六六的情迷小说《情人心脏》(1909年5月11日起,分两次刊完)、《鬼侦探》(1909年5月 20日 )、《险里良缘》 ( 1909年6 月21日,分9次于7月12日刊完 )、《美人累》(1909年9月18日)以及《南洋客传》的谐文 (1909年5月7日)、谈丛《洪杨乱之女将》(1910年 1月31日)和谈丛《洪杨互相残杀》(1910年3月18日)共7篇,彭剑未列入考察的视野。毕竟彭剑的著作不是专为考察《南洋总汇新报》的小说,我们不能因此对彭剑有所苛求。我以为六六的政论等作品,对于解读六六小说的思想有所帮助。我们不知道六六是否用过其他笔名。初步推测,从他1909年5月开始所写政论,到1910年底,文章出现的频率、署名的一致性看来,估计他不用其他笔名,而他的文艺作品只有7篇。如果我们以他的文字在《南洋总汇新报》作为他居留新加坡而且供职于《南洋总汇新报》的证据的话,他在报馆时间颇长,约从1909年5月到1910年12月,前后19个月。(这种推论对其他作者不一定适用,如梁启超,我们未听说过他来过新加坡,但他的政论文却也在这个时期的 《南洋总汇新报》出现,其他作者也不都是长住新加坡,譬如康有为,只是来新加坡短暂访问,而且他的访问也不很公开)六六的政论1910 年年底刊出一篇,此后便销声匿迹③。傥客是继梁启超之后在辛亥革命前夕最后出现的一位政论作者名字。《情人心脏》是六六比较早的作品,刊于1909年5月,在清廷颁布《钦定宪法大纲》(1908)后的一年,也即在光绪谢世(1908年11月14日) 、西太后驾崩(11月15日)的一年。其他3篇小说,也分别于1909年5月、1909 年6月发表。所以研究六六《情人心脏》,应该以1909年当时的局势背景并对作者的心态加以考虑。六六有没有在新加坡以外发表其他作品,这有待于学者尤其是港澳学者和美国等国际学者研究的配合,希望有朝一日对这个笔名的探索能水落石出,不至于成为一个悬案。

三、小说的情节

《情人心脏》,大约1200字,两次刊完。卷首有韵文,其关键词句如下:

英雄多情累,美人多情死,藕丝难断,鹃血空啼……千秋佳话。(作者对男女情感专一热情地歌颂,作为千秋传颂的不朽佳话!)

(一)小说的情节如下:

1.粤省有一个书生柳子盈,为某学堂学生,人品高尚,风流潇洒,与隔邻麦氏女一见钟情,结了不解缘。无奈麦氏女“赤绳早系”,只能乘隙来往。

2.起初以书信往来,后来麦氏女归宁回乡,两人有进一步情爱的关系。

3.“严父”怕出事,强把他们拆散(这点可以从柳生的绝命词中追述看出),把他送往东洋留学,时为宣统元年(小说的实时记年,故事具有新闻性)。临行前,麦氏女偷偷送给他赆仪,送给他同心结,期望“同心金石,再结团圆”。柳生滞留东洋两年,惦念情人,情牵梦萦(见其绝命词所追述的相思苦情)。后来柳生一病不起,郁郁以终。

4.这位忠于情感的青年,临死时想起昔日与情人缱绻的情愫,嘱咐忠仆,在他死后将他的心肝取出,连同同心结等物,送回给广东的麦氏女,以表一片不渝的赤诚。

5.心脏送到广东时,为麦氏女的丈夫发觉,他“心存报复”(原文的字眼,可见作者有意写复仇小说),更拦截仆人的礼品,把心脏夺去,而且让厨子将心脏煮成美味,送给麦氏女吃,以“羞辱”她的情感逾越婚姻界限的“无耻”!

6.麦氏女起先并不知情,觉得丈夫送来的“野猪心”美味可口!这时丈夫才对她说,“这颗心活着的时候,是您最喜欢的!”

7.这么恐怖的冷讽,麦氏女听了,简直是个晴天霹雳,晕了过去。但她醒来时,很镇定,责其夫的“多情”,(正言若反!指责他刻薄、妒忌!)把她情人的心,葬于自己腹中,让他死得其所!让他有一个珍重的坟墓做归宿。说完,便把自己幽禁于石室,绝食而死!

显然,小说比较含蓄,如果对照文本原型模式,麦氏女应该是敢于追求自由意志、以死殉情的女英雄,是反夫权、反专制的巾帼!简约是这篇文本的特色,意在言外。

(二)情节的来源

《十日谈》两个短篇是《情人心脏》的来源。

《十日谈》作者是意大利的薄伽丘(1313-1375)。他住在人文氛围浓厚佛罗伦萨,不幸当时发生黑死病,市民纷纷远离市区,到乡下避难。实际上,佛罗伦萨除了公共卫生出了严重的问题,社会风气也堕落,贪污腐败处处可见。作为薄伽丘的先行者但丁,感到气愤和失望,他猛烈地公开抨击,因而遭到佛罗伦萨当局放逐。薄伽丘很敬佩但丁的道德文章,他的《十日谈》继承但丁这种敢怒敢言的批判精神。他的中短篇小说,无论是喜剧、悲剧,都于嬉笑怒骂中,针砭时弊。《十日谈》第四天的故事,一反前三天讲述的喜剧故事,讲的是悲惨的爱情,对当时上流社会的势利、残暴与专横,予以无情的鞭笞。

表面上,《情人心脏》出自《十日谈》第四天第一、第九个故事(以后简称为第一、第九个故事),六六巧妙地糅合这两个故事线性发展情节,统一人物,以突出女英雄不屈不挠的高贵品质以及争取意志自由的决心。这种自由意志,是文艺复兴期人们所热切追求的理想,一直到19世纪末,与尼采所提倡的free will,都是一脉相承的。这种思潮,对于新小说、新妇女在世纪末出现,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例如,英国哈代的小说《无名的裘德》,震撼了整个伦理社会,而所得到的反弹也是巨大无比的。清末中国的小说界,在某种程度上,也为这种思潮所波及。

《十日谈》第四日第一个故事,写一位父王,不舍得爱女出嫁。后来不得已让女儿嫁人,但不久女儿又守寡。她青春,自然有情欲,但她不滥情,不放荡。经过千挑百选之后,才和一位宫中的侍从要好起来。起先乘隙来往,后来利用通往宫中的洞穴,私通起来。这名侍从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为人诚实勇敢,两人的爱欲行为,被父王撞见。父王认为有损郡主名节,况且侍从地位低下,不配女儿郡主崇高的地位,于是将他勒死,并惨无人道地将他的心肝挖出,盛在金杯里,送给他的女儿!女儿一见金杯及心脏,盛怒斥责父王残酷无道,之后,从容饮下倒在金杯里心脏上的毒液,自尽身亡。全文长达十页,只有前面两页的情节被六六挪用、压缩成小说《情人心脏》前面的一两百字。父女的冲突被六六改成父子的冲突,而且亲子的冲突再度被淡化、精简,几乎看不出来。如果不检视“祖本”,还以为小说只是情敌复仇的情爱悲剧。第一个故事中与情人的往来、偷欢等情节被六六略去,最后女英雄的抗议心理描写长达两页,也几乎被略去。这一篇,长长十来页的小说,五六千字,仅存开头那一百多字跟后面少许的情节。笔者认为六六省略得好,“祖本”第一个故事的后半作为《情人心脏》的潜台词,而小说的发展可以到此戛然而止,可使壮烈抗议的气氛更加浓烈。

六六挪用情节,恪守悲剧文类的模式,故事主要写王家贵族的上层社会,这跟希腊的悲剧一样,多数写帝王将相的悲欢离合。六六小说中的主角柳生,是留日的自费生。根据彭剑大著的引文统计,当时中国的留学生,以留日居多。公费生约1000人,自费生约500人,柳生的父亲有能力送儿子出国,可见家境不是普普通通,属于社会的中上阶层。父女的冲突,被六六改成父子的冲突,亲子的冲突性质则一样。六六小说说柳生埋怨父亲严酷残暴,跟《十日谈》第一个故事女儿斥责父王残暴,同出一辙。当然《十日谈》措辞强烈,心理分析细腻,六六由于篇幅的关系,可能更重要的是,六六有意淡化希腊悲剧血淋淋的膻腥,而把情节抽象化,浓缩成100多字,保留重点“吃心/心脏母题”。这样的处理,也是有历史根据的。希腊的悲剧结构,到了罗马略有变化,为了冲淡悲惨的气氛,塞尼卡把悲剧转化成悲喜剧,以喜剧结尾,这种传统,为14世纪的薄伽丘所继承;本文讨论的第四天的第一、第九个故事的结尾,就是塞尼卡式的悲喜剧,为薄伽丘所弘扬。但是六六并没有盲从,而加以删节。

顺此补充,《十日谈》第一个故事吃心的母题,可能来自但丁的《新生》,但丁在梦中见爱神拿着他的心,唤醒在他(爱神)怀中熟睡的情人贝雅翠丝Beatrice,她“驯服而谦卑,战战兢兢地吞下了这颗燃烧的心”!六六的《情人心脏》,情人柳生自愿死后献出心脏,以表示对感情的一片真心,可以跟贝雅翠丝吃但丁的心的情景比况,是属于比较正面的心脏主题。但丁为西方中世纪文学的祖师,其作品为熟悉西方文学的作者所敬仰。根据学者研究,阴暗面吃心母题来自法国,而法国的吃心题材,则可能来自12世纪前传入的印度故事④。这个母题,据我所知,在英国文学、文化中经常被炒作。在乔叟早期诗歌《伯爵夫人的挽歌》中,提到一个多情的皇后,因为国王久久没有回来,日夜惦念,茶饭不思,面包也一口不吃了(跟《十日谈》为情人绝食而死的情节类似,多少有爱情悲剧的影子)。此外《吃心谣》廉价小册子ChapbookoftheEatenHeart,也传播这样的题材,且附有血书,产生广泛的影响。绘画方面贺盖斯的名画SigismundaMourningovertheHeartofGuiscardo,是根据《十日谈》第四天第一个故事而绘制的。我认为挖心这种野蛮的行为,可能早期各种文化都有,尤其是作为复仇泄愤的手段。在中国,也有挖心的故事情节。例如《水浒传》中的武松,挖出情感越界的嫂嫂鲜血淋漓的心脏,以祭拜惨遭毒死的哥哥,便是无人不知晓的片段。在西方如英国,这个阴暗的心脏母题在演化过程中,由于时代价值观逐渐的推移,已经从复仇渐渐变为泯恩仇的和解。很偶然,我看勃兰兑斯《19世纪文学的主流》书中记载文艺复兴300多年后,在现实社会中,西欧国家的文人间有些类似这种越轨的关系,但并未演成悲剧。这是人类文明进化、进步的趋势所致。

话又说回来,《十日谈》第九个故事也是一个以吃心为母题的叙事,为六六小说所本。《十日谈》第一、第九两个故事的情节有类似之处。《十日谈》的故事题旨的设计,虽然不是很对称,但是第四天的悲剧故事,确实是首尾互相呼应。第九个故事简短,充其量只有2500字,而其情节线索几乎全被六六《情人心脏》所挪用。两则故事都以悲喜剧告终,肇事人事后后悔不已,而男女悲剧主角则获得广泛的舆论同情,被合葬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主要归于时代的进化以及核心价值的转变:人们不再那么野蛮、残忍。所以故事能从悲剧转化为悲喜剧,以减少些许的悲情、苦情,这是《十日谈》两个故事一致之处。

让我们再仔细看看《十日谈》第九个故事中其他情节怎样为六六小说《情人心脏》所摭取。第九个故事中高贵的骑士加德当(简称加,是六六小说对应人物柳生)爱上邻城骑士好友罗西雄(简称罗)美丽的妻子(罗是六六《情人心脏》对应人物麦氏女的丈夫),六六的小说没有强调两个朋友间的友谊,也没有强调他们的阶级属性——骑士,上流社会的人物。柳生的地位属于中上阶层,跟骑士的地位相当。第九个故事中罗的妻子(简称为罗夫人),敬重骑士加的勇武,骑士加则羡慕她的美貌,两人私下往来,发展了关系。文艺复兴时期人们以为这种关系是真感情的提升,认为是当事人的权利(“free will”)——文艺复兴期重要的人文理念及追求。骑士加与罗夫人来往,终于被罗夫人的丈夫发觉。他十分震怒,但是还是暂时压制心中妒忌的怒火,等待时机报复。终于等到比武大会,骑士罗便邀请骑士加参加比赛。当骑士加应邀前来时,骑士加未加防备,被罗一枪刺进胸膛。罗又用匕首剖开加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更叫一个随从秘密地把心脏交给厨子,煮成美味,送给夫人吃。六六的小说中也没有最后比武的暴力、血腥的情节,改成比较温和的手段,罗(六六小说中的对应人物麦氏女的丈夫)拦劫从日本送来的人心。六六接着衔接了第一段的情节(第四天第一个故事的浓缩,上面已经提到),由于男女双方两地相思,男主角柳生忧郁身亡,临终时嘱咐忠仆在他死后将他的心脏送给情人。忠仆把主人的心脏送回广东,为罗夫人的丈夫得知。他感到十分耻辱,妒忌的怒火万丈升起!遂把心脏煮成美味,让他的妻子吃,以羞一羞这个无耻的妻子(取心的手段不一样,一为自愿,一为暴力血腥,煮心挖心羞辱的意图则一致)。六六的小说情节在这点与祖本略异,主要是为改写及情节发展的需要。罗夫人在未吃心脏前并不知道它是情人的心,而且相信丈夫所说,是野猪的心!她觉得味道很好。丈夫罗说:“您觉得好吃,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颗心跳动的时候,本来就叫您欢喜得要命呢!”她听了之后,痛苦万分,痛骂丈夫卑鄙奸诈!她说:“天主在上,我吃了那高贵的心,从此不再吃旁的东西了!”六六根据最后这一句,写罗夫人听了,如晴天的霹雳,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把自己关起来,绝食而死,借以反抗,而想让死后的灵魂追随爱人于地下。这种女英雄自由意志、不屈不挠的行径,是文艺复兴时期所鼓吹的,也是清末的作者六六所认同的,因而加以再现,以配合当时争取自由、反专制的局势。既写爱情悲剧,也暗寓对政治民主自由的诉求。六六的小说结束时,不带祖本合葬的喜剧式尾巴。六六删除这种以喜剧告终的形式,可能是他选择继承希腊悲剧的传统,而不是罗马塞尼卡的模式。为了保存女主角的战斗性,使故事更适合清末改革的语境、政治现实的需要。因此,六六在横的移植过程中,又考虑到当时中国波涛汹涌的政局,作出很智慧的选择。

总之,六六雄心勃勃,巧妙地捏合薄伽丘《十日谈》第四天第一、第九个故事两条不同的线索,使之构成一个线性发展的整体。淡化了亲子冲突的张力,略去子女对父亲冗长严厉的谴责(讲孝道、厚道,照顾东方的伦理传统)。小说也改写了两个贵族青年比武的残忍和血腥,变成一个在外郁郁而终,另外一个则醋意浓烈,连死人的心也不饶恕的屠夫!他暗中将仆人送来的心肝加以煎煮,送给妻子吃,以羞辱“无耻”的她!故事略去城堡里的人们同情团圆式的结局(改写的故事情节,也不太可能出现合葬的结局,男死者葬身日本,女主角则身在广东),使作品更具有战斗力量。小说借男女主角的自由意志,隐喻人民争取自由的政治斗争,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女主角在得知吃下的是情人的心脏后,神情镇定,绝不求饶,决定以死殉情,她的勇敢,是很鼓动人心的。

四、母题的译介和文类发展的启示

“吃心”的野蛮行为在中世纪初期的文学作品中时有所闻,而中世纪舞台上血淋淋的表演也屡见不鲜,毕竟文明的人们认识到这种野蛮的行径的不合理,逐渐加以唾弃。薄伽丘吃心/心脏的情节,深刻影响着英国文学。英国文学之祖乔叟著名的《伯爵夫人挽歌》(BookofDuchess),叙述一个痴人做梦,梦中所见的皇后是多么痴情,在国王下落不明之后,誓言不吃不喝(I swear I shall never eat bread ), 这跟《十日谈》第四天第九个故事结尾相仿佛。 在英国,这个母题的仿作、演绎、炒作,长达两三个世纪。(见莱特Wright的研究:《薄伽丘对英格兰的影响:从乔叟到丁尼生》)。当然情节在炒作的过程中,尖锐的冲突也逐渐由杀戮趋向和解。

六六熟悉英国文学传统,而且知道吃心/心脏是英国文学演化中的一个著名的母题,遂萌发移植这个对华语系来说既新鲜又重要的母题作为实验,为古老的文类新生注入了人文的新血,使文学作品寓战斗于娱乐,发挥更大的效用。六六的移借和挪用,不是盲目的,他尊重文类的基本架构并加以适当的改造,以符合实际。他熟悉华人社会的具体情况,因此他的仿作合情合理,使人读后,爱不释卷。这是由于他本身的学养,而在英殖民地统治下的新加坡,在东西文化激荡下,他所幸得的新灵感。六六仿作的成功,为混合文体(hybrid genre)树立了一个典范,指出文学发展一个可行的新方向!这个方向,就是100年后的今天,对于华语系文学的前进,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反过来说,华语系的小说,或是更广义的文类,是否能为英语系等西方文学提供混合体的资源?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文化交流成功的结晶,是否也能给英国文学发展一些启示?(当然,交流的对象不一定是华英双向,也可以是其他语种文学跟英语系文学的交流)。大家都知道,衡量经典作品是以形式或内容作为准则,形式要创新,内容具有哲理的深度,要能抓住时代的脉搏,谈何容易!英语系小说的评论者以为当下小说的发展,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该何去何从?像意大利的卡宾诺小说形式的创新,是从赌牌看图识字式的创作方式得到灵感,偶一为之,可一新耳目。可是我们不能永远紧跟在他的后头。怎样寻求突破,是新时代、新时期文学工作者的艰巨任务。是机遇,也是人为!

注 释:

①笔者参阅的是《南洋总汇新报》胶卷。

②见彭剑著《清季宪政大辩论——新加坡〈中兴日报〉与〈南洋总汇新报〉的宪政论战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③该报记者徐勤、欧榘甲、吴宪子来去任期的时间及去向,对于揭开六六笔名或许有帮助。

④见“The Legend of the Eaten Heart”。

[1]Issac Yue,TranslatingCulture,LateVictorianLiteratureintoChines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Press, Taibei 2015.

[2]Terry Eagleton,TheEnglishViewofNovel, Oxford : Blackwell Publishing, 2010.

[3]Douglas Gray,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Chaucer,Oxford:OUP 2000.

[4]Brand and Pertile (eds),TheCambridgeHistoryofItalianLiterature, Cambridge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5]David lamires, “An English Chapbook Version of the Eaten Heart ” Story,Folklore.Vol.104,1993.

[6]David Lenson,TheBirthofTragedy,ACommentary,Boston:Twayne,1987.

[7]Gordon Braden ,RenaissanceTragedyandTheSenecanTradition, New Havan and London :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5.

[8]David Blamires’An English Chapbook Version of the “Eaten Heart” Gordon Braden ,RenaissanceTragedyandTheSenecanTradition, New Havan and London :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5.

[9]C.M.Bowra,LandmarksinGreekLiteratureEngland : Pelican Books, 1968.

[10]Herbert G.Wright,BoccaccioinEngland:FromChaucertoTennyson, London : The Athlone Press, University of London, 1957.

【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6-08-14

辜美高(Kow Mei Kao),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小说、文化及比较文学研究。

I206.5 ;I106

A

1672-3600(2016)11-004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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