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愿》中的跨文化经验

2016-04-26 12:30缪春旗沈思源
科技视界 2016年9期

缪春旗 沈思源

【摘 要】谭安美的《女儿愿》基于三个不同文化身份人物的一次中国之行。故事采用奥莉维亚的叙述视角向我们充分展示了西方是如何“看”中国的。在娓娓道来的故事里,在生动细致的描写中,一种浮现于字里行间的西方优越感、一种对异己的弱势东方文化的排斥和鄙视、一种对不同意识形态的微妙揶揄、一种凌驾于文字之上的西方强势话语的运作呼之欲出,作品中的跨文化经验由此得到彰显。

【关键词】女儿愿;谭安美;跨文化经验

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1987年的成名作《喜福会》以独特的视角细致地表现了文化背景相异的母女间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并以母女间的误会和沟通象征了中美两种文化的冲突与融合。这种跨文化经验也同样反映在她的另一个短篇《女儿愿》中。该故事基于三个不同文化身份的人物的一次中国之行。但在娓娓道来的故事里,在生动细致的描写中,我们却能明显感到一种浮现于字里行间的西方优越感,一种对异己的弱势东方文化的排斥和鄙视,一种对不同意识形态的微妙揶揄,一种凌驾于文字之上的西方强势话语的运作。

早在《东方主义》一书中,赛义德就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批评范畴,即从西方如何“看”东方这一角度,来批判西方文学作品中所渗透的西方优越、文明、进步,而东方愚昧、野蛮、落后的偏见,以及所谓东方请调等。东方主义者总是“几乎原封不动地沿袭前人赋予东方的异质性、怪异性、落后性、柔弱性、惰怠性”等。这样就形成了作为东方主义之核心的一系列二元对立的等级区分:西方/东方、优越/低劣、先进/落后、文明/野蛮、富有/贫穷……等等。细读谭恩美的《女儿愿》,我们不难感觉出其中的二元对立的等级区分。故事采用了奥莉维亚的叙述,这一叙事角向我们充分展示了西方是如何“看”中国的。换言之,它是如何看待、理解和阐释这块土地、人民及文化的。这其中显然存在着冲突、鄙视、歪曲和凌驾某方之上的话语霸权。

文中有四个主要人物:奥莉维亚、可婉、西蒙和大妈。身为姐姐的可婉虽已移居美国,却基本上是中国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代表。中国之于她有着无法言说的亲切和骨肉之情,那是融化在她血液中的基因。但长期在美国的生活对她并非毫无影响,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已或多或少反映在她的一些看法和想法中。妹妹奥莉维亚,即叙事人“我”虽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但因为生在美国长在美国,是由可口可乐和意大利薄饼喂大的,后又嫁了一位美国丈夫,从名字到思维习惯都是美国式的,是所谓的“黄皮白心人”。在父亲说出可婉之前,她和母亲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中国女孩的存在,当然也包括那个在她们心目中既遥远陌生又具有某种神秘色彩的国度。如果说可婉对中国有着清晰的记忆和深切的思念,她的中国之行是对记忆的印证,对夙愿的了结,那么奥莉维亚差不多只是以一个陪同和游客的身份来中国的。虽然在美国时她多少已通过可婉作品对中国特别是长眠有了一些了解,看到那些山水她有时也会意识到这曾是她的祖先休养生息之地,但一切对她来说毕竟太遥远、太疏离、太难以把握,她只是在理智上认识到这一点。西蒙,即奥莉维亚的丈夫,是地道的美国人,不懂中文,完全作为一个陪同者经历了可婉的故乡之行,对发生的事总是感到莫名其妙,大惑不解或表现出激烈的反感。文中的大妈实际是可婉的姨妈,在可婉母亲去世后一直与可婉相依为命。她自始至终存在于可婉对女儿愿的讲述中,是可婉女儿愿的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们知道任何叙述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客观公正。作为叙述者的“我”(文中的奥莉维亚)在决定叙述内容时有意无意经过了精心的选择,因此,我们读到的已是经过一付特殊的眼镜过滤后的长眠和中国。这其中已带有叙述者或直接或间接,或肯定或否定的评价。这付特殊的眼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叙事者的立场观念、情感因素、价值取向及理解能力。而这种理解能力有时往往借助了一些已有程式、主观想象及虚构的成份,使得“我”的叙述更具主观色彩。因此,这篇《女儿愿》并不像它表面所表现出的只是一个故事。其中视角的改变使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其中叙事人的立场尤其值得做深入探讨。

当奥莉维亚初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时,她和可婉的心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可婉是带着记忆带着实现心愿的迫切心情回到中国回到长眠的。她就像一滴水瞬间便自如地融入了生养她的土地和人们中间。但尽管如此,一开始当地人仍认定她不是纯粹的中国人,他们还是要她支付比一般价格高几倍的,外国人标准的价钱。奥莉维亚虽然会讲中国话,但她对中国的了解仅是通过一些支离破碎的介绍和可婉作品中的描写。来到中国还不到8个小时,她醒后首先提醒自己的就是:“我们现在是在她的领土上,我们得遵从她的规矩,讲她的语言。”一连几处“她的”就明显地表现出了奥莉维亚与中国的疏离陌生感。这种对于中国的陌生感从她最初听到中国时就已开始。叙事人“我”交待说,原来可婉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父亲在美国的家中一直对其在中国的生活讳莫如深,中国就如同一个黑暗的大陆从无机会浮出表面。父亲直至临死前才告诉“我”的母亲,他还有一个和前妻生的女儿在中国。这是奥莉维亚第一次听到中国。在此之前无论是可婉还是中国在她们的生活中都不占一席之地,就如同她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奥莉维亚的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另一个妻子?另一个女儿?我们可是现代美国家庭,我们说英语,我们当然也吃中国菜,但却是当外买……我们去教堂,买保险。”在此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一种文化优越感。中国就如同被当作外买的中国菜最多只能作为他们生活的一种调剂,却永远不会成为其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她们从未想到在另一个陌生的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也会有人叫她们的亲人“爸爸”,这着实伤了她们的心。在父亲死后,一向喜好夸张和自我戏剧化的的母亲编造了一系列关于中国的古老程式并对号入座:她先是把自己想象为皇后,接着发誓为前夫守节,教育孩子为祖上争光等等。由此可以看出西方人对中国的了解不但少的可怜而且实在是过于陈旧了些。

奥莉维亚在中国的一举一动都会下意识地参考一些由来已久的关于中国的说法。从早餐开始我们就被领着见识了这个国家里狡猾的小贩是如何“宰”外国游客的。似乎稍不留神就可能落入某个陷阱而上当受骗。她在叙事过程中常用“我们”(奥莉维亚、西蒙及他们代表的美国)和“她”(可婉及她代表的中国)以示二者的区别。中国对奥莉维亚而言是他者。奥莉维亚经常使用一种居高临下、自我本位的略带揶揄的口吻。文章一开头就把“我”与可婉在中国的第一个清晨的状态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可以感受到可婉回家时激动难抑的心情。她起了个大早,并且忍不住喊起了颇不情愿的奥莉维亚。在可婉的身上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在谭恩美的作品中一再出现的中国母亲的影子,这种影子也隐隐投射到了可婉与奥莉维亚的关系上。用奥莉维亚的话说:“来中国还不到八个小时,她就已经在控制我的生活。”这显然违背了美国人喜欢独立反对他人干涉自己生活的价值准则。奥莉维亚对可婉硬塞给她的种种忠告既反感又觉可笑。

在奥莉维亚的眼中中国是在嘈杂声中开始一天的生活的。在早餐一场中我们看到了以甜面圈、桔子汁和熏猪肉为代表的典型的西餐和中国的大众早餐的第一场冲突。奥莉维亚为保险起见宁可花9美元在宾馆吃早餐,因为这对她而言并不贵。同时交代说这顿早餐也许要花去普通中国人一个星期的工资。在这儿我们也许发现了文中所有立场、观点和态度的真正根源所在——一种源于物质经济基础的巨大差别。基于这种差别和某种偏激的思维方式,在奥莉维亚眼里便宜的食物就几乎与有毒和不卫生画上了等号,殊不知这就是中国大众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及生存状态。尽管后来在可婉的耐心说服下,她勉强同意去吃典型的中国式早餐,却幽默地表示:我算什么?难道竟吝啬到(来中国一趟)不愿带回去几只寄生虫(作纪念)?似乎这是中国的特产。让我们再回顾一下奥莉维亚新奇目光的停留处:各种简陋的灶具,蹲成半圈的食客,小贩被熏得乌黑的手指,可婉和小贩为一个在“我”看来便宜之极的烧饼而讨价还价个不休。所有这一切在中国人眼里是极易被视而不见的,因为这说到底就是他们每天的生活,实在不必大惊小怪。奥莉维亚显然带着一把有形无形的尺,这把尺也许过于完美以至中国在她眼中总是显得先天不足。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她一直对中国持有的一种谨慎态度。她一路在不断验证着脑中不时闪出的关于中国的程式化形象:典型的中国式的讨价还价、中国式的狡猾等等。她与西蒙一样不适应中国喧闹的早上。

在鸟市那场,奥莉维亚眼中的中国人显得愚昧、残忍、唯利是图,居然把猫头鹰当作美味在卖,而她和西蒙俨然是那个文明世界发出的声音。西蒙说那个小贩是个讨厌的浑蛋,奥莉维亚也对可婉说:“我决不会让你吃这猫头鹰。我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在中国。”似乎一时忘记了她前面所说的:“我们现在是在她的领土上,我们得遵从她的规矩,讲她的语言。”不经意间就表现出了一种强势话语。当可婉放飞了那只鸟后她几乎喜极而泣并责备自己不该把可婉想的那么坏。因为可婉符合了她认可的文化习俗和传统,她也由此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如同母亲般的姐姐多了一份亲切和认同。谢天谢地!她还不像他们。但她也许不知道猫头鹰在西方文化中是智慧之鸟而在中国却是不祥之物。总之在西方人眼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印象和概念:中国人似乎青蛙珍禽无所不食,而这在文明人眼里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我们知道在经济还比较落后的地方这无疑只是奢谈,更何况文化间的差别毕竟太大了。

闻名于世的桂林山水也令奥莉维亚和西蒙大失所望。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桂林山水是一幅令人沮丧的画面:污秽的外表,丑陋的建筑,一张原本美丽的脸生生给人为糟蹋了。倒是长眠因为完全远离文明保留了最天然的模样因而很符合奥莉维亚和西蒙的审美。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符合了西方人对东方的想象和期待,却忽视了当地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及他们的现实国情。

在赶往长眠的路途中,奥莉维亚再次惟妙惟肖地为我们画了一幅中国人的漫画。那个驾车的司机操一口洋滨腔的英语,对资本家的一套欺诈行为驾轻就熟。他们一行乘坐的车是日本专门针对中国市场的在安全性方面大大降低了要求的尼桑车,车上既无安全带也无安全头垫,似乎中国人的命原本就不值钱或他们根本不懂利用法律维护自身的权利。中国人自己也似乎视生命如儿戏,司机开起车来随心所欲,让奥莉维亚和西蒙一路上心惊肉跳倍受惊吓。而出了车祸后,既无救护车又无医生迅速赶到,只有一大群拉长脖子傻看的人对着一堆残骸指指点点,像在看科学展览,显得麻木不仁。中国人对责任的重视似乎甚于对人命的关注。要想劝说司机减慢车速只有用中国式的逻辑:如果你(司机)不想人财两空或被鬼魂纠缠的话。珍爱生命的道理在这儿是不管用的。用司机的话就是中国人天生吃苦耐劳,灾祸对他们如同家常便饭。中国有这么多人根本装不下怜悯。司机的话看似荒唐却不无道理。的确中国和美国差别太大,那些过惯了舒服日子的人不需在中国过于大惊小怪,尤其不用拿自己的尺当作标准到处衡量、说三道四。

我们看到该故事还着力渲染了中国式的迷信。从奥莉维亚的中国父亲临终前的亡妻托梦(要求他接回女儿否则将有报应)到长眠是块不祥之地;从女儿愿的故事到可婉看见大妈的鬼魂,一切都带上了某种神秘色彩,颇符合西方对古老东方的某种程式理解虽然不免显得有些牵强。

女儿愿是可婉故乡长眠的一座山。之所以取名女儿愿是因为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曾有一个女孩不堪为奴的悲惨命运,逃跑后攀上山顶与一只凤凰远走高飞。村中女孩于是纷纷相仿。她们怀揣梦想爬上山顶放鸟许愿,企盼一切能梦想成真。大妈告诉可婉的却是另一个故事。故事中那个疯狂的女孩抱着她那些疯狂的念头非但没有飞升反倒一头栽下山崖最终变成了鹅卵石。山下那许多石头都是不曾实现的梦。我们可以想象当初可婉的大妈是想用这个故事打消可婉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免日后遭罪。因为在中国最忌讳的莫过于让女孩怀抱一些无望的念头最终落得悲惨的下场。可当可婉这次中国之行看到大妈的鬼魂时,鬼魂却告诉她说过去的故事不是真的,她一直在为让可婉离开而难过,但却不能告诉她,怕她会因舍不得离开而错失更好的生活。至此我们终于领悟到大妈的良苦用心在于她用一种看似无情的方式把可婉逼向了更好的生活,而可婉的这个美好生活在美国而非她的祖国。这样可婉的三个愿望都实现了,唯一遗憾的是阴阳相隔。美国式的自我神话通过这个女孩再次得以展示。即便在可婉的眼中故乡也失去了记忆中许多理想的色彩,可婉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也许是因为我已太美国化了以至看东西的眼光也发生了变化。所有的东西在我眼中都变得小了穷了不那么好了。

读罢谭恩美的《女儿愿》,我们看到奥莉维亚的这次跨文化经验,其赖以生息的西方文化形成了她无法逃避的文化价值观参照结构,这种参照结构决定了奥莉维亚在中国的后殖民主义审美观。中国在她的注视下变成了令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叙事立场在整个故事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叙事角的改变改变了包括言说方式在内的一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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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Amy Tans Young Girls Wish from Fiction 100: an Anthology of Short Stories, James H[J].Pickering, Prentice Hall, Inc., 1995, P1271.

[责任编辑:王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