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近作选

2016-05-06 10:19
诗林 2016年3期
关键词:入门喜鹊阴影

比时间还默契入门

因为一年中的这一天,

我们离洞口更近了。

放眼看去,湖面已结冰,

落叶的年终总结脆弱于

每降落一次,喜鹊都压低了

偏向我们这边的天平。

纠缠过末日记忆的雾霾

已暂时散去,犹如漂洗出的

新绸缎,天蓝得比碧蓝还地道。

欢乐于倾斜,并非不可能;

至少心灵依然是陡峭的,

而你最想拥有的默契是

时间看上去就像分水岭。

更清晰的,冬日的荒凉如同

真实的假象,终结于你无法想象

猕猴桃比红心柚更虚无。

凡在流逝中触过礁的,

其实也没绕过澎湃即遭遇。

唯一的例外,北方比风景更灵感。

但任何时候,心潮难道不是

最好的渊源。没错,我们始终是少数,

并因这少数更接近我们的秘密。

养眼学入门

低处,北风演奏金银忍冬;

蓝尾巴的灰喜鹊飞走后,

如同赶场,个头更大的

山喜鹊黑白好几个漂亮的降落,

就好像此处,自然的空隙

比人生的缝隙更坦白。

举个例子吧,枯黄的草叶上

零星的积雪,看上去如同

昨天夜里有人往迷宫里

又偷运了一车盐。而有些甜头

则涉及你如何使用我们的目光。

我把目光投向喜鹊,

我甚至喜欢目送喜鹊的消失;

它们消失得如此殷勤,

以便提醒你,飞翔和嬉戏的结合

在它们重新出现时已如此完美。

另一个印象似乎更突出,

你发现喜鹊其实很敏感

你是否依然在场。它们总能及时

察觉到你的脚步。出于习性,

它们从不用目光看你,

它们使用的是眼神,比骄傲还纯粹。

随意学入门

每天下午,两只黄猫

都会按时出现在银杏树下——

就好像这代表一种信任,

或是一种默契。比如,你蹲下时,

体形偏瘦的那只黄猫,

会慢慢踱步到你近前,伸直前爪,

压低身段,将最美的懒腰

悄悄展示给你。而另一只

似乎更信任它自己的

恐惧或警惕,总与你保持

一定的距离;它从不会

像先前的那只黄猫一样,

凑近你的脚踝,比温顺还匍匐,

直至完全偎依在你的阴影中,

任你随意抚摸。假如我

没理解错的话,这抚摸本身

已触及更深的信任,

但更重要的,在此情境中,

这随意本身是对我们之间有过的

更神秘的信任的一次加冕。

黑暗中的礼貌入门

下雪的时候,飘飞的雪花

会替我们判断很多事情——

比如,现实的黑暗还远远

不是人生的黑暗;人生的黑暗

无论多么真实,也还远远不及

人性的黑暗。相比之下,

乌鸦身上的黝黑是如此清晰。

就让它们叠加在一起吧,

它们加起来的黑暗,也不是

你的黑暗。记住。你的黑暗

无论多么偏僻,它始终存有

一种黑暗中的礼貌:

比如,用这礼貌的眼光看过去,

此刻,崭新的积雪

让平日里最卑微的事物知道

它们也会有洁白的顶端;

其间的反光不亚于我们

多年前已见识过帕米尔高原。

悠悠洞庭入门

比江湖更借口,它兜底

你我的命运在波光的

借鉴中基本上大同小异。

多么起伏委婉非常沉浮,

但不是旁观者清。最大的真实是,

在风景面前,人人才平等得

很彻底。远处,耸立的古楼

仿佛刚刚脱胎自迷宫里的

鼓楼。它以为我们凭肉眼

就该看透这一点。此外,

在死亡的飞吻击中我们之前,

最好的礼物只可能是

比爱情还孤独。它以为波浪

能为我们带回足够的沙子。

闪光的沙子多么负责,

绝不满足于一粒沙子仅仅是

一个世界。你也许很渺小,

但你的渺小远远不是

宇宙的本意;正如它的浩淼

并不反衬你一小时前

刚登上岳阳楼。隔着一个世界

往往比隔着几座青山,

对我们更方便。比如,

你站楼上,远远看去,

就好像从卷羽鹈鹕嘴中滑脱的

一只螃蟹,比巨人的肩膀

还高出半个苦月亮。

人在陵水入门

不论你的眼睛为谁潮湿,

它,都会出现在那里——

一旦碧蓝,对称的时刻

总显得很典型。变幻的白云

犹如你的理想国正忙着

试穿巨大的婚纱。椰林的边缘,

急雨给风景的记忆调弦。

一旦高超,任何避嫌似乎都已太迟。

但现在是退潮,那不曾出场的,

留下飞翔的海鸥为线索,

引诱你辨认作为一个蔚蓝的出口,

大海是否还像过去一样完美。

一旦你能描述雪莱身上的雪

如何用于映衬哈特克兰身上的蓝,

你的渺小就是你最神秘的砝码,

你的渺小正对称着大海的浩淼;

相形之下,甚至解脱,都显得有点轻浮。

清水湾入门

——赠阿信

上午,大海的蔚蓝因人而异。

椰树的阴影比棕榈的阴影

显得要强烈。青牛向西,但事实上

你无法想象庄子没见过大海。

下午,我用海浪加深了对你的认识。

一转身,沙滩的金黄已将人生的颜色

彻底暴露。海风加强了出口的警戒,

幸运的是,蔚蓝的大海并不因人而异。

低于落叶入门

娶落叶为妻,但不是随风而去;

也不是我们只能等到大地

看上去像一张严酷的婚床。

左边,火炬树的落叶比霜红还唯美;

稍一延伸,喜鹊的泥足固然很轻,

但也已构成微妙的践踏。

右边,高大的银杏的落叶

比最醒目的杏黄还像

一把送给最小的灵魂的扇子。

积极于自然的煽动,就好像陌生的你我

曾参与比赛:究竟谁的眼中

永恒的秋天最自私。

排毒法入门

远离原产地,十月的迷途

将我们直接推向多汁的倒计时。

这里,海风统一背景。木瓜和椰子

又一次突出了静物的仲裁。

我爱你的方式远远胜过

一个人比从前更信任海边的秋天。

有几个角落果然比南方还深邃,

比如,小小的落叶即时间的偏方。

从我身上剥下的皮,稍一擦洗,

雨,就会在大地的面具上醒来。

我正在排毒。偶尔也引用芥川龙之介——

有时,人生还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假如我的侧影

看上去近乎于比金子的深呼吸还重,

比白云捂过的嘴唇还高调。

时差入门

沙漠机场,几株仙人掌

像信号灯模糊在可见的远处。

因为有浮云在悄悄补充

洛基山的背景,吹过的风

看上去比钢化玻璃还明亮。

而飞过的鸟并不在乎

你讲的西班牙语,龙舌兰

是否能听懂。唯有孤独的旅行

能改变孤独的现实。

但大多数时候,你不会想到

现实其实比我们更孤独。

或许正因为如此,唯有孤独的现实

能将你造就成一个可信赖的人。

没错。诗是死亡的时差。

帕拉刚刚起飞,卡洛斯·佩利塞尔

已钻进云层。尼古拉斯·纪廉

五分钟后将会降落。维多罗夫

偶尔会颠簸得很厉害,

而博尔赫斯比最伟大的盲目

还善于导航。唯有聂鲁达

仿佛永远都不会滑出跑道。

大缺口观潮入门

飘落的,明明是冬雨,

但淋到你身上,却比秋雨还像

几只白鹭在瑟瑟的芦苇边

纠正天鹅的海宁话。大江东去

就一定比鲈鱼的味道

发音更准吗?丁桥镇附近,

大缺口不负责缺口的意思

可能还有很多:比如无潮可观时,

你身上的缺口,其实也不小。

接着,作为一种情形,爱与死,

发誓在边界上追上你;

但从外表上看,这一切

不过是浑浊的钱塘浪

正漫过我们的矛盾

试图从你身上找到唯一的答案。

注:大缺口,位于浙江省海宁县丁桥镇。

如何制作个人的警钟入门

北方的小秘密。外人

偶尔看上去像外星人,

我不得不用旅游图对付寒冷——

从季节的寒冷到新闻故事中的寒冷,

猛烈地,将刺骨摇晃成虎骨,

用于各种人生的反弹。

效果还不错,但交流起来

却很麻烦;谈不上保守,

只是真的没法像你要求的那样

推荐给你。换一个角度看,

这一幕也许就是,三月比二月

更像一口警钟。但我如果敲击,

你很可能什么也听不见——

那阵阵颤音,或许早已破碎成

落叶的影子和影子的同谋。

替代的声响也有。甚至更好听,

更没有争议,更像是在风的怀抱中

回荡了这么久,听起来

就像天鹅正从我们的头顶放下

一截截,透明的软梯。

重读《道德经》入门

最近的几次,非洲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动物友人接连出场,

太阳像狂热的记分牌。

可怕的是,这也许不仅仅是

表面现象。它的背后,

一头大象在我身体里轰然瘫倒;

从屁股下升腾的团团尘埃,

浓密而笨拙,呛人如时间之歌

弄丢了你寄放在它那里的

唯一的歌词。另一次,一只犀牛

在我的内部倒下去时,压扁了

正要放飞的热气球的

引擎,或是诸如此类的点火装置。

还有一次,已经能闻到河塘

潮湿的气息了,一头水牛

却像是中了从深草中射出的毒箭,

重重瘫软在灌木的阴影中。

够了。别拿那些生命的真相来搪塞我,

你知道,我从未抱怨过命运。

但我确实关心,如何才能

给这些阴影起一个更准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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