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饮篇》中的美学思想漫谈

2016-05-09 13:12赵珺
青年文学家 2015年5期

赵珺

摘  要:《会饮篇》是柏拉图涉及美学较多的作品,在此篇中,苏格拉底虽旨在为爱神写颂词,但通过对“爱”的亲历和认识,确是最能够达到“美”的境地的,即所谓“爱美”。美的阶层源于世界的阶层,美感教育正是可朽的人为攀登上“美”的扶梯所进行的课程。同时,其他颂词,如阿里斯托芬的颂词,也是意味深重的,甚至是更具美学性的。

关键词:美的上行;理式世界;爱与美的关系;美感教育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5-0-02

在《大希庇阿斯篇》篇末,苏格拉底在探求美的本质而茫茫无所获时,他得来的唯一益处是对“美是难的”的句子有了更深的认同。和希庇阿斯的交谈是柏拉图早期的作品,在中期作品《会饮篇》中,柏拉图不再专门地为美开辟一次对话,而谈“爱美”,为到达“美”而寻求到达的途径。所以读至对话结尾,虽仍然不知美为何物,但如何达到“美”,却是清楚的了。

一、为“美的上行”抵达云端世界打开通途

对于美的区别和分层,在这里首先要理解柏拉图对于世界的划分,因为异质的世界中必然存在着符合其规律形态的“无须佐证”的“美”。这种“美”则分有了此世界所具的一切特质。

西方哲学界多喜用“三个”来构筑起一个概念的层进。柏拉图的三种世界(可能“三重”更适合一些,代表着层减而非平行的关系)预示着美也将被毫无悬念地分成三种。

在柏拉图思维中,理式世界作为唯一合法的真实存在者,现实世界只能是真理的一种尾随者,艺术世界是尾随者的尾随。这种下行而非上行的单行关系,是理式世界普照下来的光芒由现实世界过滤给艺术世界,而艺术世界的产物却无法再上传至理式世界,这让艺术世界成为被动的阴翳。

然而美果真是一个世界分有一种美吗?和世界与世界的关系一样,《会饮篇》中对美的理解与其说是有了进步,毋宁说是一种让步,通过第俄提玛的口,我们知道,从感性客观世界中个别事物的美出发,认识理式世界最高的美,这无疑是为“美的上行”打开了一条通途。在《会饮篇》之前,柏拉图是无法承认这种“逆行”的,理式世界永远和感性世界存在着间离。在两个感性世界中的“美”中出发,去关照另个无法触及的世界中无限最高的“美”,当然,柏拉图在这里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为“美感教育”提供合理的依据。

二、爱与美的纠纷

《会饮篇》为了谈话的顺利展开集聚了一群精英人物,“会饮”本就含有酬神的举动,所以酬答“爱神”成了这次会饮的一个主旋律,一个个人物以颂词的展开结束进行登场与谢幕。就文本而言,对爱神的颂词是饱含着对美的召唤的。显然最初的几篇颂词几乎是很自然地就将爱与美捆绑在了一起。

(一)苏格拉底与苏格拉底外的在场者谈论爱与美

泡赛尼阿斯:“只有驱遣人以高尚的方式相爱的那种爱神才是美,才值得颂扬。”[1]P225

骄傲的阿伽通认为爱神是美的,甚至于把爱神看成绝美,这种美表现在于“秀美是爱神的特质”[2]P248,以至一切美的品质(如娇嫩、正义、节制、勇敢)竞相归属于爱神。

上述的言论证明美在爱神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显现了,美成为爱神自觉性的伴随本质。但这种“注定”刻意隐瞒了美的成因以及爱与美是何种关系,即使将爱神说成了绝美,这也不过是让美成了爱神修饰性的一种附属品。

苏格拉底的颂词借由第俄提玛的教诲说出,是出于苏格拉底无爱欲的天性, “苏格拉底自己的灵魂在这方面多少是有缺陷的,无法提供相关的信息给自己。”[3]P35但他却阐明了爱与美的两脉暗流如何交汇。

第俄提玛先是与苏格拉底进了逻辑推理,美的反面不是丑,而是不美(缺乏美),中间存在着罅隙。爱神(他人口中的爱神,苏格拉底口中的爱若斯)追逐的对象是美的,所以爱神本质是缺乏美与善的,所追求的必是缺乏的。

第俄提玛继而讲述了爱若斯诞生的神话,贫乏神睡在丰富神的身边,所以爱若斯降生(贫乏神所缺的是丰富,所以追求于丰富神,这种追求的成果本质上说是半成功的,因为她追逐到了本用于追逐的美的对象,所以这种结合产生的爱若斯注定也是分裂的,悬而未决的,非神的)。爱若斯是大精灵,即康德说的“没有动物性而单纯作为理性的东西”。同样,爱若斯本质是爱欲,“即人与神的居间者”大精灵爱若斯“介乎人神之间”, 爱若斯从降生起即作为钟爱者的身份追随阿芙洛狄忒,阿芙洛狄忒是范式的神,是存活于理式世界不可更改的真“相”,理式近乎神界,她才是绝美。所以爱若斯追求理式美,同时也被感性世界中的一般人所敬仰追随,“他们是人和神之间的传语者和翻译者”[4]P259。爱若斯为理式美与感性世界的事物美疏通一条互动的暗流,至此,爱与美之译介便可而知。

相对于爱若斯介于美与丑之间,苏格拉底的兴趣更在于爱若斯介于无知与有知之间。于是他悄悄转变了颂词的方向,以哲学家的身份再次登场。柏拉图认为智慧是事物中最美的,所以爱若斯以“智慧”为对象,爱若斯就这样成为了“爱智慧”的哲学家,所以爱智慧者是“美感”教育的最高成就者,也被列为“第一等人”哲学家是最有可能触及神性的人,“‘凝神关照为审美活动的极境,美到了最高境界只是认识的对象而不是实践的对象”[5]认识到这一境界,即需要美感教育发挥作用。

(二)诗人与哲人之争

苏格拉底借第俄提玛之口否决的了阿里斯托芬讲述的神话,她说,“我知道有一种学说,以为凡是恋爱的人们追求自己的另一半。不过依我的看法,爱情的对象既不是什么一半,也不是什么全体。”[6]P264 双方对于爱欲的流动方向,即“爱美者究竟爱什么”有着各自的见解。

且先看阿里斯托芬,他是一个谐剧作者,所创设的爱情因由的神话也非常的浪漫与滑稽。宙斯把浑圆的整一的人一劈为二,从此他们离散在这个世界,去寻求本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一旦遇到,两个一半的人便像磁石一般不再分离。“我们本来是完整的,对于那种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谓爱情。”阿里斯托芬以为的爱欲表面上似乎是肉欲的,实质是由分求合的一种召唤灵魂复归的旅程,深处暗流涌动着的是灵与肉的冲突。

第俄提玛提出了凭身体或心思的爱欲流动的两种方式,但两者都需在美中孕育,因为生殖只能播种于美以达到一种调和的境地。凭肉体的爱欲即表现为对美形体的向往,阿里斯托芬则认为爱欲表现的是对被分裂的另一半的求整合。第俄提玛认为爱情的目的不在美,在凭美来孕育生殖,由此达到不死与永生,可朽的人具有不朽的性质,“爱欲指向一个开放的未来,爱欲指向人类的种的存续”[7],这是令平凡世界的人欣喜的事情。然而心灵的生殖力则更加旺盛,这是专属立法者、伟大诗人、哲学家们的,养育的是心灵子女。这里将“美”几乎作为“善”来看待,其道德的功勋更为闪耀。

阿里斯托芬创设的显然是诗化的情境,谐剧式的外表和肃剧的内核。灵魂的契合潜藏在人类相拥交媾之下,这种纯粹爱欲的流露,虽有灵肉激烈的冲突和排斥,但永处于永恒的追求之途中。苏格拉底的爱欲流动正是求美善合一,达到至纯的理式世界的最深密教的途径,爱情仅作为方式存在,终有干涸的一天,不过那一天,哲人已凭临美的大海而望洋兴叹,平凡人也受到后裔的凭吊与上天降下的福泽。“所谓纯粹或理论的哲学有着诗的视域,这一冲突更深的灵魂学基础在于血气与欲求之间,或更狭隘地说,在于血气与爱欲之间疑窦丛生的关系。”[8]阿里斯托芬用神话解释了人化的爱欲之美,讲爱欲之美“堕化”为凡人所属的“求整合”。苏格拉底却是教可朽的人去追求神化的不朽。

三、美感教育

柏拉图记述下的“爱情教义”染上了玄秘的宗教迷雾,但是到达最深密教的门径的方法“美感教育”却是非常质朴而清晰的记述。由苏格拉底转述女巫灵第俄提玛的话,首先从爱某个美形体开始,以此一美形体度量彼一形体的美,“这就要在许多个别美形体中见出形体美的形式……只有大愚不解的人才会不明白一切形体的美都只是同一个美了……他就应该把他的爱推广到一切美的形体。”[9]P271这就类似于用必然的“共同感觉力”(康德提出)去认识到“形体美”。这样以后,渐抛开皮囊之美,而探求珍视其“心灵美”,乃至广大的“制度美”、“行为美”或学问知识之美,终于走向最深密教的门径口:

“这时他凭临美的汪洋大海,凝神观照,心中起无限欣喜,于是孕育无量数的优美崇高的道理,得到丰富的哲学收获。如此精力弥满之后,他终于一旦豁然贯通唯一的涵盖一切的学问,以美为对象的学问。”[10]P272

这就是渴望到达的理式世界的美的纯然本体了,是“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永恒的绝对的美。

柏拉图此种行为是否是属于先验的,他给出一个宇宙万物尽符合的超出概念的最高“理式”,这是先于一切而唯一真实存在的。“柏拉图的任务是要坚持客观论的立场,拯救现象,为各种美的现象找到存在的根基。因此,他力图用美本身,美的本质来进行说明,这既是柏拉图的深刻之处,是他作为思想家的伟大之处,同时又是他在思考什么是美时犯难之处。”[11]由于柏拉图将所有美托付于深密而不可感知的“理式”,这种纯然的孤立化绝对化将《大希庇阿斯篇》中的核心问题“美是什么”演绎得更趋晦涩难明。

四、凝神关照理式美的福荫

柏拉图以后,正如波普尔所说:“柏拉图著作的影响,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无法估计的。人们可以说西方的思想,或者是柏拉图的,或者是反柏拉图的,可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是非柏拉图的。”后来者都似乎有意识无意识地成为了柏拉图产下的心灵子女的养育者。

正如它的姊妹篇《斐德若篇》中讲述,“过去有一个时候,美本身看起来是光辉灿烂的。那时我们跟在宙斯的队伍里,旁人跟在旁神的队伍里,看到了那极乐的景象,参加了那深密教的入教典礼……那时隆重的入教典礼所揭开给我们看的那些景象全是完整的,单纯的,静穆的,欢喜的,沉浸在最纯洁的光辉之中让我们凝视。”[12]长久以来,在柏拉图创设的理式美的荫蔽之下,我们才有抬头的勇气望向灼目的太阳。

第俄提玛在最后说道:“这种美本身的关照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境界,比其他一切都强。如果你将来有一天看到了这种境界,你就知道比起它来,你们的黄金,华妆艳服,娇童和美少年——这一切使你和许多人醉心迷眼,不惜废寝忘食,以求常看着而且常守着心爱物——都卑卑不足道。”[13]第俄提玛认为值得过的生活是笼罩在理式美的光照之下的,加缪的《荒谬与反抗论集》中提出过,拒绝自杀的唯一理由是这个生活值得经历。所以,也许只有接受这一系列的美感教育,通过对理式最高美的探索和追求,用爱欲来点燃通向这条最深密教路途的火把,才能拒绝死亡,赢来不朽。

参考文献:

[1][2][4][6][9][10][12][13]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1.

[3][8]罗森.柏拉图的《会饮》[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5:35,26,11.

[5]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2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10: 49.

[7]列奥·施特劳斯.论柏拉图的《会饮》[M],伯纳德特编,邱立波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283

[11]方姗.什么是美是困难的——对柏拉图《大希庇阿斯》篇的另一种解读[J].美学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