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孟宪歧

风陵村真是一个好地方。山，高高大大；树，葱葱莽莽；水，清清澈澈；天，湛湛蓝蓝。

这些话，都是柳槐说的。柳槐还说，风陵村的山，有山鬼；风陵村的河，有河妖。

孩子们被柳槐说的山鬼河妖吓坏了。

柳槐说，我给你们讲故事呢。关于山鬼河妖的故事，只有柳槐知道，别的人不知道。

柳槐确实会讲故事。他跟孩子说：“风陵的山，雄伟挺拔，像个伟男人，这伟男人就是山鬼。有了它，这树林才茂密；咱风陵河，水清见底，干净啊，它就是河妖变的。河妖是个爱美爱打扮的女子，所以说，风陵河才这样美丽啊。”

柳槐还跟孩子们说：“河妖爱干净，咱可不能把水弄脏了，弄脏了，它就发脾气，把人冲走。”

听了柳槐的故事，孩子们不害怕了。他们说，山鬼河妖是好的。

可孩子们不知道，这风陵河里，有柳槐的念想呢。他家有很多书，他的时间，除了在山上转，在河边走，就是看书。尽管他破衣烂衫，尽管他饱一顿饥一顿。柳槐生得瘦小伶仃，他的身材，如果是女人，那就是娇小玲珑。可惜，他是男人，这身子就没用了。别看柳槐身子骨弱，脑瓜极灵，从小就爱看书，而且看唐诗宋词。

刚上初中的柳槐，据说能背一千多首唐诗宋词。村里人对柳槐刮目相看。村里人纳闷：柳槐的爷爷不识字，柳槐的爸爸更不识字，怎么到柳槐这，却变了呢？

最喜欢听柳槐背诗的是水妹。水妹是大队支书的女儿，长得灵灵秀秀的，是村里最爱干净的女孩，她也爱看书。有一回，柳槐摇头晃脑地背：“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水妹问：“柳槐哥，这说的是啥意思？”

柳槐顺口说：“我看青山好，青山看我也好。”

水妹听了，脸色绯红，问：“要是我看你好呢？”

柳槐答：“我看你也好！”

柳槐在风陵村只有水妹一个好朋友。水妹上初中，和柳槐一个年级，但不是一个班。水妹喜欢柳槐，是因为柳槐能背诗，全校出名。后来，水妹在风陵河边洗菜时，不小心滑进水里，溺水而亡。柳槐经常沿着河边走，轻声嘟囔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那年夏天，夜里一场暴雨，睡梦中的柳槐一家，被突发的山洪给冲走了，柳槐被一棵大树挡住了，捡了一条命。

17岁的柳槐没爹没妈了，骨瘦如柴干活不顶个，大队支书看他可怜，就给他找了个轻快活：看山。能挣工分，养活自己。那时，风陵村周围都是树，密密麻麻的。上边号召封山育林，柳槐天刚蒙蒙亮，就蹲在大黑山顶上，能看见四周的情况，傍晚，天色暗下来，他才回家。

那是月亮圆圆的夜里，柳槐睡不着，就出屋往北沟走。北沟的松树又高又直。刚到沟口，月光下有人扛着木头走出来。柳槐仔细一看，是支书的儿子双喜。

柳槐说：“双喜哥，你不应该啊！”

双喜说：“盖猪圈棚，差几根木头，别人不晓得。”

柳槐就跟在双喜后面，一起走进了支书家。

柳槐问支书：“您说咋办吧？”

支书说：“你说呢？”

柳槐答：“按规矩，砍一栽百。”

双喜急了：“柳槐你还想看山不？没我爸，你看个鸡巴山！”

柳槐说：“让我看山，感谢支书，你偷砍松树，该罚，一趟马一趟河。”

支书拿出一百块钱来说：“好吧。你帮忙给买一百个树苗，明天我去栽。”

树苗柳槐买了，但没让支书栽，是他替支书栽的。在柳槐的看护下，风陵村就跟绿色的海洋差不多，林涛澎湃，百鸟啁啾。

后来，集体解散了。柳槐分了二亩地。没啥事，他就去风陵河边捞垃圾，让风陵河干干净净地流。没人时，他会唠叨：“水妹，我帮你梳妆打扮呢。”

这年冬天里，柳槐发现了问题：不少人家升起了炉子，而生炉子的木柴都是锯好的松木头柈子。哎呀，十年树木哇。这不是糟蹋林子吗？柳槐去找支书双喜。

双喜问：“都谁家烧了松木？”

柳槐答：“反正我去过的几家都是。”

双喜默默不语。

时间不长，森林公安局的人来到风陵村，全村除了支书双喜和柳槐外，都砍松树当柴烧取暖。这些人除了罚款外，都被强制栽了树。他们不知道，这是柳槐惟一的条件。

夜里，柳槐被人家给打得鼻青脸肿。可过了一段时间，柳槐戴上了红袖箍，他成了林业局聘请的护林员。他还给孩子们讲山鬼河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