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花

曾子维

外婆已年近八十。

曾经，我对于衰老、死亡这样的词语，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觉得它离我隔着无形且遥远的距离，可当我仔细端详着外婆时，却发现，原来它并不遥远。

大年初二，我和爸妈一起去给外婆拜年。那天，阳光格外明媚。坐在车上，母亲轻轻叹气道：“外婆总算熬过了这个冬天。”说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外婆去年连续两次手术，三次入院。外婆好像徒步走到了生命的冬季，越来越艰难。

抵达外婆家时，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味儿扑面而来。外婆穿着大红棉服，戴着可爱的瓜皮小帽，喜气又可爱。她的腿脚已不便利，走路只能依靠拐杖。看见我们进房，她的眼睛眯成了缝，脸上写满了喜悦。须臾，姨妈端来了熬好的红豆莲子粥，装在小碗中，外婆和我们一起品尝。大约是心情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她口中的粥滴落在了衣服上，有些脏乱，自己竟不知道。母亲赶忙拿起毛巾将其拭去，不知怎的，我心底升腾出一阵心酸。

外婆曾经也有着如花般的青春。家里有一张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的外婆也像如今这般喜爱红色，身材娇小，皮肤白皙，扎着长长的麻花辫，穿着一件红格子大衣，撑着一把油纸伞，嘴角上扬，害羞地凝眸细视自己的鞋尖，俨然一个秀气的江南女子。

外婆也很爱美。妈妈曾告诉我，外婆的衣柜里整齐陈列着好几件年轻时穿过的旗袍、衣物等，一个近似于古董的小黑箱子，放着外婆曾经戴过的耳环、项链、小丝巾等。前些年，还偶尔看到外婆把这些拿出来沐浴阳光。

午饭后，我们一家人准备去公园玩。外婆立即像小孩般兴奋了起来。“来，梅子，扶我起来，我换件衣服。”外婆吩咐着母亲。“来咯！”妈妈轻快地答道。于是，妈妈和姨妈们，一起为外婆打扮，换衣服、梳头发、洗脸。

公园里，人潮涌动。外婆戴着她的金边眼镜，背着她的蓝色小包，拄着轻便的拐杖，在我们的簇拥下，惬意缓行、谈笑。看到我和姐姐们噘嘴、剪刀手以各种姿势拍照时，我可爱的外婆，也高度配合着我们，做出一个一个可爱的姿势，居然也要尝试自拍一张。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得那样地开怀，点缀了那个阳光明朗的午后。

第二天午后，我们要回家了。外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像上学时家人嘱托一样，出嫁时父亲不得不松开手一样，孩子远走时自己假装无所谓一样，分明有不舍，却又那样坚定。外婆催促着我们：“早点出发，慢点开车哦！”又叮嘱着妈妈：“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身体健康最重要。”我坐上车，打开车窗和外婆说再见，只见外婆突然紧握拳头，娇羞地对我歪头一笑，连呼我的小名：“棒崽加油，棒崽加油，棒崽加油！”那一刻，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母亲的眼圈又红了。

我可爱的外婆啊，生命艰难，离别时分，却如此淡然，如此美丽。

坐在车上，我说：“我们以后多来看看外婆吧。”母亲听后一怔，微微点头，随后笑了，就像外婆年轻时那样。

妈妈告诉我，外婆因为小脑中风，记忆力会慢慢衰退，说不定下次来就不认识我们了……

可是于我而言，外婆就如开在时间里的花，永不凋零，永远美丽。

（指导老师：陈振林）

肖尧留言

“时间里的花”，多妙的比喻，将之用来形容一个小小男子汉的外婆，可见这个小小男子汉的细腻与柔情。亲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之一，只因血缘，便竭尽所能地奉献，不求回报地寄予。这也是多数书写亲情的文字容易陷入的窠臼——一味诉说，一味倾听。本文不同，它于一日的时间里，让我们看到了亲情的层次感：刚见面，外婆将粥滴落于衣物上，微觉心酸；吃完饭，外婆爱美试换衣物、拍照片，与年轻人无异；分别时，外婆的神情是不舍又坚定。三个画面，三种层次，将一个立体的外婆画在读者眼前。

好的文字就是这样，会让我们由此外婆想到彼外婆，想到自己的亲人，想到那些淡淡的相处画面，也想到离别。大约，这才是“时间里的花“的真义。

时间里的花，悄然盛开，经久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