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吴桐

朋友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你一定有爱着什么东西的，一定有的，爱到你自己不想承认，也想不明白。

而我的回答是：是，有的，它叫作梦想，像一条幼虫，在我的世界成长。

可如果有一天，你的梦想被现实的风雨淋湿，它转眼成灰，你该如何更为清醒地认识你过往的自我？

你一定梦想过成为最伟大的政治家，让所有人都能平等自由。可是长大后你发现，尔虞我诈、看人脸色的官场使你惧怕，你开始觉得你并不适合从政。

你一定梦想过做战地记者，成为无名英雄，每一段记录下来的历火片段都会被人们津津乐道。可是，如今的你，整日庸庸碌碌地行走在世界上，隐没在茫茫人海中，碌碌无为地听着家长里短、交通路况、枯燥新闻。

你一定梦想过成为鲜衣怒马少年郎，仗剑走天涯，披一身荣光站在理想的彼端，俯视曾经仰望过的天空。可如今你发现，你行色匆匆地应对着生活扑面而来的各种沉重压力，你感觉被束缚的不仅是那日渐干涸的梦想，还有你自己。你们都被困在现实中，湮没于一片漆黑里，惹上一身尘埃。

越来越多的物质、忙碌的生活、焦躁的鼓点、繁重的课业，现实像包裹住幼虫的茧，团团束缚着你的梦想，让你动弹不得。当我们被物质文明所绑架，被经济利益所奴役，我们就流失掉记忆里曾经美好的东西，连梦想都被束缚于茧中，已然成灰，任其随风消逝……

我曾经梦想过走一条文字的路，可以写一本自己的书。那段时间，我开始疯狂地看书，将无数个课间、午后、夜晚花在阅读和写作上。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燥热的夜晚，夏蝉和虫蛙在窗外聒噪，我一手撑着头，一手转着笔，任凭一篇文章的卡壳处反复折磨着我，却又无可奈何。烦躁时，我顺手将前不久发下来的那几张惨淡的月考卷塞进了一叠草稿纸中。

固执的人是可怕的，台灯的光打在桌前的人身上，光下的人透露着疲惫与不甘。

但我始终信奉自助者天助，我开始在茫然和煎熬中努力地破茧。我将一叠白纸装订成册，把它作为摘抄本随身带着。在图书馆看书或者走在路上想到好的句子时，我就会用笔把它记录下来。我从来不相信我的记忆力，哪怕能背出很多诗词，我还是要依靠我的笔帮助我完成梦想。即使笨拙，我也要让所有茧外的人看到我的梦想，我的努力，我的付出。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变得寡言少语，变得整日心神不宁，变得不爱出门。朋友问我：“你怎么啦？”我假装一笑：“没事儿，最近睡得有点晚，累了。”可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文章卡在一半进行不下去了。

梦想终归是脆弱的吧。脆弱得像冬天的雪花，不敢接收来自太阳的问候；像一层窗户纸，经受不住那一捅就破的窥视。所以啊，我更加小心地守护着它，将它藏在心底最隐蔽的那个角落里，不想让任何人觉察到它的存在。经过慢慢积累，我好像感觉到了茧外的世界在召唤我。那是梦想的召唤。我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通往茧外绮丽世界的罗马大道。

但现实终归是戏谑的吧。它让每个对梦想的渴求者都领略到它的辛酸与苦涩，就像那六月的青枣，苦涩，你却心甘情愿地咽下。

初二期末考试后，我在收拾书桌时无意将已完成的书稿夹在期末复习试卷里扔到楼下垃圾箱再也找不回来后，我才发现—— 这条义无反顾的路的终点，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于是在那天晚上，我蒙在被子里号啕大哭。现实的茧依然将我层层缚住，蓄积过多的悲伤，那一刻汇总成伤口的海洋，奔流不息。心中的梦想破茧而出，却被现实阻隔。

那晚哭过之后，我开始思考。我觉察到人即使有再多的支持者，终场熄灯面对的仍旧是孤独的自我。我们与其去体会别人世界里的柳暗花明，还不如料理好自己身边的花草树木；我们成为不了别人眼中独一无二的那颗星辰，那不如安静地活在属于自己的似水流年里。

太馥郁的花终究招虫，太璀璨的光终究刺眼。于是我开始醒悟，也许琐碎的生活才是人生最美好的姿态。

我知道我的生活脱过轨，但我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力气将它扳回正轨。我开始不那么迫切地去冲破这层茧了。我开始试着去了解当下的生活，感受其中的乐趣，我开始欣喜于身边一个个温暖而又真实的细节，渐渐地，我能感受到有光透过了这层茧……

这个世界有黑暗，也有光。当有一天，你梦想成灰时，你被现实束缚不前时，你会觉得你只能看见黑暗，它笼罩着你的世界，像茧一样束缚着你。你挣扎着想冲破它却发现无济于事。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黑暗只是光的影子，只是你被现实遮住了眼，只能看见它。可光并没有消失，它与你同在。

当你在茧中不知所措时，不要忽略了当下的生活，因为它是你手边的幸福，是茧外的光。

评委意见

多年前，我在与写作者交流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再勇敢一些，寫出更复杂、更真实的生活，才能真正让人产生同理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这仍然是一个值得一再提及的观点：有太多石沉大海的文字败就败在不够勇敢上了。而本文恰恰是一个正面例子。它没有泛泛地直击梦想，而是指向了追逐梦想过程中的羁绊，并以“茧”为喻，写出了真实黑暗与真实光芒并存的逐梦之路，并暗喻出破茧而出的必然。这份直击生活复杂性的勇敢，让阅读者有一种发自心灵的震动，从而产生共鸣与感慨。从心出发，抵达心之深处，这并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一个写作者应该秉持的写作信念。（肖 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