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工老廖伯

2016-05-14 09:29李俏红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校工敲钟昙花

李俏红

老廖伯长得胖胖的,是我父亲所在学校的一名校工。他到那所学校工作的时间比父亲还早。当时,母亲在外地工作,父亲在学校做教务主任,工作繁忙,基本顾不了我。所以,我绕膝撒娇的人就是老廖伯。

老廖伯的工作是敲钟,那时学校上课、下课没有电铃,只能听老廖伯的钟声。他的房间里有一只闹钟,他看着那闹钟,一到时间,就到操场旁边的那棵大樟树底下,握着那根粗粗的绳子,一下一下有力地拉动,悠扬的钟声就“当!当!当!”地响彻整个校园。随着钟声,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一下子全飞出了教室。那棵樟树上挂着一口好几个人都扛不动的大钟,所以敲起来声音特别洪亮。我生性好奇,每次牵着老廖伯的衣角去敲钟时,总想自己也试试,可拉过绳子来,发现重量好沉,我小小的个子根本敲不响那口钟。

除了敲钟,老廖伯还干不少杂活。那时学校没有自来水,食堂灶头旁边有一口巨大的水缸,学生们的用水就取自那里。每天清晨,老廖伯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到远远的井里挑水,一趟又一趟,直到把水缸装满,然后是帮学生蒸饭、烧火做菜。

我有一只小小的饭盒,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每次从家中量好米,我就会先到食堂找到老廖伯,然后他手把手教我淘米,因为个子小,爬上两个台阶还够不着锅子,经常是老廖伯过来把我的饭放到锅子的正中间。看着我那只特别小的饭盒稳稳地放在最上面,心里就感到特别开心。至于吃饭,我有一半时间是与老廖伯一起吃的。饭盒自然是老廖伯早早就帮我拿出来的。老廖伯最喜欢吃红烧肉,有肉的时候,他就自己开一个小灶,炒上满满一大碗,抿一口米酒,吃一块肉。然后,脸庞红红地给我讲他为什么特别爱吃红烧肉。

“我是被国民党抓壮丁抓到这儿来的。那是1949年,我被捆着双手带到这个山区,当时我20岁出头,从没有离开过老家,心里害怕极了。可有一天,我正迷迷糊糊地缩在一个屋子的墙角,突然进来几个人,帮我解开了双手捆绑的绳子,又亲切地问我是哪里人,还问我饿不饿。我说饿了,他们就给我端来一大碗红烧肉。真香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肉,一下子碗就见底了。”老廖伯说,吃完红烧肉后,他才知道来救他的是解放军。他们告诉他,中国解放了,从此人民翻身做主人了。

“跟着解放军,天天有红烧肉吃。”基于这点,老廖伯就跟着解放军留了下来,从此没再回老家。老家其实没有什么亲人了,后来,老廖伯就成了学校的一名校工。

老廖伯不识字,但特别喜欢孩子。夏天的夜晚,我们这群没有家长管的教职工子女就会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听他讲故事:嫦娥奔月、猴子捞月、后羿射日、精卫填海……每一个故事都非常好听。如果哪个小孩在一边吵闹或不听话,他就会说“挖心肝”和“吸血鬼”的故事,他说如果哪个小孩哭了,给路过的“挖心肝”的人听见了,晚上就会上那个小孩家去挖了那小孩的心肝下老酒。结果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晚上回房间去睡觉,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大家手牵着手回去,遇到小树林,就一阵狂跑,睡觉也不敢关灯。但是越害怕却越喜欢听,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个夏天。

学校放假了,我们都离开学校,但老廖伯放假也住在学校里,因为他没什么亲人,在我的印象中,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儿来看过他。后来,我听大人们说,老廖伯也曾结过婚,但他的爱人因为难产过世了,孩子也没有活下来,从此他就再也不谈婚娶。

开学后,我拿到学校发的新书回到了老廖伯的身边。彩色的新书是我最喜欢和珍爱的,闻着淡淡的油墨香,总是特别开心。老廖伯会为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叠牛皮纸,然后帮我包书皮。他用一把小尺和剪刀,细心地包上带护角的书皮。拿着包好的书本,我好得意。有这又厚又硬的牛皮纸的保护,一个学期用下来,我的书是崭新的。

偶尔,有村民家中办喜事,会给老廖伯送来喜蛋。那染成鲜红的鸡蛋,在我眼里特别漂亮。如果我去,他就会随手塞两个在我口袋里,叮嘱我回去热热吃。

遇上星期天镇上有物资交流会,老廖伯也会带我去逛集市。老廖伯去是为了买一些日常用品,我跟着去只是为了解馋,因为集市上会有很多小吃。没逛多久,我就会在集市边上的小吃摊坐下,吃香喷喷的油煎包子,再上一碗小馄饨。我一边坐着慢慢吃,一边等老廖伯逛好街来带我回去。如果吃好了,老廖伯还没来,我会到菜市场旁边的空地上看小人书,风送过来小笋和萝卜的清香。回去的时候,老廖伯肯定会买上一点好吃的,然后我们便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老廖伯还种昙花,种了好几年都没开花。有一年终于开花了,结果昙花开放的那个夜晚成了整个学校的节日。不仅所有的老师都围到食堂那小小的天井里看昙花,学生也趁机不晚自习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来参观。我记得,那晚上老廖伯像喝醉了酒似的陶陶然,不断地向人们介绍他种花的经验。大家也热情地感慨昙花的美丽和难得。夜深了,人渐渐地散了,可老廖伯却意犹未尽,一直守到昙花一朵朵凋谢。那时,幼小的我还没有读过一首有关昙花的诗,但因为老廖伯的昙花,心中已经对“昙花一现”有了感性的认识。

后来,因为要进城上学,我就离开了老廖伯。中间也时常回去看他,每次,他都是乐呵呵的一张笑脸,问我的成绩,问我的生活,我一一相告。

再后来,学业忙了,功课重了,就回去得少了。大学毕业工作后,有一回还特意去了那学校,儿时的景象都已不复存在,那小小的食堂也早就没有了。好在老廖伯还在,只是他已经退休多年。他热心地带我去参观新的校园。此次来,我才知道他一直用自己的退休金资助家境困难的学生,每年都资助好几个。他笑呵呵地说:“我孤身一人,用不了这么多的退休金。我喜欢孩子,多帮帮他们。”

老廖伯挺长寿,85岁那年过世的,他无儿无女,但十里八村的人全都自发来送他,送行的队伍排得老长老长。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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