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阅尽人生芳华

2016-05-14 01:10华南
中华儿女 2016年7期
关键词:王蒙文学读书

华南

通过读书,完成对这个世界一部分特色的掌握。文学,于王蒙是一种挽留,是对人们酸甜苦辣的经历的挽留

“读书还是不读书?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阐释了两种观点:一种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另一种则是从精神的层面解读。在我看来,书是必读的。”春光明媚的讲堂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台前旁征博引漫谈阅读,台下数百位读者聚精会神,时而露出会心的笑意,时而响起共鸣的掌声。

这位语言深刻睿智且不乏幽默的老者,就是当代著名作家、文化部原部长王蒙。被人称为“一部浓缩的当代文学史”的王蒙,不仅年逾八旬笔耕不辍,更乐于将自己几十年的阅读体验与读者分享。近年来,他先后在北京、哈尔滨、郑州等多座城市推动民众阅读,阐述他对出版和读书的思考和看法,漫谈阅读的历史文化、读书的重要性与丰富性。

手不释卷,人生之乐在于读书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谈起读书,王蒙兴致高涨。在他看来,不读书,就是丢弃对人类的本质追求,就是放弃完善自己生命的通道。“读书最大的快乐在于,从书中发现生活,发现自己过去所不理解的生活。生活当中最大的快乐,在于从生活当中感受到了读书的乐趣。对于某一种处境、某一处风景、某一种感受,你觉得书中所写与你阅读所感完全一样,这就是最快乐的事情。”

在王蒙的记忆中,1941年上小学二年级时,开始读他这辈子的第一本书——《小学生模范作文选》。书中的第一篇文章是《秋夜》,王蒙至今记得文章的第一句话:“皎洁的月儿升起在天空。”“我看后非常兴奋。什么原因?那时我快满7岁了,已经知道什么叫月亮。我还把月亮与太阳作了一个比较:太阳很亮、很刺眼,晒在身上很热;月亮也很亮,但跟太阳的亮又不一样,那叫什么呢?不知道。我读到这篇文章后,知道了叫‘皎洁。从此我只要看到月亮,就想到‘皎洁;我给月亮的亮命名了,就叫‘皎洁。”一轮“皎洁”,让少年王蒙从书中认识了世界,世界对于他而言,不再陌生。

书与生活可以互证、可以互补、可以互见。读书可以使人看出生活是怎么回事,生活又可以使人看出书是怎么回事。青年时代,王蒙开始体验到文学书籍对人的激扬,一下子把火力点起来。他特别入迷文学书,在阅读中找到共鸣感,跟着书中的人物一块儿高兴、难过、愤怒。如果没有文学激活青春,就很可能是乏味、呆板、繁琐、枯燥的青春。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美好或激情,也没有那么多痛下决心、立志的东西,当生活中这些东西不够的时候,他从书中、文学中得到。“我看《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里面讲到卓娅上中学时迎接新年学生活动的场景,我那时正好在北京东城区做共青团的工作,一看更有同感也更兴奋了,因为这事我们经常参与呀。这是读书与生活相一致的一面。”王蒙一揮手,补充强调道:“通过读书,通过一个语言的符号,完成了你对这个世界一部分特色的掌握,这就是读书最大的快乐。”

符号性、经典性、条理性、理想性、高雅性、艺术性,是王蒙对书特点的归纳和解读,也是他用来连接书和生活的通道。他特意讲到书的艺术性,即通过语言将文字审美化。比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哪怕不愉快的事情,通过语言文字,也可以变成一种美。王蒙笑着说:“这就是语言文字的厉害,这就是书的厉害。所以书是不能被替代的,不管你的经验多么丰富,如果没有书来提高着你,总结着你,推动着你,你的生活就永远达不到比较高的境界。”

“腹有诗书气自华”,书对一个人的气度、举止、表情等精神面貌与认识程度,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但读书是需要讲究方法的。王蒙说,最关键的是要把死书读活了,要把书本上的知识与生活实际结合起来。而读书最大的忌讳是急功近利。“人应该为了丰富自己而读书,为了热爱生活而读书,为了增长见识而读书,为了开拓胸怀而读书。”

笔耕不辍,用文学记录青春

2015年9月,凭借具有浓郁新疆风情的小说《这边风景》,81岁的王蒙首获茅盾文学奖。该书写于41年前,3年前出版,被誉为西域的“清明上河图”,反映了汉族和维吾尔族人民在特殊历史背景下的真实生活。与王蒙其他的代表作相比,《这边风景》颇具时代烙印,对现在很多的读者来说甚至有点“过时”,但仍具魅力。

这部70万字的长篇小说写于1974年至1978年,当时王蒙正在新疆乌鲁木齐工作。在那之前,从1965年起,他曾多年在伊犁的农村劳作,甚至担任了副大队长。天长日久,他从心里想动笔写下边疆的周折坎坷和如火如荼的生活。“我也真的考虑起写一部反映伊犁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来。我写了伊犁的肥沃土地,我写到我在伊犁看到过的电线杆子发芽的奇景。我写到维吾尔女人的嗜茶。我写到秋收、麦场、牛车、水磨、夜半歌声、婚礼……我虽然举步维艰,我虽然知道即使写好了也无处可以发表,但一经写到了生活,写到了人,写到了苜蓿地,写到了伊犁河,仍然是如醉如痴,津津有味。”

小说一度准备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后又放下,束之高阁。直到2012年,王蒙的儿子与儿媳打扫北京的旧屋,无意中发现了这部尘封30多年的小说手稿。小说讲述的是1960年,新疆伊犁一个维吾尔村庄推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发生的故事。故事以新疆农村为背景,从公社粮食盗窃案入笔,用层层剥开的悬念和西域独特的风土人情,为读者展示了一幅上一世纪60年代西域生活的全景图。同时小说也反映了汉、维两族人民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的真实生活,以及两族人民的相互理解与友爱共处,既带有沉重的历史分量,又将日常生活中的人物塑造得极为生动。

数十年后重读旧稿,王蒙百感交集,不仅决定重新发表,还别具匠心地在小说每个章节后都设计了一小段“小说人语”,用现时的视角去适时点评和阐述39岁王蒙当时的创作和思考,形成“79岁王蒙与39岁王蒙的对话”,拉近作品与现时读者之间的距离,同时也为这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作品添加了现代感和时代感。

从1953年,19岁的王蒙创作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成为其进入文坛的代表作品之一,直到近年来仍然保持每年最少一本书的创作热情,文字伴随王蒙走过大半人生岁月。“历史只记录大纲,而文学则记录历史中的人们是如何度过的。”王蒙亲身经历了旧中国的灭亡和新中国的建立,革命和建设一路高歌猛进。这个时代转瞬即逝,成为历史上的短短几笔,却没人知道身处其中的年轻人是怎样度过的。他拿起了笔,用文学记录下了这个激荡时代。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是那个时代年轻人澎湃内心的淋漓展现。王蒙说,文学是一种挽留,是对人们酸甜苦辣的经历的挽留,是对青春岁月、一切美好的一种挽留。“真正的文学永生,‘瞎起哄的文学三个月后就过时了。好的文学作品,流传千古,一部《红楼梦》,写作者虽然早已作古,但里面的林黛玉和贾宝玉,却永远年轻,永远在互相挑剔、打情骂俏。”

崇尚经典,攻读且艰苦亦快乐

“提到古代文化经典,我们想到的是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但是提到当代,我们能有什么样的经典留给后人?有人开玩笑说,是电视小品和手机段子,这能够交待吗?我们在考虑到书籍的普及性、大众性的时候,不能不能考虑它的精英性。”

王蒙认为,书籍不能仅仅是文化消费。“我主张读一点费点劲的书,读一点你还有点不太习惯的书,读一点需要你查查资料、请教他人、与师长朋友讨论切磋的书。除了有趣的书,还要读一点严肃的书。”以《红楼梦》为例,他谈起书籍的普及性与精英性。“我曾请教出版界同仁,《红楼梦》在新中国成立后出版了多少册,尽管没有得到准确的数字,但是相关估计大概在1亿册以上。应该說曹雪芹的《红楼梦》做到了,既是大众的又是精英的,这可以说是文学的最高理想。”

攻读就是读书像打仗一样,要经历艰难才能把它拿下来,但读书的艰苦其实是读书快乐的源泉。王蒙坚信,网络浏览不能代替纸质阅读,电子读物不能代替纸质书籍。他认为,网络阅读有一个问题,使人掌握信息便捷化、舒适化、海量化、平面化、浅薄化。“前年湖南《书屋》杂志上有一篇文章,引用德国数据,人们读书和网络阅读,是两种性质的阅读,因为网络阅读很少能传递思想。”王蒙指出,网络阅读就像孔子所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虽然接受了很多信息,但缺乏自己的思考整理判断和分辨,就会迷惘。

现在是多媒体时代,很多人不再阅读文字,认为文学快不行了。但王蒙很肯定地说,千万别相信这些话。因为思维的发达离不开文字,只要人类语言功能、思维的功能没有丧失,文学依然是很高贵的产品。他提醒大家,如果只浏览不阅读的话,白痴时代就降临了。现在国人的网瘾很严重,但早晚会过去,还是要阅读,阅读文学、经典作品。“在我看来,现在很多‘网虫就是学而不思。网络正在取代人的某种能力,以前的读书人要‘博闻强记。比如钱锺书老师,几种语言的诗歌都能背诵下来,现在一个手机就解决了,人的精神、思考能力在退化。一定要唤醒人对自身思考能力的要求,不能浅薄化。”

“生活中有多少热爱、就有多少冷淡,有多少浪漫、就有多少庸俗,有多少善良、就有多少恶毒。而在文学中,即使你泪如雨下,也会有种痛快的感觉。书是生活符号,实际上它已经有一种人的思维夹在里边,因为符号是人思维的结果,而文字又是语言进一步发展的结果。”王蒙说,自己的姨妈非常不幸,18岁结婚,19岁守寡,她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去看戏剧、电影,尤其是悲剧,每次都带好几块手帕,从头哭到尾,那是她唯一可以放肆哭泣的时刻,“文学让情感有所寄托,让人生不再空虚。”

责任编辑 余玮

猜你喜欢
王蒙文学读书
街头“诅咒”文学是如何出现的
感动王蒙的一句话
我爱读书
正是读书好时节
这样对待你,你还说他很好?
我们一起读书吧
文学小说
王蒙强调莫用网络“浏览”代替“阅读”
读书为了什么
王蒙:繁华人生“尴尬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