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回家(外一篇)

2016-05-20 21:12杜卫东
草原 2016年5期
关键词:妞妞老妇人小宝

杜卫东

小宝不是人,小宝是条狗,小宝是一条黄白相间的拉布拉多串儿。它爱吃炸酱面,爱喝杏仁露,爱用眼白瞟人。才一岁多,脑门儿上竟有了好几条深深的竖道,弄不清是不是皱纹。按说它衣食无虞、逍遥自在,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一次带小宝下楼,电梯在五层停下,上来一位脸上有一抹高原红的中年村姑,左手抱个娃,右手牵个娃,俩小家伙儿圆头大耳,眉眼神态仿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看就是双胞胎。小宝性格特别温顺,且热情好客,在中年村姑脚下哼哼唧唧,一再摇尾示好。中年村姑被小宝的亲善态度所感染,啧啧夸奖道,这小狗好可爱,叫什么名字呀?我答小宝,她惊诧:哈,我们叫大宝、二宝,又来了一个小宝,正好,三兄弟!嘿,怎么说话呢你!吧嗒一声,和她一块上电梯的老妇人耷拉下脸,她是双胞胎的亲奶奶,对孙子与狗同名本来不爽,保姆的信口排行更是让她难以接受。只是小宝着实没有眼力见儿,一听平白得了两个“哥哥”,喜不自胜,尾巴摇得如同一簇盛开的白菊。到了一层,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您这小狗还是改个名字为好。

小宝一岁多了,改名恐怕不现实。所幸与奶奶的敌意相比,新搬来的大宝二宝与小宝像是上辈子有缘,或拍或摸,全无一点惧色,小宝小宝叫得十分亲热。小宝也极为配合,对两个“哥哥”的关爱欣然领受,任凭兄弟俩捏、拽、揪、抓,不咬不叫、不蹦不跳,嘴半张、眼微闭,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日子轻松惬意,像天上的白云,一天天悠然飘去。

这天,一向作息很有规律的小宝夜未归宿。我、太太和儿子找了半天,又坐在家里沙发上守候到凌晨一点,仍未听到小宝用前爪咣当咣当拍打防盗门的声音。儿子埋怨我,叫你拴你偏不拴,这回倒好,真丢了!

我自觉理亏,无言以对。小宝的妈妈是一条流浪狗,在某小区草丛里下的一窝小狗,被好心的剧评家张永和先生发现,收养到满月后通过微信朋友圈呼唤爱狗人士施以援手。我觉得小狗可怜,领养了一只。儿子把它从张先生家取回来时才一拃多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可以外出遛弯儿了,不想小东西天性叛逆,一拴上绳子便四爪后退或打横不走,强拉起走,也会一蹿咬住绳子打摽儿。有热心人告诉我,这个品种不用拴,你放开它它会跟着你,丢不了。依言一试,狗东西果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即便一时走散,也会在我散步必经的某个路口等我。一岁以后,它不安分了,一到街心公园,便撒着欢儿地去追逐同类,全然不顾我在后面呼唤,有一次走散后它竟然没有在路口等候。我慌了,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无果,只好悻悻回家。一进院子,却见它正蹲在楼门口的树荫下乘凉,见到我,懒洋洋瞟了一眼,像是嗔怪我姗姗而归。从此以后,它每天用过早餐,便咬着我的裤角去开门,尔后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如我无意下楼,就独自直奔电梯间下到一层,门开后,四蹄生风,一路绝尘而去。中午回来进餐,睡完午觉后再走,到了傍晚准时回家。中间如天气有变,只要雷声一响,它肯定会从某一个方向箭镞一般飞奔而来,从来没有过闪失。我看小宝生活有序,也乐意它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生长。

这次崴了,第二天晚上小宝仍不见踪影。听说小宝丢了,老妇人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焦虑,她指着我太太说,你看看你们,不拴它,表面上是爱它,其实是害它。小宝不咬人,但人不见得不伤害小宝,有好心人收养了自然好,如果被民工偷去炖了吃肉,岂不是造孽!她已经接受了小宝没有改名的现实,说完瞥了一眼身旁的保姆,见中年村姑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反感,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宝,二宝对小宝的走失也若有所失,小哥儿俩指着楼道的门奶声奶气说:小宝,没,没钥匙。小宝,进,进不去。老妇人解释,有两次小宝从外面疯跑回来,见单元的门锁着,便蹲一旁静等有人开门,不吵不闹、温文尔雅,和平素撒欢乱跑时判若两狗,很是宅男。唉,老妇人又叹了一口气,多仁义、多通人性的小宝啊,赶快到派出所报案吧!

报案?拐卖儿童案已让有限的警力捉襟见肘,我岂敢奢望他们替我找狗。

我期盼出现奇迹,时时等待那熟悉的叩门声响起,可是直到第五天,小宝仍踪迹渺无。情况愈发危急,一大早儿,我就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商讨对策。退休几年了,已许久没有发号施令,这一刻,我突然找到了曾经的感觉。谢谢小宝。

太太首先发言,她说小宝会不会离家出走了?论据是,小宝失踪的前一天比平时晚回家五个小时,快十一点了,才听到它用前爪拍门的声音。进屋后,狗东西或许自知有错,没有像往常一样如同英雄凯旋,狂吃猛喝一顿后就满屋乱跑,间或歪过头望望我们等待夸奖,而是蔫头耷脑溜到沙发后面。当我做出欲打状时,也没有夺路而逃,干脆四爪朝天躺在地板上做出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目光中充满乞求。太太埋怨我,你不该拿痒痒挠打了它几下,一岁多的狗狗相当于六七岁小孩的智力,它肯定是心生怨恨离家出走了。要不然,那天你打完它后给的肉条,它怎么连看也没看一眼呢?往常早立马叼走,三口两口米西了。

儿子不同意我太太的分析,他是清华美院的高才生,任职一家外企,大小也是个头目,看问题自有独到之处。他轻咳一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挨了两下打便离家出走,我认为不可能。小宝再聪明,毕竟是一条狗,形成不了这样的逻辑支撑。最大的可能是尾随别的小狗,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找不到家了,而且很可能是一只小母狗。”

他的依据也很充分。小宝放养后,儿子担心小宝的安全,曾尾随它到其领地侦察过,发现小宝有两处“行宫”,一处位于我家大门右侧五百米处的烧烤店。开始,小宝可能是被诱狗的香味儿所吸引,不期和店主人收养的一只黑色小母狗相遇,一见钟情,有机会便在一起耳鬓厮磨,卿卿我我鬼混。另一处“行宫”,是出我家大门过地下通道上来后的一个煎饼摊。摊主经常带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母狗,颜值比小黑狗略逊一筹,小宝在烧烤店受到冷遇或驱赶后,也时常跑去骚扰它。没想到,丑了吧唧的小宝如此花心。儿子说,这两处他都已去查看过N次。卖煎饼的因为没有执照,最近城管查得严,已多日不出摊;小黑狗亦被一位爱狗人士主动带去做了绝育手术,正在家中静养。小宝无处可去,很可能是尾随其他的小母狗跑丢了。美女面前英雄尚且气短,面对小母狗,小公狗迷失自我也情有可原。

我基本同意儿子的判断,但觉得老妇人的揣测也不无道理。

儿子不以为然,说小宝被人收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流浪狗已泛滥成灾,小宝又不是名犬,谁会收养它!至于说被民工炖了吃肉更是无稽之谈,你这是职业歧视,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没文化吗?儿子狠狠瞪了我一眼,他和小宝太有感情了,连想也不肯去想那种可能。那天他把小宝带回家,便趴在地板上和勉强能抬头的小宝对视交流了好一阵儿。小宝的名字也是他起的,我开始觉得太土,和珍啊秀啊花啊一样早已过景儿,主张起个时尚好玩儿的名字,比如美太郎、芭比兔之类。儿子反对,斩钉截铁、一锤定音道:不,就叫小宝!小宝或许知道它生命的转折起始于此人,和儿子也格外亲密。令人称绝的是,无论儿子回来多晚,它即便是在酣睡中,也能隔着一层楼准确判断出儿子的脚步声,会一个驴打滚跃起,蹿到门口摇头晃尾迎接。见到儿子后除撒欢跳跃外,还叽叽歪歪说一些思念的话,我们听不懂,但从它的神态中可以明显感受到。小宝走失,儿子最是着急,性格内向、处事低调的他竟然同意了会议形成的应急方案:由我和他妈继续在附近寻找,而他则以街心公园为中心,把寻找范围拓展到前后左右方圆五百米。为醒目起见,他放弃了羞涩,拟用硬纸壳做两块牌子,贴上寻狗启事,胸前背后各挂一块。上午公司有一个重要会议他必须参加,下午如无大事就请假实施。

开完会,我坐电梯下楼,正巧老妇人一家从五楼上来。保姆问,小宝找到了吗?我摇摇头。双胞胎兄弟很失望,二宝说,小宝丢,丢了。大宝附议,走了,不跟大宝玩了。老妇人拍拍小哥儿俩的脑袋,安抚着孙子。听我说了应急方案有些不解,问为什么不张贴“寻狗启事”?我告诉她,小宝“失联”的第二天就贴了,前脚刚贴后脚就被撕了,没用。老妇人略一沉吟,说,这样,你给我几张,我帮你贴在我们锻炼的空场树上,我们每天要锻炼一个多小时,这期间我帮你看着。况且有一百多个老头老太太,说不定有人就知道小宝下落。

真是太意外了!我把“寻狗启事”给了老妇人不到半小时,就接到她的电话,告诉我小宝找到了,在一站地外的庆丰包子铺附近流浪,让我麻溜到小公园与她汇合。真,真的?我眼眶发热,喉头一紧,声音竟有些哽咽。当然是真的,我老太婆这么大岁数了,哪有闲心开这种玩笑!去包子铺的路上她告诉我,为稳住小宝,提供线索的那个老头儿已先过去了,是他亲眼所见小宝尾随一条小花狗走出公园,过了马路。后来在住家附近的包子铺再见到它时,小宝已形单影只,神情落魄了。见小宝可怜,老头儿每天锻炼前买两个包子喂它,倘若不是这个老头儿乐善好施,小宝不知会流浪到哪儿呢!说话间,已看见庆丰包子铺的匾额了。老远,我看见小宝耷拉着脑袋正在路边的下水道喝水,不由心里一酸,大喊了一声,小宝——!小宝闻声先是一愣,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一扭头见到我,如飞瀑落地、利箭离弦,嗖一声狂奔而来,全然不顾路上的行人和车流!瞬息间,就扑进了我的怀中。才几天不见呀,小宝毛发无光,浑身异味,瘦得已露出了肋骨。它不停地伸出舌头在我脸上乱舔,探出鼻子在我身上瞎蹭,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鸣叫,声音很奇怪,像是游子倾诉衷肠,又像是独狼在召唤同伴。我蹲在地上,泪眼蒙眬,用双手捧起它的脸,像对走失的儿子一样说,小宝,你可把我们急死了!我看见小宝专注地望着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竟也有泪光闪烁。

我拿出牵狗绳,这是老妇人电话中特意嘱咐我带上的。小宝见我要拴它,有些不情愿,左闪右躲,挣来挣去,我没有心软迁就,执意给它套上了绳索。小宝呀小宝,你永远不懂,拴上你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幸福,有时候是要以某种约束为代价啊!

优优的眸子

优优是我退休后结识的第一个小朋友。他是早市卖菜女的孩子,剪一个盖儿头,穿一身泛白的牛仔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好奇;黑葡萄一样的眸子天真无邪,仿佛一潭清澈的泉水,能让你的心沉进去。

算是机缘巧合,那天我在家门口的街心公园散步,见一个小男孩儿在前面走,天性喜欢孩子的我赶上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男孩儿回眸一笑,目光纯净如水。我问你叫什么?优优。几岁了?五岁。给我当孙子吧?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停住脚步,很认真地用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拒绝道:不行啊,我有爷爷了。我笑了,那……就叫我干爷吧。他煞有介事地歪头做思考状,少顷,似乎觉得这个折中方案还不错,就眨眨眼说,干爷?好,就叫你干爷吧!

从此,我们成了朋友。

散步时遇到他,小家伙总会陪我走上一段。我们会聊很多很好玩儿的话题,比如楼房可不可以盖在天上,地球为什么是圆的而不是方的。他还很神秘地向我透露过一个非常接地气的秘密:他们中的孩子头儿其实不是孟虎,而是小胖儿,因为小胖儿的爸爸在市场里收税,很厉害呢!说后几个字时,优优的眉峰上挑,双眸中闪过些许敬畏。有一次他忽然问我:干爷,你说每个人都会死吗?当然。那我妈妈也会死吗?我踌躇了一下,也会。他停下脚步:我不让她死。说着,眼睛中竟闪出泪花。我没有探究是什么契机,促使这个小脑瓜儿思考如此沉重的哲学命题,只是被他双眸中闪烁的真情感动,忙安慰他,只要你听妈妈的话,让妈妈高兴,你的妈妈就会活很久很久。很久是多久?一百年吧。看来,一百年——在优优的心目中是一段足以满意的时间长度,他嘴一咧,笑了。

通过优优,我认识了妞妞、小胖儿、大牛和孟虎。

我知道了,每天凌晨三四点,他们就会被父母从床上提溜起来,抱上三轮车或者小蹦蹦儿到郊区的批发站进菜、进水果、进各种小商品。赶到早市时,如果是冬天还黑咕隆咚,夏季天也才放亮。早市和街心公园比邻而建,有一扇门就开在公园里,父母们开始做生意了,他们就像一群羔羊,被放逐到公园随便玩耍。夏天还好,若是寒冬腊月,朔风像小刀一样刮在脸上,真够这些孩子受的。成了朋友后,他们一见我,就会一起高喊干爷,欢呼雀跃着扑上来。接下来便会簇拥着我来到公园的小卖铺,为他们买上一支棒棒糖、一根雪糕或是一张贴画。假如我外出有几天没在公园出现,他们再见到我时会问,干爷,这两天你怎么没来呀?我们都想你了。我逗他们,你们是想雪糕和棒棒糖吧?孩子们也不避讳,拖起长音齐声高喊,对——!

和孩子们在一起,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光。他们的双眸是那么纯洁,那么清澈,那么让人心醉。我懂了,孩子所以被称为天使,或许就是因为那一双纯洁无瑕的眸子吧?相对成人世界的龌龊与欺诈,他们的双眸真的是上天为我们点亮的雪谷明灯,在寒风凛冽的情感世界,向我们传递了多少美好与希望啊!

妞妞是个三岁的小丫头儿,月牙眼、娃娃头。天凉时,圆圆的小脸上会淌出两道清鼻涕。我说,妞妞,小姑娘要注意仪表。再见到我时她就会用我递过的纸,把鼻涕擦得干干净净。有小伙伴欺负她,也会拉我去为她出头。有一次,小东西竟然指着一位扈三娘一样粗犷的中年妇女,抹着眼泪说,干爷,她不让我上她家的汽车。这事我摆不平了,又不能有损干爷的威信,只好敷衍她,不上就不上,将来妞妞长大了,买一辆更棒的汽车,好不好?妞妞知道这虽然遥远,但聊胜于无,总算有了念想,还是破涕为笑了。前不久我散步路过早市门口,见她噘着嘴,一个人站在那里不高兴,就走过去问,怎么了,嘴噘得能拴一头小毛驴。妞妞忽闪着月牙眼向我告状:干爷,他们说我唱歌不好听。谁这么说?我佯装生气。小胖儿和孟虎,优优也说了。不好听就不好听吧,也挡不了吃挡不了喝。我逗她。不——!我不让他们说,我要当歌星。为什么?歌星挣钱多。挣钱多?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居然有这样的商业意识,我有些愕然:挣那么多钱干嘛?我要给我爸买一辆汽车拉货,不让他每天蹬三轮了!

我一时语塞,不由心头怦然一动。

说是早市,其实要到午后两点来钟才收摊儿。临近中午,小贩们要回家开始甩卖,一些退了休的老头老太太就赶来扫货,这时早市的生意最红火,摊主顾不上给孩子买饭。优优他们天不亮来到市场后,会被父母领到附近的大排档吃上一碗牛肉面,或是两个肉夹馍,就一直要扛到下午回家了。因为房租便宜,他们的家都在城乡结合部,从城里赶回去已到了吃晚饭的光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两顿饭怎么成呢?有一天优优陪我散步,路过我家时,我随手一指,说干爷就住在这栋楼的一单元702号,你们要是中午饿了,可以去找我啊。优优双眸一闪,叮问了一句,是这座楼吗?我说对。坐电梯到六层,再爬一层。

其后两天我因故没去散步,第三天临近中午听到有人按门铃。谁呀?没人答话,却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隔着门镜一看,哈,原来是优优带着妞妞、小胖儿、孟虎来了。我急忙开门,小东西齐声叫:干爷!厨房里的太太闻声出来,一看这阵势,明白了。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又招小孩子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优优聪明,双眸一亮:这是干奶吧?对。我高兴地拍拍他的后脑勺:判断正确,加十分!优优也不客气,冲小伙伴一挥手:进屋,让干奶给我们做饭吃。老婆问,我没有多准备饭啊,吃什么?是呀,吃什么呢?优优是江西人,妞妞是河北人,小胖儿家在安徽,孟虎来自山东,整个一个五湖四海呀。我想了想,说蒸点米饭,炒个鸡蛋西红柿吧,南北皆宜;再把你的老干妈辣酱拿出来,谁愿意吃谁吃。我的提议得到了孩子们的一致赞同,只有孟虎弱弱地问了一句,有大饼吗?我笑答,大饼会有的,大葱也会有的。孟虎一听,憨厚地笑了。吃完饭,妞妞要看动画片,小胖儿要玩电脑,优优和孟虎则在客厅里玩起了骑马打仗。像是一壶滚开的水,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这种热闹自从儿子长大成人后便久违了,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逝去的岁月,——有纠结、有烦恼,但更多的是快乐与温馨。

一点多了,你们该回去了!老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人塞给了他们一块旺旺雪饼。孩子们接过饼却不走。不,干奶,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吧!不行,回去晚了你们的爸妈该着急了。老婆知道早市要收摊了,催促着孩子们穿上鞋,送他们下电梯出大门进了街心公园。回来后她责备我,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招惹小孩儿了,你就是不长记性,上次的事儿你忘了吗?

怎么会忘呢。大约是两年前,我在小区的楼前练健身器械,和一个半大小子聊得十分投机。那男孩儿大约十二三岁,活泼又有礼貌,我练完器械要去跑步,男孩儿追上来要和我一起跑。我们沿着亮马河跑了一圈,回来刚进小区门,就被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夹住。车门打开,下来四个警察,虎视眈眈把我围起来。我愣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警察指着那个男孩问,你认识他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警察追问,你认识他,他叫什么名字?不认识他,为什么和他在一起?这问题实在太怪异了,我无言以对,就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只是一起跑了一圈儿步。另一个警察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问那个男孩儿,是这样吗?男孩儿惶恐地点点头。我知道,我肯定是被冤枉了,忙说明身份并一指不远的楼房说,我就住在这小区,不信你们可以查。警察拿出手机调出我的信息和照片核对无误后,咂咂嘴:噢,确实误会了。是这样,这孩子和他妈到居委会办事,他要玩器械,他妈办完事出来一看,孩子没了,听人说是跟一个中年男人跑了,于是拨打了110。你这人也是,不知道眼下拐卖儿童案频发吗?

那次事件发生后,妻子就断言,你再招惹小孩儿非惹出点事端来不可,你说你喜欢小孩儿,别人会以为你居心叵测。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完美证实了她的预见性。第二天我到公园散步,发现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孩子们见到我不再干爷、干爷的叫着扑上来,而是目光闪烁,视同路人。小胖儿和孟虎甚至还快步离我而去,我紧走两步,他们竟撒腿就跑,真是邪性了!经过早市门口,我看到了优优,优优也看到了我,他有些迟疑,想走又停下脚步,咬了咬嘴唇说干爷,妞妞的妈妈、小胖儿的妈妈,还有我的爸妈都说你是坏人,会把我们卖掉,不让我们和你接近。小胖儿的爸爸还说,你会把我们的心肝X出来换钱。用X替代的那个字太血腥了,请恕我不直接写出。

我靠!瞬间,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好像一盆炭火被一瓢冰水浇灭了,刺拉一声,腾起一股浓浓的怨气。这些为人父母者,真是善恶不分,皂白不辨,心理阴暗,不可理喻。人世冷漠,不就是由于人与人之间互相提防造成的吗?我真想拽上优优去找他们的父母论理。又一想,能怪他们吗?拐卖、伤害儿童案高发不下,多少父母痛悔终生!为了防止案发,不是有些幼儿园和学校在门口已经布置了警力吗?换位思考,如果我有了孙子,恐怕也不会让他随便和陌生人接近。只是,仍心有不甘,就问优优,你看干爷像坏人吗?优优眨眨眼,目光中是难言的纠结和疑虑:我……不知道。是呀,对于五岁的优优,这实在是一个无解的方程。我拍拍他的后脑勺,很郑重地说干爷不是坏人,但是干爷不能保证其他的陌生人不是坏人,你们爸妈说的有道理,听他们的话,以后不要再和陌生人说话了!

说完,我转身走了,一时心里空落落的,如坠枯井。走出没几步,我听见优优叫了一声:干爷!回头望去,见他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依然充满好奇。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葡萄一样的双眸上笼罩了一层令人心碎的阴霾。

(责任编辑 杨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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