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藏钱维乔致黄易客冬札考释

许隽超

故宫博物院藏钱维乔致黄易客冬札考释

许隽超

黄易为乾金石大家，钱维乔亦当时书画名家。本文运用档案、政书、族谱、缙绅录等史料，考定故宫博物院藏《钱维乔致黄易客冬札》，嘉庆六年四月十五日作。国家图书馆另藏《钱维乔致黄易枉顾札》，嘉庆四年五月初八日作。这些第一手资料，对于呈现黄易金石研究及书画创作的社会背景颇有助益。

故宫博物院；钱维乔；黄易；书札考释

乾嘉金石大家黄易(1744～1802)，早已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故宫藏黄易尺牍研究·手迹》，《故宫藏黄易尺牍研究·考释》二书，*故宫博物院编：《故宫藏黄易尺牍研究·手迹》，北京：故宫出版社，2014年；故宫博物院编：《故宫藏黄易尺牍研究·考释》，北京：故宫出版社，2015年。内容丰富，考订细致，读后获益良多。今就其中《钱维乔致黄易客冬札》，参以相关别集、档案、族谱、缙绅录等史料，略作申说，以就教于学界同仁。兹先将原札迻录如下：

维乔谨启小松先生阁下。客冬曾肃寸椷，并扇、帧二件，托陆舍亲芬转达，谅经鉴入。比闻阁下荣摄观察事，想上游倚重有素，不日定可即真，曷胜抃颂！兹者序入清和，伏稔起居多福为慰，政事殷繁，然以高雅之才处之，知不废吟啸。法书为海内所重，而鄙人曾无尺纸什藏。前岁蒙赐条幅，去夏忽婴横逆，遂被毁失，不识清暇尚能惠我一二否？集句一联，前求分书悬挂，以作箴铭，想公冗未及挥豪，但得不虚所望可耳。陆君仰荷青睐，已补堂邑簿，惟闻此缺甚清苦，尚祈推乌有以培之，幸甚幸甚！因便，率候升祺，统惟冰照。不尽依驰。四月望日，乔再拜。

关于此札的作时，朱琪先生认为：“可能作于嘉庆四年(1799)十一月黄易题补运河同知之际，约在嘉庆五年(1800)四月望日，俟详考。”*朱琪：《故宫藏黄易尺牍疏证》，载《故宫藏黄易尺牍研究·考释》，第120页。颇为有见。

钱维乔，字树参、季木，号竹初，江苏常州府武进县人。乾隆四年十二月十四日(1740年1月12日)生，嘉庆十一年(1806)八月十八日卒。乾隆二十七年举人，知浙江遂昌、鄞县。与胞兄钱维城，书画皆享大名。著有《竹初诗文钞》《竹初乐府二种》等。事具咸丰《段庄钱氏族谱》卷八。

欲考定此札作年，黄易“荣摄观察”，陆芬“补堂邑簿”，乃其关键。按，“观察”乃道员尊称，府同知则称“司马”。王秉韬、惠龄嘉庆六年正月二十八日《奏为委任黄易护理运河道篆并阮广曾兼署运河同知事》折，全文迻录如下：

河东河道总督臣王秉韬，山东巡抚臣惠龄跪奏，为委护道篆，循例具奏事。窃查山东运河道策丹，于嘉庆四年四月内，六年俸满，例应送部引见。缘维时有督修纤道工程，经前河臣咨部，暂缓给咨。又臣于上年重运过境，及冬挑运河工程，亦经奏明暂缓给咨各在案。今挑工事竣，即当给咨送部。查运河道一缺，专管塘长，河道一切蓄泄机宜，时届春令，正当筹办。各湖收水，预备重运经临，所关匪细。

兹查有运河同知黄易，熟悉运务，办事实心。以之护理运河道篆，堪资料理。其运河同知事务，委泇河同知阮广曾兼署，亦可无误。臣等谨合词恭折奏闻，伏乞皇上睿鉴。谨奏。嘉庆六年正月二十八日。嘉庆帝朱批：“览奏俱悉。”*《宫中朱批奏折》，档号04-01-13-0135-03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山东运河道策丹，俸满送部引见，河督、巡抚委运河同知黄易护理，事在嘉庆六年年初。黄易曾两护运河道，此为首次。*嘉庆六年十月再护，见王秉韬嘉庆六年十月二十二日《奏为委员护理山东运河道印务事》折，台北“故宫博物院”编：《宫中档嘉庆朝奏折》(复制本)，1993～1995年影印本，第10辑，第801页。运河道秩正四品，知府从四品，府同知正五品。黄易以正五品试署运河同知，暂护正四品运河道印篆，故钱维乔称为“荣摄”。*大学士暂署吏部尚书庆桂，嘉庆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吏部为兖州府运河同知准以黄易调署》题本有云：“应如河东河道总督吴璥所请，兖州府运河同知龚士煃病故遗缺，准以熟悉河务，办事详慎之同知借补兖州府捕河通判黄易调署。”批红：“依议。”见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内阁大库档案，登录号000597-001。又，《嘉庆帝起居注》嘉庆六年五月二十三日条：“又议河东河道总督王秉韬题，兖州府运河同知黄易试署期满，请实授一疏。奉谕旨：‘黄易依议用。余依议’。”知黄易嘉庆六年五月始实授。实际上，运河同知与运河道，在济宁同城办公，为节约行政成本，暂护向有先例。运河同知沈惇彝暂护运河道篆，亦嘉庆初事，见台北“故宫博物院”编：《宫中档嘉庆朝奏折》(复制本)，1993～1995年影印本，第34辑，第447页。复检嘉庆九年春《大清缙绅全书》，山东东昌府堂邑县栏内载：

管河主簿陆芬，江苏武进人。监生，(嘉庆)六年三月题。*《大清缙绅全书》，嘉庆九年春京师聚锦堂刊本，载《清代缙绅录集成》(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影印，第517页。

黄易嘉庆六年正月护理运河道，陆芬于本年三月题补堂邑县管河主簿(秩正九品)，此与“陆君仰荷青睐，已补堂邑簿”云云，若合符节矣。钱维乔是札，作于嘉庆六年四月十五日，可无疑异。

札中提及的“陆舍亲芬”，亦可略作考索。检乾隆五十三年春《大清缙绅全书》“总河部院衙门”栏，有“福兴闸闸官陆芬，江苏人，监生，(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调。”*此栏稍前，尚有“宿迁管河县丞移驻永济桥陆芳，江苏武进人，监生，(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升。”陆芳，疑为陆芬兄弟行。闸官秩未入流。据嘉庆十一年夏《大清缙绅全书》，陆芬是时仍在堂邑主簿任。嘉庆十三年三月，陆芬到署阳封汛县丞任，次年十二月实授。*大学士管理吏部理藩院事务庆桂，嘉庆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题覆陆芬等七员均各准实授》题本有云：“今查河南省署阳封县丞陆芬，于嘉庆拾叁年叁月贰拾伍日准署到任。……应如河东河道总督陈凤翔所请，署阳封县丞陆芬，署虞城县丞蔡銮登，署汤阴县丞张鐄，署安阳县丞孙肃元等七员，均各准其实授。”奉谕旨：“陆芬等依议用。余依议”。十二月十六日下内阁。见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内阁大库档案，登录号111174-001。河南兰仪厅属阳封汛县丞，秩正八品，亦东河总督属员。钱维乔由鄞县令归乡后，平居不乐交游，而能为其亲戚陆芬事致札黄易，恳请照拂一二，则陆芬应非远亲。*检常州《段庄钱氏族谱》卷八(咸丰五年锦树堂刻本)，钱维乔父兄子侄，未见有与武进陆氏联姻者。陆芬或钱维乔妻党欤？黄易接此札后，半载余即殁，其提携之详情，已难考矣。

札中“前岁蒙赐条幅”云云，可与国家图书馆藏稿本《黄小松友朋书札》第2册中钱维乔致黄易札参看：

维乔顿首小松司马大兄足下。前岁枉顾蓬门，得聆麈论，大慰数十年企慕之诚。是日告别匆匆，不克攀留，稍申主谊，且亦未罄积悰，迄今为之惆怅。比维大兄工次贤劳，上游倚重，不日定当荣补善地也。近接家竹汀札，云及足下曾有书见寄，然并未收到，不知浮沉何所矣。

弟亦懒甚，经年杜门养疴，人事屏绝。然以足下之高雅，岂寻常俗客，可度外置之者哉！惟是朽废之材，一无可取，乃久辱足下注存之雅。孔北海知有刘备，弟何以当？抱惭而已。季俅观察，与足下共事河壖，闻极相得，金石文字，宦途中得此良契，羡何如之！

大笔分书，为当代弟一，想望已久，徐当奉求一二纸，作草堂至宝，珍藏永远耳。兹因龚楚香兄赴淮之便*龚楚香(1751～1811)，名烈，字仲扬，常州府阳湖县人。家贫力学，在东河、南河河帅幕二十余年。济宁岁饥大疫，道殣相望，告官设药饵，买棺掩遗胔，埋死捄生者无算。工书，精鉴别。事具赵怀玉《亦有生斋文集》卷十六《例赠承德郞保举孝廉方正龚君墓表》。黄易《秋盦遗稿》有《题龚仲扬小照》诗二首，其一：“风栈挑镫记昔年，图中丰度胜从前。碧梧翠竹吟怀好，占得闲身便是仙。”其二：“奉亲负米各天涯，懐古思乡只自知。赢得姓名存艺苑，小松金石楚香诗。”二人交好多年，黄易颇推重其诗。钱维乔《竹初诗钞》卷十六亦有《题龚征君楚香〈玩竹图〉》等诗。，嘱附尺书，藉问兴居。不尽驰溯。五月八日，乔再拜。毕焦麓兄*毕焦麓(1732～1807)，名涵，字有涵，号菉竹居士、止庵道人，常州府阳湖县人。布衣，善画山水，远宗古法，近师恽南田，与同里钱伯垧并称“毘陵两家。”事具张惟骧《清代毘陵名人小传稿》卷四《毕涵》。钱维乔归田后，交接止素心数人，与毕涵尤密。钱维乔《竹初诗钞》卷十五有《为毕处士焦麓写〈秋林宴坐图〉并题四绝句》诗。，属候近好！

“大笔分书”数句，与“前岁蒙赐条幅”云云，正相印合。国家图书馆藏此札，当作于嘉庆四年五月。钱维乔《竹初诗文钞》，黄易《秋盦遗稿》，皆无提及对方文字，然可由此二札，梳理出两人交往大概：嘉庆二年，黄易道出常州，拜访钱维乔，互诉倾慕。嘉庆四年春夏间，钱维乔从钱大昕处，知黄易有书来，然未接获。钱维乔随于五月八日致函，回忆黄易前年过访之谊，羡其能常与孙星衍共商金石文字，并乞墨宝留念。黄易于当年寄来所写条幅。嘉庆五年夏，黄易所写条幅毁失。是年冬，钱维乔致书黄易，并赠扇、帧二件，托亲戚陆芬带去，乞黄易照拂陆芬。嘉庆六年四月十五日，钱维乔复致札护理运河道黄易，再乞墨宝，并恳请能继续提携陆芬。

钱维乔与黄易年岁相若，皆以书画名世。平生仅有一面之雅，然相互闻名已久，故虽非深交，书札往来，亦颇投分。目前得见钱维乔致黄易二札，故宫藏札作于嘉庆六年四月十五日，国图藏札作于嘉庆四年五月八日。故宫藏札中，可窥见古人揖让之际的世故人情。赏鉴二人书画时，应知作者于烟霞之外，固不乏世俗情怀也。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洪亮吉年谱”(15BZW101)。

许隽超(1969-)，男，文学博士，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哈尔滨 15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