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星期天

2016-05-26 09:26贝尔·考夫曼
关键词:莱利长凳暴力

[美]贝尔·考夫曼

战争是一种极端的暴力,人类的文明史,如果说有所进步的话,便是斯蒂芬·平克所说的“暴力的下降”。为此,我们以平克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为什么暴力在下降》为中心,选择了四篇文章,希望对同学们反思战争有所帮助。

日常的暴力

贝尔·考夫曼是美国的当代作家,他的短篇小说常常在网络上发表,以供读者在线阅读。

这篇《公园里的星期天》,撇开其隐喻层面的内容,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一种日常的暴力。胖男孩的父亲所依仗的“身体魁梧”的蛮横的暴力,莫顿对儿子哭闹而以粗暴的形式所显示出的暴力,还有一种“她”对丈夫莫顿以发泄不满的形式所呈现的暴力。这种日常的暴力,也许能为我们解释暴力的起源提供一种启示,它来自于人性的某一方面。进一步的分析可以使我们看到,这些“暴力”的实施都是在一种封闭的环境里。这似乎又给我们一种启迪:公开的场合,分众的目光

是可以制止暴力的,而公众与公开则需要一种能够制止暴力的

制度与文化。

黄昏的太阳依然暖洋洋的,从公园的树林隐隐约约传来城市的喧闹声。她把书放到长凳上,摘下墨镜,心情惬意地吁了口气。莫顿正在看《时代杂志》的文章,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他们三岁的儿子莱利,在沙箱里玩。一阵微风轻轻撩起遮在她脸上的头发,此时正是星期日下午五时三十分,藏在公园角落的小操场,此刻清静极了。秋千和跷跷板一动不动地、孤单单地立在那儿,滑梯也是空荡荡的,只有沙箱里两个小男孩聪明地一边蹲一个。真惬意!她心情舒畅地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想他们是该经常出来晒晒太阳,莫顿脸上那城里人特有的苍白,都是成天埋头工作在那灰色工厂似的大学建筑物里的结果。她柔情地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看着莱利,只是他那张小脸皱眉蹙额地对自己挖的小沟不满意。突然,另一个男孩站起来,用胖乎乎的小手猛地朝莱利扔一锹沙。沙从莱利的头上飞过,可他一点也不晓得,继续挖着沟。那个男孩手里的小锹举着愣在那儿,神情木然地一动不动。

“小孩,不能砸,不能砸!”她边朝那个小孩摇摇手责备道,边用眼睛寻找孩子的妈妈或保姆。“不许砸,这样会迷住别人眼睛的。这沙箱不是挺好的嘛,要好好玩。”可那个小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虽说和莱利差不多大,可是比莱利重十几磅。长得敦敦实实的,但脸部表情反应迟缓,不及莱利。他妈妈在哪儿?操场上除了两位女人和一个穿着溜冰鞋的小姑娘之外,没有别人,而她们正走出出口处。只有几英尺远的长凳上坐着一名男子。他身材魁梧,仿佛占据了整条凳子似的,他的脸被《星期日连环漫画》遮住了。她断定他就是那个小孩的父亲。你说他埋头看报,却从嘴里“啪”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她厌恶地扭过头。

这时,那个胖小子又朝莱利扔一锹沙,动作和刚才一样迅速。这回有部分沙落到莱利的头发和额头上,莱利抬头看看妈妈,小嘴懦动着,妈妈的脸色能告诉他是哭还是不哭。

她本能地先朝儿子飞跑过去,掸掉他头上的沙子,想教训教训那个小孩,但忍住了。她总是说要莱利学会自己去应付不测场面。

“小家伙,别扔,”她怒气冲冲地说,并朝长凳上看看,“怎么能随便扔沙子呢!”

长凳上那人连着都不看她,嘴唇动了动,像吐痰,却没吐,朝那个男孩开口道:“乔,你干得不错,”他大声嚷道,“这是公用沙箱,想扔就扔。”

她只觉双腿一软,乜了莫顿一眼,他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时代》杂志放在腿上,转过头来看着那人。那张清瘦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只有在他指出学生错误时所具有的宽容的笑态。他用平时讲道理的口吻对那人说话。

“不错,”他心平气和地,“正因为是公共场所……”

那人放下手里的连环漫画,看着莫顿,他怀有敌意地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莫顿。“是吗?”蛮横无理带着威胁的语气。“我儿子不是和你儿子一样玩得挺好嘛,他想扔沙,就扔呗。不服气,就带着你儿子滚出去!”

孩子听了这话都愣住了,连手里的铲子掉了都不知道,莫顿气得面部肌肉抽搐着。她知道丈夫平时不生气,难得发火,不禁为他担心起来,他根本不是这位大汉的对手。实际上他根本不会卷进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里的。

“喂,你等等,”莫顿平静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讲话……”

“得了吧,少哕唆!”那人说。

她心怦怦直跳。莫顿刚起身,《时代》杂志就滑到地上。那人也慢慢地站起来,朝莫顿连跨两步才停下来。他活动着粗壮的胳膊等着莫顿上前。她害怕地将发抖的膝盖并拢起来。一场可怕的打斗已不可避免了?太可怕了,太出乎意料了……得阻止这场打斗,喊救命。她本想扯住丈夫衣袖。示意他坐下,但为了面子她才没有这么做。

莫顿正了正眼镜。他气得面色苍白。“真不像话,”但镇静地说,“我倒想请教请教……”

“噢,是吗?”那人说。两腿分开,拉开了架势极为轻蔑地看着莫顿。“就你,还有谁?”

他俩你盯着我,我瞪着你对峙了一会。莫顿突然转过身,心平气和地对她说,“走,上别处去。”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尴尬地朝沙箱走去,弯腰抱起莱利并捡起铲子。

莱利这才反应过来,一反刚才木然的神态又哭又踢。“不想回家,要玩嘛,不想吃晚饭,不愿吃晚饭……”孩子边走边哭嚷这几句话。他俩牵着莱利的手,可莱利的脚却在地上一拖一拖的,出大门还得经过那人坐的长凳,为了自尊,她极力不看那人,拉着莱利满是泥沙汗津津的小手,昂首挺胸和丈夫、儿子一起做出悠闲自得的样子走出操场。

虽然她的第一感觉是一场可怕的打斗避免了,没人受伤,但是在这表象之下却有一种沉重的甩不掉的困扰,这种困扰要比一场意外事故,或比用武力决出胜负的结果要痛苦得多。她隐约地感到她与莫顿似乎缺少什么,那就是能充分展现个性——人人皆知又必不可少的力量。

莫顿突然冒了一句,“那样也无济于事。”

“什么?”她问。

“打架,你没看到他比我壮吗?所以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当然没用。”她说。

“最好的结果,”他解释说,“可能会是什么呢?打碎眼镜,要不掉一两颗牙齿,恐怕还得卧床两天——图什么?伸张正义?讲清道理?”

“你都对,”她又说,并加快脚步,此刻只想早点回家干自己熟悉的事情,这样也许能消除心中郁闷之情。全是愚蠢、卑鄙之徒。她边想边拽住莱利的手。孩子还是哭个不停。她早就对他无力保护儿子而不满。他生就一双细胳膊,一副瘦削的肩膀,一对皮包的肩胛骨,配上两条风能吹倒的瘦腿。一想到这些就生闷气。

“不许哭,”她气冲冲地说,“真叫人丢脸!”似乎街上的泥印全是他们三人弄的。然而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假如结果难以预料,”她想,“要是真的打起来……他还会怎样呢?再被人打一顿?去教训那人?叫警察?警察,公园里有人叫他孩子朝我儿子扔沙子……”真可笑,没必要去想这些。

“莱利哭得这么可怜,就不能哄哄他吗?”莫顿烦躁地说。

“你说怎么哄?”她说。

莱利挣脱手,慢慢地走着。

“你管不住,我来管。”莫顿气呼呼地说,并朝孩子走过去。

他被她的声音震住了。连她本人也一震。语调虽低,但咄咄逼人,语气轻蔑,令人不寒而栗。“什么?”她喃喃自语,“就你,还有谁?”

(选自《外国文学》199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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