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人—神辩证法刍议

2016-05-30 05:12温权孔妍
北方论丛 2016年4期

温权 孔妍

[摘要]通过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克尔凯郭尔的宗教哲学突显出特有的人一神辩证法理路。其中,绝对个体的内在性生存、上帝以绝对它者的身份对信仰的介入,以及千年王国的最终实现,分别构成克尔凯郭尔存在主义辩证法的开端、动力与终点。它们作为彼此统一的三个向度,在信仰层面为个体的生存与自由寻找神性的支撑。进而,在人与神的对话过程中,为个体脱离理性的狡计提供超验的依据。因此。克尔凯郭尔的人一神辩证法毋宁是关于个体自由的否定性博弈。

[关键词]人-神辩证法;绝对自由;个体生存

[中图分类号]B5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4-0118-07

以“绝对精神”为辩证法核心的黑格尔哲学体系,其弊端已初现端倪。不难看出,黑格尔的精神哲学乃是抽象主体的自我意识(selbsthewusstsein)向绝对精神(absolute geist)的达成。其中,随着个体生存“蒸发”为抽象主体,且受制于绝对精神的权威,与个体密切相关的自由问题,以及人的能动性同历史的目的性之间的关系问题便接踵而来。这就构成克尔凯郭尔对之进行反思的起点。通过突显被必然性体系所淹没的个体自由等因素,克尔凯郭尔重塑了辩证法的表达范式。

克尔凯郭尔从根本上反对黑格尔辩证法得以成立的合法性。他认为,以体系形态出现的精神哲学及其所呈现的辩证法,是逻辑的先验规律对个人生存(tilvaerels.en)进行压制的结果。克尔凯郭尔反对黑格尔把辩证体系的起点确立为自我意识,而是以个体的生存取而代之。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反对辩证法通过扬弃作用,而使思维与存在得以统一的构想。克尔凯郭尔反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核心在于,试图为个体生存找到一席之地。他坚决抵制主体与客体共同被统驭于逻辑体系之下。生存毋宁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悖论式”选择,在摈弃辩证体系的同时,克尔凯郭尔把人的生存与基督教的上帝联系起来。借助信仰扫除理性的障碍。在克尔凯郭尔的论著当中,辩证法的痕迹屡现其踪。但与黑格尔的辩证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克尔凯郭尔希望通过碎片化的处理(与黑格尔的体系化相对),建立起一种人与神之间的辩证法。即“人-神”辩证法。显然,克尔凯郭尔试图在批判黑格尔辩证法的基础上,建立一种以信仰为前提的“人一神”辩证法。

一、生存、内在、无限:辩证法开端的绝对个体

通过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克尔凯郭尔将辩证法的开端定位于作为绝对个体的生存性主体。对此,他指出:“个体性的主体是无限的重要性。它激发全部的人类激情,并将伦理与个体相关联。”如此一来,在生存论的意义上,使个体摆脱了纯粹思辨的逻辑体系,转而进入现实的存在领域。与此同时,个人的绝对性得以确立的前提,在于他和上帝的绝对关系。并且上帝又是个人自身的内在无限性。因此,绝对的个体,就是以信仰的激情,追寻内在无限性的生存的个体。在克尔凯郭尔看来,它无疑具有永生(immortality)的性质。以它为开端的辩证法,当然是有关生存的人神辩证法。与此同时,为确证主体的自由,他首先将主体视为具体的个体人格存在。对此,克尔凯郭尔指出:“个体人格……最牢固地坚守着他们自己,他们尽管有他们的全部苦难,但却不惜全世界的代价也不愿去成为另一个人,这种事实,其原因是在于:这样一些个体人格非常接近真相。”不难看出,个体人格之所以能够坚守自己,原因在于,它与真相(真理)之间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并且对真理的获得,很可能以拒绝个人之外的世界为代价。

克尔凯郭尔认为,如果主体性是真理,并且主体又是存在着的主体,当他被与悖论相契合的激情所包含时,该主体就成为“一个适合存在的绝对性的人。”由此可见,为克尔凯郭尔所指认的主体,是具有生存意义的绝对的个体。而主体的真理,毋宁是个人实际的生存。这是个人对他自身的经历,是他必须了解自己的原因。克尔凯郭尔将主体定义为绝对的个体,又把绝对个体的性质还原为个体自身的生存。因此,与主体相关联的真理,就是绝对个体生存的真理。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这种个体在自身连续性的存在,就是自由。他认为,“这个‘我的自我又是什么呢?……我的回答就是:它是一切之中最抽象的而同时就是其自身又是一切之中最具体的东西,亦即,它是自由。”其中,“我的自我”意指生存中的个体性人格。自由就是绝对的自我对自身的自由追寻。值得一提的是,克尔凯郭尔所谓的生存,是打破抽象的存在(existence)之后,主体现实的去存在(to exist)。

因此,作为个体的主体不是知识性的反思主体,而是伦理性的选择主体。去存在意味着个体将面临各种现实的可能性。鉴于此,他的生存无疑是面向自身的趋向实存的过程。而主体的自由,就包含在具有伦理意义的趋向实存当中。其中蕴含着生命的连续性。通过自由的选择,他使自己成为与其他存在截然不同的特殊个体。并且,他是能够进行自由选择的个体,而不是被专门给定的特殊个体。鉴于此,克尔凯郭尔认为,主体性的自由“反对所有的客体性,它要求主体对自身无限的关注。”由于生存的个体是伦理性的存在,这就必然涉及个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克尔凯郭尔指出:“一个真正伦理性的个人将凭借他全部的能力发展自身,他可能会受到外部世界强大的影响,但不会为它所左右,他会知道外在性并非他的力量,并且对他没有丝毫的意义。”不难看出,个体的生存并非囿于外部世界的藩篱,而是一个完全依赖自身的独立过程。因此,伦理性的选择,就是无关外界且只针对自我的绝对选择。如此,克尔凯郭尔才将个体自由的实现,归结为后者所拥有选择的自由。对此,他认为“只有在我绝对地选择我自己的时候,我才是绝对地无限化我自己……并且这一‘对我自己的绝对选择是我的自由”。从中不难得知,个体、生存以及自由,三者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换言之,个体自由的实现,源于个体不受外界束缚的生存得以实现。

克尔凯郭尔对生存的揭示,不仅是对主体自由的肯定,更是对个体价值的彰显。他认为,每个人都处在相同的层次,且每个人都无限的重要。作为个体的人不被相对的历史层次所限制,而是被伦理的绝对个体所界定。为克尔凯郭尔所构建的绝对个体,是超越于历史和现实之外的存在。这是因为他的生存,本身就具有不为历史所决定的可能性。在他看来,个体之外的外部世界,无疑是必然性的象征。而它的发展变化,则体现为必然的历史进程。鉴于此,克尔凯郭尔将其称为世界历史(world-history)。它是体系化的必然性存在,因而构成对居于其中的个体生存的压制。鉴于此,趋向实存的个体,实则具有内在性。这源于生存的伦理意义中,蕴含着神圣的因素。对此,克尔凯郭尔认为,真正的伦理不仅立足于个人的能力,而且还得益于上帝的恩惠。他同时指出:“上帝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内在性自身。”它是绝对的个体使自身脱离外在必然规律的关键所在。与此同时,个体对上帝的信仰,被克尔凯郭尔称作非理性的激情。如此一来,克尔凯郭尔就将个体的生存与外在世界彻底隔离。克尔凯郭尔完成了从外向内的颠倒。就主体的内在性而言,客观必然性成为内在真理表达于外的不确定性。后者以悖论的形式,证明它对生存的内在性不具备任何解释力。克尔凯郭尔正是凭借蕴含于内在性中神圣性因素,以信仰的方式,使理性认识到自身的有限性,理性不能以普遍必然性的方式,揭示并驾驭个体自身的内在可能性。

内在性意味着真理性和神圣性,外在性则表征必然性和世俗性。自我在对外界的承受中,尝试着捍卫他的个体性。他不是“直接性的人”在遇到必然性的打击时骤然倒下。相反,“他在一定程度上将他的自我与‘外在性分离开了,因为他对‘在自我之中还是必定会有某种永恒的东西有着一种朦胧的观念。”这种内在于个体的永恒的东西,就是赋予个体绝对意义的上帝。与必然性的世界历史体系截然不同,它与个人之间形成绝对的内在关系,并在内在层面以激情、外在层面以悖论的形式得以表现。借助对上帝信仰的激情,个体生存的内在性,就为伦理选择的自由,提供了内在依据。克尔凯郭尔指出:“激情是存在的关键——并且我们追随(after)所有的存在。在激情中,存在的主体对于外在的景象是无限的,并且对自身能够有效地制约。”个人的存在表现为内在的实存,而内在性又呈现为非理性的激情。因此,信仰的激情理应是个体趋向实存的基础。此外,激情对外部世界与个人自身又呈现为不同的样态。一方面,对有限的理性世界而言,信仰的激情表现为前者所无法把握的无限性;另一方面,对个体内在的生存来说,信仰的激情是它得以出离外在世界的必要前提。

由于克尔凯郭尔对存在进行了内在与外在的区分,由此就产生了伦理性质的有限与无限的差别。与此同时,当生存的个体与上帝建立绝对关系时,原先蕴含于有限伦理当中的理性真理,就不再具有普遍的合法性了。转而产生了一种无限的真理,即主体性的真理。克尔凯郭尔认为,无限的主体性真理是个体生存的真理。与外在伦理的无限抽象性不同,为它所突显的个体内在性伦理,是无限的具体的伦理。因为内在真理的“辩证法指向的是每一个人类中的特殊的个人。”既然生存的内在伦理与主体的内在真理,二者的无限性都源于对上帝的把握。因此,通过信仰的激情,个体就能获得无限性的永生(immortality)。对此,克尔凯郭尔指出:“永生是主体最有激情的兴趣……并且永生是主体以主体的方式主体性的成长……它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永生,而是只关于自身的永生。”显而易见,为内在性真理所表征的生存的无限性,被信仰的激情视为个体永生。它是个体在摆脱外在必然性之后,向自身回归的最高境界。并且,通过对上帝的信仰,生存的个体与主体性真理之间,建立起了绝对的关系。这是因为,主体性的真理关系(truth-relationship)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首先,它只涉及个体生存的本质;其次,它直接指向主体,并且指向个体是否处在他所说的与客体关系的层面。

由于克尔凯郭尔辩证法的开端是绝对的生存性个体,并且在其内在的永恒性当中,又蕴含着对上帝信仰的激情。所以,由它所展开的辩证法必然是指向上帝的神圣辩证法。个人对外在必然性的摈弃,直接构成克尔凯郭尔内在伦理学的开端:由绝对个人对上帝的绝对义务,所产生的绝对个体自身的无限自由,无疑构成了个人真实的存在状态。克尔凯郭尔认为,去存在意味着成为特殊的个体。只有当个体性的主体在他自己的行动中,要求他自身的伦理性时,才构成个体选择的正确道路。不难看出,绝对个体对内在伦理的选择构成对黑格尔思辨哲学体系的最有力地批判。

二、罪愆、恐惧、自由:辩证法动力的个人信仰飞跃

辩证法的开端决定了辩证法自身的性质。既然克尔凯郭尔将辩证运动视为,生存性的个人以内在性的方式靠近上帝的无限过程。那么推动个人走向上帝,并使其与上帝建立永恒关系的动力,只能是个人对上帝的信仰。作为一种激情,它对在理性看来是荒谬的东西坚信不疑,并以悖论的形式突显出它对无限性的憧憬。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信仰意味着自由。它表明,绝对的个体放弃与尘世所有的必然关系,并实现了从有限理性到无限激情的飞跃。由此可见,克尔凯郭尔的辩证法意味着尘世与天国的断裂,沟通它们的唯一桥梁,只能是笃信荒谬的个人的信仰。

克尔凯郭尔认为,信仰以人与上帝之间的绝对差异为前提。至于造成差异的原因,他指出,这是理性的有限性与上帝的无限性之间相互抵牾的结果。作为外在必然性,理性的适用范围仅限于本质世界。而人的本质则是内在性的生存,它是一种趋向实存的无限可能性。因此,人类凭借有限理性所产生的自负心态,无疑遮蔽了他对自身本质的把握。与此同时,个人的生存又与上帝的永恒性息息相关。如此一来,有限理性对无限生存的掩盖,直接构成理性的必然性对上帝永恒性的冒犯。因为个体对无限无法把握,这就导致他对上帝的无知。鉴于此,克尔凯郭尔将其称为个人之于上帝的罪。他指出,罪的实质就是人与上帝之间的绝对差异,而“这种绝对的差异,应该是由个人自己引起的。”并且“个人由于他自己的过错因而是没有真理的。”

既然罪源于个人与上帝的差异,那么它就涉及个人内在的生存状态,并且与外在必然性漠不相关。对此,克尔凯郭尔强调:“‘罪根本不属于任何科学。它是布道中的对象;在这布道中‘单个的人作为‘单个的人对‘单个的人说话。”其中,“单个的人”就是趋向实存的生存性主体。作为生存主体的罪,它意味着,个人在生存的可能性中,缺乏对上帝的认知。克尔凯郭尔指出,“人是灵魂与肉体的综合,并且同时也是‘那现实的和‘那永恒的的综合。”这就使得个体兼具自负(self-conceit)和上帝意识(God-consciousness)。于是,个体就面临两种选择:他可以选择以冒犯的方式,回到外在必然性抑或对罪的绝望当中;可以选择放弃对理性真理的笃信,并在无限的可能性当中做出信仰的“质”的飞跃,并以宽恕的方式消弭罪的影响。显而易见,罪不仅意味着个人对上帝的无知,更从侧面揭示出,个人欲消弭罪而必须要面对的选择。不难看出,它的最终指向,就是摆脱理性自负之后,向信仰的飞跃。

对克尔凯郭尔来说,信仰是对恐惧的战胜,以及个人新生的开始。它始于生存的个体对自由的恐惧。克尔凯郭尔指出:“恐惧就是‘自由的晕眩,它在精神设定‘综合的时候出现,这时自由向着它自己的可能性看下去,并马上抓住那有限性来支撑自己。在这晕眩之中,自由瘫倒了。”其中,克尔凯郭尔揭示出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即自由因对自身可能性的恐惧,便转而依附于有限性的管制。这就构成个人的有罪状态。换言之,罪意味着个人对可能性、不确定性的不信任,并试图以有限的确定性取而代之。而恐惧就是有限性对无限性的诱惑。由于个人对自由所蕴含的不确定性充满无知,他在面对可能性时,就会陷入恐惧,进而以获得确定性为借口,委身于有限存在的藩篱。对恐惧的战胜,只能通过无限的是信仰。克尔凯郭尔指出:“只有‘信仰能够做得到‘毫无恐惧地放弃恐惧却不因此而消灭恐惧,而是持恒不断地让自己永葆青春地从‘恐惧的死亡瞬间中解脱出来。”信仰对恐惧的战胜,包含两方面内容。

首先,是它以保留恐惧的形式战胜恐惧。这是因为,在克尔凯郭尔看来,恐惧本身构成自由的可能性。换言之,个人恐惧意识的形成,是其产生信仰的必须环节。恐惧从消极层面揭示出有限性的骗局,并以否定的形式为信仰的无限性铺平道路。与此同时,克尔凯郭尔又认为,恐惧的形成源于无限的可能性,在理性层面形成的悖论。质言之,恐惧本身就是生存的个人对可能性的本能态度。而信仰的实现,毋宁是对这一态度的升华。所以,克尔凯郭尔才强调:“如果一个‘主体想要……借助于‘可能性而绝对无限地得到教育,他就必须诚实地面对‘可能性并且具备‘信仰。”显然,信仰对恐惧的战胜,就是它对后者的升华。

其次,信仰对恐惧的战胜又是一个持恒性的过程。克尔凯郭尔将恐惧与死亡相联系,无非是要证明,有限性自身的相对性。因此,有限的确定性只能是一种打着确定性旗号的局限性。而克尔凯郭尔把信仰则称作“内在的无限性”,对于有限性来说,它只能是无法理解的悖论。这说明,信仰对恐惧的持恒性战胜,是无限的不确定性对有限的确定性地战胜。并且正是不确定性所蕴含的永恒意义,才为以上的持恒性提供了必要的前提。对此,我们认为:“在坚持基督教信仰的悖论性的情况下,人类认知活动所体现出的普遍精神将被消解,信仰将处于一种更大的‘不确定性之中。”显然,克尔凯郭尔取消了信仰本身的确定性。这是由于信仰的对象不是直接的感性存在,而毋宁是存在于个人生存之中的超越性理念。他把有限的确定性视为信仰必须予以超越对象。并认为,只有在个体的不确定性中,信仰才能找到它的引路人。

克尔凯郭尔同时指出,信仰是个人放弃世俗有限性的勇气。它教会了个人以骄傲的高尚感,去面对尘俗和现实的有限性存在,其中当然也包括死亡。这是一种勇气,但这勇气是自然的人所无法体会的。只有“通过去学会对‘那更可怕的的畏惧,他才得到这种勇气。”克尔凯郭尔认为,“那更可怕的”就是个体摆脱必然性之后,坠入自由深渊的可能性。只有战胜对自由的恐惧,才能获得信仰的勇气。作为彻底弃绝尘世的态度,个体凭借对该勇气的运用,最终得以实现自身的信仰。不难看出,信仰以尘世和天国的分裂为前提。因此,自由的获得,就是信仰的个体,在尘世与天国之间的纵身一跃。在此基础上,克尔凯郭尔才说:“我们不可忘记,‘那新的是通过‘跳跃而出现的。”其中,“那新的”就是生存的个体通过信仰所获得的新生。而“跳跃”,则是信仰得以出场的唯一方式。它出自生存的个体凭借自由的意志,所做出的自由决断。质言之,它是信仰本身的激情。如此一来,信仰、选择以及激情就实现了有机的统一。之后,它们一同构成个人面向上帝的必要前提。如此一来,在永恒的瞬间当中,他获得了绝对的意义。于是,生存的自我成为“直接面对上帝的自我”。“这个自我得到了一种新的‘质和‘量。这个自我不再是单纯的‘人的自我,而是神学的自我,直接面对上帝的自我。”信仰的最终目标,是要建立个人与上帝之间的绝对关系。即个人以生存的方式,直接面对上帝。值得一提的是,克尔凯郭尔同时强调,信仰对罪的克服,也是上帝恩赐的结果。对此,克尔凯郭尔又指出:“作为单个的人直接地在上帝面前存在。这样,由此有推导出:人的罪应为上帝所关注。”由此可见,上帝在信仰中是能动的,尽管它以隐性的方式得以表现(通过个人的积极回应得以表现——笔者注)。在上帝与个体的关系中所蕴含的真理,对于上帝来说,是它对人类的爱;而对个人而言,则是自我的能动性(self-active)。在二者的互动关系中,个人的信仰通过上帝的爱,得到进一步强化。在生存的个体获得绝对意义的过程中,内在的无限性获得了现实的意义。

毋庸置疑,信仰还表征个人向上帝靠拢的完全性。即在信仰的框架下,个人的生存以上帝的永恒性为标准。可想而知,一个直接面对上帝的个体,通过来自上帝的超验的承认,从而获得强化自身的力量。这一事实,只有在信仰的绝对个体那里才能得以实现。并且这种实现是完全的、彻底的实现。因此,“由想象的变化(shift)向对上帝的信仰关系的转变,具有质的意义。因为这个转变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完全意义上的。”随着“上帝”的介入,个人的存在就获得了最高的意义。克尔凯郭尔将之视为-~-L生存绝对化的实现。此时,个体将不再面对有限的必然世界,转而以信仰的形式,投身于无限的神圣世界。后者意味着自由,因而信仰的归宿,就是以上帝的拯救为前提的个人的绝对自由。不难看出,克尔凯郭尔对信仰的界定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其一,它是个人主动接近上帝的激情。只有在对整个有限世界的无限弃绝当中,个人才能真正体验由未知带来的可能性。后者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因而指涉永恒的自由。就此而言,信仰与存在相关,而与本质无关。并且,作为信仰的对象,上帝也不是—个世界历史的概念,而毋宁是永恒性的存在。于是,个人信仰的获得,就是从有限的历史进入无限的永恒。其二,信仰又是个人持恒地接受上帝命令的过程。绝对个人对有限世界的放弃,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一次性过程。而毋宁具有个体生存的持恒性。与此同时,它又是回应上帝召唤的过程。

克尔凯郭尔的出发点是内在的生存的个体,作为辩证法的主体,其理论归宿自然是获得绝对的自由。鉴于此,克尔凯郭尔将实现的途径置于信仰的层面。通过对现实世界的完全放弃,他试图在绝对的悖论当中,凭借上帝的恩赐,实现个人的绝对解放。由此可见,绝对个体对其绝对自由的获得,就是他与上帝建立联系的内在性活动。对此,克尔凯郭尔称之为信仰的飞跃。不难看出,个人回归上帝的过程,就是由尘世向天国跨越的过程。它意味着,个人的生存方式发生质的改变。同时,反映到辩证法层面,则表明,在从人到神飞跃的过程中,存在着逻辑的断裂。该断裂作为克尔凯郭尔辩证法的核心特质之一,直接体现为理性所无法理解的荒谬。它被激情所体验,并最终指向信仰的千年王国。后者作为克尔凯郭尔辩证法的最终归宿,构成绝对的个人拥有自由的终极乐土。

三、启示,神圣,绝对:辩证法终点的千年王国

克尔凯郭尔的出发点是内在的生存的个体,作为辩证法的主体,其理论归宿自然是获得绝对的自由。鉴于此,克尔凯郭尔将实现的途径置于信仰的层面。通过对现实世界的完全放弃,他试图在绝对的悖论当中,凭借上帝的恩赐,实现个人的绝对解放。由此可见,绝对个体对其绝对自由的获得,就是他与上帝建立联系的内在性活动。对此,克尔凯郭尔称之为信仰的飞跃。反映到辩证法层面,则表明,在从人到神飞跃的过程中,存在着逻辑的断裂。该断裂作为克尔凯郭尔辩证法的核心特质之一,直接体现为理性所无法理解的荒谬。它被激情所体验,并最终指向信仰的千年王国。后者作为克尔凯郭尔辩证法的最终归宿,构成绝对的个人拥有自由的终极乐土。

不难得知,生存的个体凭借信仰的激情,对有限的尘世完成绝对的弃绝之后,就进入了纯粹的内在性领域。因此,绝对个体的绝度自由,在克尔凯郭尔那里,就成为一种无限的可能性。这不仅表现在绝对个体的内在性方面,还表现在他与其他对象之间关系的外在性方面。因为个体是自由的,其他现实对他而言就成为单纯的可能性,并且表现为“我能够去做某事的对象”(things-which-I-am-able-to-do-something-a-bout)。诸现实之于个体只是外在的存在,并且它们之于个体的关系仅仅是个体的外在关系,而无法真正成为个体生存的现实。显然,由于信仰的作用,个人的内在性与外在性截然分离。

但是,绝对的个体遁入完全的内在性领域,就能实现自身的自由了么?在克尔凯郭尔看来,答案是否定的。他指出,绝对内在性的自由,只是自由的可能性,唯有上帝介入,才能真正成为现实。换言之,绝对自由的实现,是个人凭借信仰期待奇迹的过程。对此,路易斯·麦凯(Louis Mackey)指出:“克尔凯郭尔的个人是存在性的。他是无限的自由,但是,由于它没有限制——通过外部世界相对的客观性或者上帝绝对的客观性——他的自由是空虚的,而且是没有内涵的可能性。”其中,外在世界的相对性和上帝的绝对性,分别构成限制自由的两种形式。通过对上帝的信仰,个人摆脱了外在世界的相对性。但如果没有上帝的介入,个体的自由只能是空洞的虚无。换言之,就自由的实现来讲,信仰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关键在于,它的现实性,还要依赖上帝的超验力量。

个体获得永生的意义,在于通过对上帝的无限信仰,从而彻底摆脱外界环境的束缚。克尔凯郭尔认为,外在环境的有限性,主要表现为生存与本质之间的分裂。个人的生存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与他当下生活状况的有限性形成深刻的拮抗。理性的必然性正是从个人当下的有限性出发,凭借因果性规律,进而对个体的无限性产生了遮蔽。在有限的理性看来,绝对个体自身的无限性只是荒谬的悖论。因此,对内在永恒性的把握只能依靠信仰的激情。对此,克尔凯郭尔指出:“主体性的思想者是辨证的存在者;他拥有弥合质的分裂的激情……所有存在的问题都是激情的,对于存在,当一个人开始对它有意识时,他将屈从于激情。”值得一提的是,由激情所引发的主体性真理,本身就是生存的个体弥合自身有限与无限、外在与内在之间矛盾的结果。当个体超越外在的世界历史的必然性,并以内在的形式进入自身生存的无限性时,他就在信仰的激情当中,获得上帝拯救的恩赐。从此,内在生存就成了与外在必然性截然不同的自由存在。在与上帝的绝对关系当中,超越现实的绝对的个体获得了自身的永生。

生存个体的内在性转向,意味着他在打破世界历史体系的同时,凭借伦理性的选择,与上帝建立了绝对关系。因此,他的存在就被赋予了无限的意义。克尔凯郭尔指出:“如果他(生存的个体——笔者注)用自己的生命去成为主体,并在每一个瞬间都代表他自身……通过这种持续地对存在的选择关系,将会成为无限性的存在。”对外在世界和有限理性而言,信仰的激情已经具有无限的意义。然而,当伦理性的选择转入主体的内在层面,并与上帝建立联系时,生存的个体本身就成为一个无限的存在。这涉及伦理本身性质的飞跃。克尔凯郭尔认为,以外界的普遍必然性为前提的伦理,将人以类的形式置于世界历史的图景当中。因此,个体不是生存的个体,而且他是不具备任何可能性的宿命论者或决定论者。克尔凯郭尔将其称为“尖矛市民性”。他指出:“‘尖矛市民性在无足轻重的琐碎事务中找到安宁,顺利或者坎坷……他缺少可能性,缺乏那作为‘从无精神性之中觉醒的可能性。”反之,若伦理从外界转入内在,并以绝对选择的方式同上帝建立联系。那么,个体就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存。他是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无限性存在。并且作为一种真理,它单纯的指向个人存在本身。

实际上,克尔凯郭尔明确了自由与上帝之间的不对称性(incommensurate)。人类的自由与上帝的全能存在重要差别,自由产生于自由自身的可能性。它既是个人对自身的责任,又是神恩的结果。在这里,指出了克尔凯郭尔有关自由的论断中,一个非重要的问题。即个人自由的实现,本身也隶属于可能性的范畴。个人的内在性生存,虽然是他放弃尘世,走向天国的必经之路。但是,他能否实现自身绝对的自由,则是上帝的意愿。“基督教并没有为每个人在天堂预留位置,人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罪从而实现自我的解放,人的解放需要依靠外部力量。”这个外部的力量,就是来自上帝的恩赐。因此,对上帝的信仰,以及个人自由的实现,本身也不具有确定性。显然,就自由是可能性的可能性而言,它无疑是个人与上帝绝对差异的延伸。只有在这一层面上,个人对千年王国的信仰,才具有理智所无法理解的荒谬性。鉴于此,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信仰的实现不能依靠理智的支援。它不是逻辑在必然性上的推理,而毋宁是个体在终止理性与逻辑之后,完成的激情的跳跃。问题的关键,在于上帝的启示。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而将个体自由交给有限逻辑的人,只会在敌基督的阵营中肆意诋毁人类的解放。只有抱着虔诚的心,进而以客观的态度去衡量自我内在性的个人,才能在纯粹精神的领域当中,找到有关上帝的快乐。因此,能否进入天国,成为个人获得自由隐喻。它指出:“个人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是交给一个自我设定的‘绝对他者的神。换言之,正是因为个人无法在‘人间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悬设天国。”天国意味着可能性,启示则是将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关键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克尔凯郭尔否认了个人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上升如天国的可能性。换言之,在个人与天国之间,没有可资利用的中介。换言之,“没有所谓的信仰以连续性的中介性的主体为基础的证据”。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信仰的主体无论现在、过去还是将来,都不能呈现出自满(self-adequate)的状态。显而易见,启示所要破除的,正是个体理性的自满。在启示对必然性的战胜中,存在一种向未来展望的张力。它是有限的理性所无法容纳的超越性力量,并以人类自身的方式深深的浸润在人类的未来当中。这是拯救的弥撒亚,并以永恒的方式,构成信仰自身的激情。这说明,对作为个人唯一现实的伦理现实,以及个人与其他现实可能性之间关系的否认,就是否认个人自己的自由。这不仅是自由本身的要求,同样也是个人生存的要求。需要注意的是,绝对自由的伦理内容,不再是依附于普遍必然性的有限性法则。通过对外部世界的摈弃,个人伦理的对象,已经是具有无限意义的上帝。因此,随着伦理对象的转变,伦理本身的内容也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通过上帝的启示,内在性的宗教将会转向外在性。在此,外在性既不是有限性的也不是暂时的。“它是上帝,是无限性的外在,它打破个体人的封闭性。它又是外在的、不可思议的,但它却是信仰的对象。”质言之,个人绝对自由的实现,实际上是个人的信仰与上帝的恩赐互相作用的结果。如果说,为信仰的激情所实现的内在性生存,是个人踏进天国的准备的话。那么,上帝的启示,则是使这一目标得以实现的关键所在。后者是超验的力量对单纯内在性的超越。因此,“克尔凯郭尔强调启示的外在性,并没有回到具有(上帝与个人)绝对差异的内在性。它通过上帝超越了内在性。”对内在性的超越,意味着自由真正成为现实。而这一现实在克尔凯郭尔看来,则是完全与尘世相隔绝的天国。

归根结底,个人绝对自由地获得,仍旧是一个超验的话题。尽管它被冠以现实性,然而,在终极意义上,天国的现实性只能是精神自身的现实性。这是由于“基督是精神,精神是内在性,内在性又是主体性,主体性的本质是激情,并且它是无限的和永恒的,以及个体的。”不难看出,克尔凯郭尔最终也没有走出精神的内在性。作为人神辩证法的归宿,千年王国的实现,只能是精神无限性的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