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仅属于自己

肖复兴

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怪得很，我还是在梦中常常见到她，而且是那样清晰。一个人与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系在一起，并不因为生命的结束而终止。

记得那一年母亲终于大病初愈了。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因为一直躺在病床上，母亲消瘦了许多，体力明显不支，但总算可以不再吃药了，我和母亲都舒了一口气。不记得是从哪一天的清早开始，我忽然被外屋的动静弄醒，有些害怕。因为母亲以前得的是幻听式精神分裂症，常常在半夜和清晨时突然醒来跳下床，我生怕她的旧病复发。我悄悄地爬起来往外看，只见母亲穿好了衣服，站在地上甩胳膊伸腿弯腰的，有规律地反复运动着，这显然是她自己编出来的早操。我的心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母亲知道锻炼身体了，这是好事，再老的人对生命也有着本能的向往。

大概母亲后来发现每早的锻炼吵醒了我的懒觉，便到外面的院子里去练她自己杜撰的那一套早操。逐渐，她的胳膊腿比以前有劲儿多了，饭量也大多了。正是冬天，清晨的天气很冷，我对母亲说：“妈，您就在屋子里练吧，不碍事的，我睡觉沉。”母亲却说：“外面的空气好。”

也许到这时我也没能明白母亲为了什么坚持每早的锻炼。后来有一次我开玩笑说她：“妈，你可真行，这么冷，天天都能坚持！”她说：“咳，练练吧，我身子骨硬朗点儿，省得以后给你们添累赘。”这话说得我的心头一沉，才知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她把生命的意义看得是这样直接和明了。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我常常想起母亲的这句话和她每天清早锻炼身体的情景，便常常感动不已。一直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都没给孩子添一点儿累赘。母亲是无疾而终的，临终的那一天，她都将自己的衣服包括袜子和手绢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也许，只有母亲才会这样对待生命。她将生命不仅仅看成是自己的，而且是关系着每一個孩子的，她将爱通过生命的方式传递着。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这样，都不仅仅属于自己，都会天然地联系着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只是有时我们不那么想或想得不周，总以为生命只属于自己，自己痛苦就痛苦罢了，而不那么善待和珍惜。我们没意识到这样是会连及亲人的，他们现在会为我们日夜担心，日后会为我们辛苦操劳。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我的弟弟就是其一。

我弟弟饮酒成性，曾经喝得胃出血，但一边吃药一边照样攥着酒瓶子不放。不止一个人劝他：“你得注意点儿身体，要不会喝出病来的，弄不好连命都得搭进去。”他却说一句：“无所谓。”照样以酒为乐，以酒为荣，根本没考虑到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甚至包括我在内的亲人也会是那样轻松和无所谓吗？他连这样的思考都没有。

每次看到他这样子，我便想起母亲，我也曾将母亲当时锻炼的情景告诉他，但他似乎无动于衷。试想，他没有亲身感受到那情景，母亲每天清晨锻炼身体而想着包括我和他在内的孩子的时候，他也许喝酒喝得正痛快淋漓着呢。或许，这就是孩子和母亲的区别吧。只有孩子才始终是母亲的连心肉，孩子脱离母体之后却总以为自己是飞跑了的蒲公英，可以随处飘落而不再寻找根系。

我们常说一个人和一个人感情是可以相通的，其实，一个人和一个人的生命更是可以相连的。

在作者看来，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天然地联系着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你认为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