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糊汤客

2016-06-15 14:04赵仓安
金秋 2016年11期
关键词:商州仁德苞谷

文/赵仓安

商州糊汤客

文/赵仓安

商州多山地,留给商州人生存的空间实在有限。两山夹出的一条沟,勉强能够搭建一村人的瓦屋鸡埘。屋后凹进的几面沟梁上,从爷爷的爷爷那辈人开始,几百年了,商州人就在那面山梁上讨生活。

屋后的黄土冈上,黄斑土死倔活犟的,一年四季跟庄稼汉麻缠着。活路难做,但黄土保墒,有劲,长庄稼。商州人在黄土冈里顺手栽一些红苕,也不太经管。到了秋上,碗大的红薯蛋子能把黄斑土顶破。但红苕毕竟当不得主粮,商州人在黄土冈里种的最多的还是苞谷。

谷雨过后,山洼里的野桃花开了又谢了,崖畔上的野山兰绿莹莹地,蓄了一冬的黄土地缓过劲儿了。庄稼汉用镬头唤醒黄土,担上茅粪做底肥,在镇上买回的苞谷种就派上用场了。

刚出土的苞谷苗像商州人一样不起眼,一窝就是月把光景,也不主动要求进步。等过了端午,庄稼汉收拾完了麦子,腾出手了,才给苞谷锄了头遍草,喂一点化肥。

黄土冈上的苞谷最不经人逗,庄稼汉只给了一点点好,来场雨水,苞谷苗就呼啦呼啦地拱上了庄稼汉的腰。伏天的日头带着毒,人都中暑了,但苞谷叶子依旧笑呵呵地晒不够日头。一场大白雨过后,苞谷喝够了雨水,庄稼人晚上圪蹴在苞谷地边,“咯吧”“咯吧”的拔节声有如天籁之音,庄稼汉心里怪受活的。

在农村人眼里,苞谷是懒庄稼。锄两遍草,追一回肥,秋上的苞谷棒子就能把庄稼汉的脊梁压弯。黄亮亮的苞谷穗子串成一串串,把农家人的屋檐缠绕得喜气洋洋,庄稼人就等着圪蹴在太阳底下吃红薯糊汤了。

商州人吃糊汤没啥讲究,地里出产啥就用啥搭伙下锅。商州人吃过红薯糊汤,吃过洋芋糊汤,吃过豆角糊汤,吃过南瓜糊汤,吃过萝卜糊汤,吃过豆子糊汤,吃过酸菜糊汤,实在没有啥了就吃光糊汤……一年又一年,洋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糊汤温暖了商州人的前世今生。

商州媳妇做的匀和子糊汤有点技术含量哩。好的匀和子糊汤讲究稀稠适中,糊汤上面能撑起一大疙瘩酸菜呢。民谚说,糊汤要吃好,洋芋、酸菜少不了。

你看,男人下地回来了,媳妇递上了一大碗匀和子糊汤。男人从锅台上夹上一大疙瘩酸菜,手上再捞起一块锅盔馍,悠闲地走到了村里的老碗会上。

老碗会在村头的大核桃树下进行。刚出锅的匀和子糊汤还有点烫嘴,男人把糊汤从碗两边拨拉到嘴边,再夹上一点酸菜,噗噗地吹上两口,吸溜一声,一大口匀和子糊汤就下肚了。一时间核桃树下的吸溜声此起彼伏,比树上的鸟叫声都欢实。树上的麻雀儿来气了,一股脑地飞到了生产队里的打谷场上撒野去了。

糊汤虽是商州人的家常饮食,但糊汤驱寒,暖胃,宽容,忠厚,有仁德。清代诗人郑板桥在《范县署中寄舍弟墨书》中写道:“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每当我读到“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时,不但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饥寒交迫,也看到了古之先贤的仁德力量,常常泪流满面。

糊汤在商州又叫糊肚饭,不知道糊汤吃多了以后,商州糊涂人多了还是仁德之人多了。拿我自己来说,顿顿都想吃点糊汤,弄到现在一事无成,脑壳里一团糨糊。常常有人指着我的脑壳说,小心你头上的糊汤罐子。唉,商州人的脑壳啥时候又变成糊汤罐子了?

但商州人的糊汤罐子是打不碎的。李闯王吃了一年的商州糊汤,顶着头上的糊汤罐子打进了紫禁城。李先念吃着商州糊汤养好了伤,顺风顺水地当上了国家主席。商州作家贾平凹吃了糊汤以后,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商州籍学者、西北大学教授刘炜评先生也是吃着商州糊汤长大的,人不但没糊涂,还常常去外国交流讲学。可见人的聪明糊涂与吃糊汤没有太大关系,该吃还是要吃一点的。

上班路上,看见一老汉在街边摆弄红薯。新鲜的红薯上挂着一点黄泥土,紫里透红,看着就让人眼馋。连忙给老婆打电话,晚上熬一锅红薯糊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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