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平的诗

李之平

记 述

在下鹤山村

家族里的老人都离去了

旧砖瓦和石板路上的光

磨损着亲族的遗迹

挣扎在时间后方的人们

将消失在人群消失之后。

老家的正房，已三十年失修

现在被语言的灰尘蒙蔽

看不见被天花病隔离的

哥哥和弟弟。

那时他们

一个十二岁，一个三岁

看不见正房廊前

显摆着的我的方口花布鞋

一天中午，它蹒跚着

踩死一只小鸡

我的尖叫持续下来

期间经历童年的错乱

少年的暴走

青春期的梦游

梦境笔录下只言片语

流逝中的瞬时惊觉

是回光返照时的光

这么透彻

如我刚刚诞生

猫从山上来

山坳工作站

能听到山里糜子叫

夜里散步

嗖嗖的风

擦过跟前的小土山

直壁上的枯草

在冬天的黑夜竟有些妩媚

我盯着它不动

仿佛看到消失很久的黑猫

款款走来

喂过一年的猫

从山上回来了

它们依赖人长大

突然将我们抛弃

在一个黑洞的召唤中

它们摸黑离开

在山里，不见人迹

不食人粮

也忘记我们的口音

我曾一遍遍

喵喵叫它们吃饭

麻猫见我出现

向我瞪眼潜行

猫从山上来

会带来异国风情吧

消失的故事被编码

将重新口述传奇的进程

它将在山道上轻轻一瞥

纵身一跃

跨过山梁和沟坎

在进入我们的视线前

弯腰缩骨

不留下任何痕迹

静止的雨

雨下几天了

滞重冬雨

像隔了一层棉絮

无人的山洼大院

等我从它身体里滑过

刚下的几只狗狗

吃饱后安静睡着

身体不时发抖

安静地冲水

许多头发安静地

聚在卫生间墙脚

我担心时间过于安静

一不小心就闪了腰

我们从半途坠落

二十年前的老照片默不作声

在内心尖叫一声后

发现你越发不爱说话

没有修禅

也仿佛早已觉悟

晚点火车

晚点火车是不耐烦的

用汽笛催促等得困倦的人们

它继续板着脸

用老式火车的简陋设施

和粗暴服务对待长途旅行的诸位

硬座车几十年没有大的变化

1978年第一次坐火车

也是在人和人拥挤的缝隙中

僵挺着身板，吃着母亲烤的干粮

在铁轨巨大轰隆声中

摩擦掉难熬的时间

那个连续几天的硬座车

让我们幼小的身体

全身浮肿，浓疮遍体

直到现在我依旧能摸到头上

不时起来的疮痂

晚点列车仍旧急吼吼赶路

只有漫长的隧道能暂时阻隔

白日里重叠不断的丘陵

让我们守在白夜，可安静

思考一点人生，或者面对内心

念几遍心咒？

纷乱的微信时代不可能给你

多一分钟的寂静

各种留言和闲谈耗着你的心力

很快，你会看到窗外与

古代没有差别的茫茫戈壁滩

在南方，也是与古代

没有差别的丘陵和山地

（如果视线是平的，可以忽略

被各种线路缠绕的天空）

你不禁要感叹：

现代化高度进程中的社会

包括人口稠密，资源匮乏的南方

依旧有着巨大空缺的国土。

城市密集区，人们依旧

大方过度地进行资源消耗

晚点列车板着面孔急速前行

它不会考虑更多

即便明年它将成为

另一趟高铁替代品

它在完成一个时代一个中心

必然最后标志物的意义

它要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