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民社党的分裂

2016-06-24 03:42李村
书城 2016年6期
关键词:国民党政府

李村

民社党的前身是中国国家社会党。该党是九·一八事变后,张君劢、张东荪、罗文干、胡石青、汤芗铭等人在北平秘密发起成立的。一九四六年八月,国家社会党与民主宪政党在上海召开联席会议,决定合并组成新党,取名中国民主社会党。由张君劢任主席,伍宪子任副主席。熟悉民国史的人都会想到,那正是政治协商会议后,国共和谈的关键时期。两党这时宣布合并,由小党变成大党,将“民主社会主义”作为党纲,显然是希望今后在“合作建国”中占据一席之地,争取更大的发言权。

不料民社党刚成立一年就走上了分裂道路。不仅民主宪政党退出民社党,恢复其原名,而原国家社会党“革新派”也宣布不承认“张君劢领导之民社党”,也从民社党中分裂出来,挂起了自己的招牌。而且制造分裂的各方都理直气壮,将责任推给张君劢,称张君劢身为党主席“一意孤行”。他们“忍无可忍”,只能“一致起来行动,打倒反民主的人”(见《中国民主社会党》,档案出版社1988)。不过真相是否如此,长期以来一直缺乏讨论,很值得进一步研究。

一、参加“国大”之后

从现有的资料看,民社党内部纠纷,起因于参加“国大”问题。张君劢本来与共产党达成默契,反对国民党违背政协会议精神,单方面召开国民大会。在国共和谈破裂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再次发表声明,重申民社党“为国家前途计,拒绝参加非属全国性的国民大会”。不料第二天,就接受蒋介石之邀“命驾来京”,同意民社党出席“制宪国民大会”,“以赞大法之完成”。所以,消息传出有人很不谅解,张东荪、梁秋水曾“自北平飞至上海,反对参加制宪国大”(蒋匀田《中国近代史的转捩点》,香港友联出版社)。张东荪启程前还向报界发表声明,称“民社党交出名单之日,即我事实上脱离民社党之时”。据说,后来经过石志泉等人斡旋,“双方为了顾全友谊及大局”,才没有“公开决裂”。

但是从后来的情况看,双方这次“顾全大局”,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给以后留下更大的困难。因为“制宪”之后还要“行宪”,在“行宪”之前,首先要改组政府。民社党参加“国大”,俨然已落入国民党的圈套,今后是否还要在“行宪”的路上与国民党继续合作下去,参加改组后的政府,这对民社党是更大的考验。

具体地说,民社党在决定出席国民大会时,多数人是反对参加政府的,“屡次表示制宪是一件事,参加政府改组是另一件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换句话说,参加国大制宪,不就是参加政府改组”。伍宪子由香港来南京后,更明确表态:“参加国大与参加政府是截然两件事,本党固未曾考虑到参加政府,我本人更不愿闻官味。”他为了“明志息谣”,还赋了一首诗,其中的两句是“未信回天需李泌,应知卧雪有袁安”,告诉大家:“我岂为做官来乎?”(《我到京沪后之观感》)然而国民大会闭幕后,随着政府改组的临近,党内意见又发生变化,党内纠纷也应时而起。

依照张君劢的意见,他还是反对参加政府的。认为民社党既已多次表明态度,便应该坚持原议,取信于社会。更重要的是,政协会议所商定的“联合政府”本来包括共产党在内,现在“共产党退出了”,民社党、青年党两党加入政府后,势必要面对“多数党压迫少数党”的处境,接受国民党“维持一党专政”。民社党向以“争民主”为号召,又将何以自处?何况“只要中共未参加政府,这个政府的寿命就不会太长,内阁随时可能改组”。他希望政府改组之前,国共两党能重启和谈。如果和谈不能达成,民社党宁愿不参加政府,“仍然居于反对党的地位”(张君劢《中国第三势力》,张君劢学会印)。所以一月十三日,民社党发言人在就时局发表声明时,便基本上遵照他的意见,主张解决时局问题应当遵循三个步骤:首先恢复和谈,其次改革政治,然后改组政府。

但是他的意见在中常会上遭到了强烈反对。原来主张“制宪是一件事,参加政府是另一件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的”,现在已经改头换面,将两件事混为一谈。他们认为国共和谈“主要是国共两党之事”,“民社党乃独立政党,自有党纲及主张”,“既已参加制宪,则依照宪法参加政府,实属义不容辞”。当然,民社党作为一个“有理想的政党”,参加政府也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全面参加政府”,“即要求在政府中有适当数量的阁员,以便在其中掌握实权”。其中倡导最力的是伍宪子。他认为,在参加政府问题上,国民党既有求于民社党,民社党便应坚持与政府谈判,要求国民党接受由张君劢出长行政院,而他自己则愿“主持省政,以建设示范国人”(李微尘《致伍宪子书》)。

在这种情况下,张君劢只好作出让步,同意民社党参加“四机构”,即立法院、监察院、国民参政会和宪法实施促进会。但是他所作的让步,不要说民社党内的反对派不同意,首先国民党就不接受。因为民社党若是只参加“四机构”,不参加国民政府和行政院,在外界看来,改组后的政府就还是国民党政府,而不是“联合政府”,国民党还是没有“结束党治,实行宪政”。

因此,蒋介石获知民社党的态度后,立刻约见孙科、张群、吴铁城等人,商议改组政府问题。宣称“我改组政府计划,虽因各党派以美国对华政策,期待我组织联合政府之故,彼等乃以奇货自居,不欲轻言参加,致生周折,但为期本身奠定民主政治之基础,此一计划,必于三月间莫斯科外长会议前促其实现”。要孙科、张群等人从“中立分子”入手,对民、青两党施加压力。若两党不肯就范,国民党即“单独改组”(《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68),台湾“国史馆”印)。

二、国民党的分化、利诱

孙科和张群是政协会议以来,代表国民党与各党派打交道的主要人物。但是真正在背后为蒋介石提供决策的并不是孙科与张群,而是陶希圣和陈布雷。从《陶希圣日记》中看,蒋介石要孙科和张群从“中立分子”入手,向民、青两党施加压力,很可能是陶希圣建议的。因为陶希圣是当时蒋介石身边最了解民、青两党的人物,他在国民大会闭幕后,便经常利用家在上海之便,去上海调查民、青两党动态。他在青年党的内线主要是陈启天,在民社党的内线,主要是卢广声和汤芗铭。尤其是卢广声,表面上是民社党的“革新派分子”,经常发表“左倾”言论,实际是军统安插的坐探。

新年过后,他第一次去上海,汤芗铭便向他打了保票,说“民社党必参加政府”,只是“尚需一个时间做工夫”。但为了“有助于改组政府”,希望国民党能提供条件,“立监两院及国府政院应同时改组,俾各党可以安顿其干部分子,始可解除彼等之困难”。并将政府预定的计划与人选,“秘密通知汤氏,俾其运动”。因此,他回南京后,便提出国民党在改组政府问题上,不可操之过急,“此刻为党派内部正有争议,欲去接头,必致欲速不达”。而另外向蒋介石提出一项“签呈”,建议国民党在与民、青两党开始磋商之前,“先改组立监参政会等”,尽量增加名额,扩大现有的编制,让两党“干部分子”看见国民党的诚意,做好参加政府的心理准备。

同时,他便着手制定改组方案,“建议立法院增加七十名之额,各党各分二十余人,监院亦加百分之五十,宪政实施促进会各党各二十人,共计每党可安置五十人”。最后经与陈布雷商量,确定立法院增加四十九人,监察院增加二十四人,国民参政会增加四十四人,宪政促进会增加五十人。(《陶希圣日记》上册,台湾联经图书公司2014)

政府改组的期限临近后,他又多次前往上海,征求卢、汤等人的意见。通过卢、汤等人,掌握到民社党的一些重要内情。一是卢广声告诉他,民社党近来对国民党意见很大,国民党“不改变接洽方式,该党参加政府,恐不肯应允”。原因是雷震不久前来上海,通知民社党“你们主张撤换宋子文,我已报告主席,主席谓可以考虑”,这让“该党中常委大诧”,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怀疑张群、雷震来上海“专与君劢谈”,彼此“尚有更深之谅解,故反对参加政府者多起来”。二是魏际青说,国民党如果要民社党全面参加政府,必须保证“广东(伍宪子、李大明、徐傅霖)有一部长,湖北方面(汤铸新、石志泉、戢翼翘)亦必有一部长,始可成功,否则必僵”。这两件事,都直接关系到国民党的“统战策略”,他回南京后便报告了陈布雷。据说陈布雷得知后,对雷震很不满。

张君劢同意参加“四机构”后, 三月九日,他又接到卢广声的信,邀他去上海一谈。他到了上海后,卢广声告诉他已经想出办法,可以进一步打开僵局,促成民社党“全面参加政府”。办法就是在民社党达成决议之前,国民党先采取“点将”的方式提出一份名单,向民社党征求意见,逼张君劢表态;而“若提名能得党人多数同意者,自无不成之理”。陶希圣听了,以为可行,立刻写信给吴铁城和陈布雷,说他此次来上海,已经找到打开僵局之办法,要两人“慎加研究,妥为处理”。

他将信发出后,又放心不下。为了让蒋介石了解提出名单的理由,最后决定自己亲自处理,“于明日凯旋号车回京报告请示”。当天下午,他与卢广声、汤芗铭、刘景尧一起,拟定了“政府征求民社党同意之名单,及提出办法”。第二天一早,便乘车回南京,将名单呈报给蒋介石。内容是国府委员:伍宪子、汤芗铭、徐傅霖、胡海门;行政院部会长:戢翼翘、李大明;政务委员:蒋匀田;行政院次长:卢广声、孙宝刚。下面注明徐傅霖“如要部长,即与戢翼翘互易”。

蒋介石看过名单,也同意他提出的办法。当天中午,便召见他“指示可依名单,征求民社党同意”。不过,蒋介石对名单作了一些修改,提出:“(1)劝汤铸新(芗铭)自动不参加政府,支持戢翼翘以为替人;(2)征求同意,由主席电请君劢、铸新、宪子三人入京接洽;(3)李大明可任部长但不可主侨委。”他为此又与陈布雷商量,“谈及汤铸新不出任国府委员必至失望”。请陈布雷再向蒋介石陈明,可否“任以战略顾问委员会海军上将顾问”。

经过陈布雷的请示,他得到蒋介石的同意后,第二天,又返回上海。再次与卢、汤、刘三人商量,最后将名单改为:“(1)府委:李大明、汤铸新;(2)梁秋水或石志泉;行政院:戢翼翘、徐傅霖。”即汤芗铭若当不了国府委员,便由石志泉代替入府,确保“湖北方面必有一部长”。他还与三人商定,如果民社党在讨论名单时,于名单之外提出其他条件,三人一定“设法达到(一)条件不取换文方式。(二)全面参加。(三)政府提名”(同上)。

三、“革新派”决心分裂

国民党采取的这些分化、利诱手段,显然行之有效,使民社党内赞成“全面参加政府”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三月十九日,蒋匀田代表民社党来南京时,表示“该党参加政府之意见已趋一致”。几天后,胡海门来上海出席中常会,会后向记者透露:“在北方时,确曾反对民社党参加政府,但抵沪后见大势使然,局面已成,也只好如此。”他没解释什么叫“大势使然”,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国民党在民社党内制造的压力。

张君劢看到这种局面,只好再次作出让步,由先前的同意参加“四机构”,退到同意参加国民政府;又从同意参加国民政府,退回到同意参加行政院。唯一坚持的是“人有个人格,党有个党格”,民社党不能为了参加政府,人格和党格都不顾了。要求民社党参加政府后,“只能接受四名国民政府委员,两名行政院政务委员”,不担任“有明确责任的内阁部长”。理由是长期以来,国民党政府已经成了“腐败无能”的政府,做任何政府部门的部长,都容易“陷入贪赃腐败的丑闻”,让民社党失去党格、人格(《中国第三势力》)。

为了避免党内继续争论下去,他还当机立断,利用党主席的职权,确定了民社党参加政府的名单。国府委员四人:伍宪子、徐傅霖、戢翼翘、胡海门。政务委员二人:蒋匀田、李大明。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反反复复,一再退让,已经使他在党内的威望大打折扣。据他后来交代,他提出的这份名单,在中常会上已经通过,“同仁咸举手赞成,且各署名于议事录之后”,然而当他“据之以通知政府”后,有些中常委又站出来反对,不同意民社党放弃部长,只接受国府与政务委员(《悼徐梦岩》,《民主潮》8卷4期)。李大明还在党内“遍传流言”,“说君劢先生以两个部长,为其介弟经济学者张公权,换取中央银行总裁”(蒋匀田《中国近代史的转捩点》)。

在这之后,一部分中常委为了抗议张君劢,又联名写信,要求他“尊重四月二日中常会之决定”,撤回名单。并提出民社党参加政府的人选,今后不能再由党主席一人决定,“应由中常会公选,最低限度应提请公决。”而情势从此也急转直下。在四月二十九日的中常会上,原民主宪政党以及汤芗铭、卢广声、汪世铭等人“当场决裂,共同否认张君劢之领导”,随后又发起反张宣传运动。其中九名中常委致函蒋介石,声明如果蒋介石要出面调停,他们的条件是双方“各提参加政府之人选之一半”。他们这一半人选,是“伍(宪子)汤(芗铭)为府委,李大明为部长,卢广声为政委,此外由君劢任提谁均可”。

双方走到这一步,分裂已经势难挽回。后来虽然有胡海门、伍宪子两人出来调停,但由于调停者本身就有成见,反而治丝益棼,雪上加霜。

五月二十一日,反对派首先发难,在上海礼查饭店召开党务革新会议,决定组织“革新委员会”,选举伍宪子、李大明、万武、梁秋水、卢广声、汪世铭、沙彦楷、孙宝刚等十五人为委员。当场宣布“以后凡关于张君劢对党之一切举措,完全属于其私行动,应由其个人负责”。这一次,张君劢也不甘示弱,随后在上海愚园路民社党党部召开第三次组织委员会,出席会议的有徐傅霖、胡海门、蒋匀田、戢翼翘、冯今白、万仞千等二十六人,由徐傅霖任主席。会上通过罗静轩提出的紧急动议“信任张君劢主席案”,并决议开除孙宝刚、沙彦楷、汪世铭、卢广声四人党籍。双方的分裂终成定局,写下了“党史上最悲惨的一页”。

四、分裂的根本原因

从以上可以看出,民社党分裂的原因,主要是党内普遍求官心切,不愿意接受张君劢“做在野党”的立场。认为民社党“在野数十年,既无武力,又无地盘,今一旦有机可乘”,绝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所谓“天下纷纷,正是此辈”。《大公报》对于民社党内的现状,也早有深刻的观察,说:“从各方面所获印象,除他(张君劢)本人淡薄宦途,和少数反对者不肯入套,在众人的怂恿之下,民社党参加政府只是时间问题。”

后来梁敬錞在《君劢先生二三事》里说,他在民社党内争议不决时,便亲眼看到过张君劢“在众人的怂恿之下”,坐立不安的场面。他说,一九四七年初,张群任行政院长后,他经南京去上海,张群知道他与张君劢有旧,请他代表自己邀张君劢“以在野党身份特别帮助”。于是,他到了上海后,同林宰平一起去看张君劢。结果没坐多久,就发现张君劢说话时心神不安,桌子上电话“连番不绝,都是民社党总部,催他前往会客的”。他见状只好请辞,然而张君劢却一再挽留,说“党部来客,多半是要我替他们安排位置,我怕见他们”,要他们“再多谈一会”。梁敬錞说,林宰平看到张君劢的处境,当时就很有感慨。离开后说:“君劢一别十年,还存书生本色,真是难得,但党魁怕见党员,总不是好办法吧。”

可以想见,以张君劢这种“怕见党员”的心理,迫于党内的求官意志,其势只能是一再退让,改变自己的初衷。据说,他同意参加“四机构”后,曾向董必武作过解释,“表示民社党决不参加国民政府及行政院,但为安插追随其个人数十年之党员及维持其生活起见,故参加政府之立、监两院及参政会与宪政实施促进会四机构,希望中共予以谅解”。没想到只参加“四机构”,远不能满足党内的求官意志,有些人在他同意让步后仍然心有不甘,坚持要“全面参加政府”;“卒包围逼迫张君劢背弃信誓,纵容彼辈厕身廊庙,成为花瓶以自豪”。

而民社党内急于求官的心理,便给国民党提供了机会,可以“乘机侵入鼓动分裂”,对民社党实施分化、利诱。从《陶希圣日记》看,他指使卢广声、汤芗铭在党内制造舆论时,显然对汤、卢两人都作过许诺。几个人最初商定的政府名单,汤、卢两人便都在里面。后来由于蒋介石不同意,张君劢在确定民社党人选时,没有将汤列入名单,陶希圣为了安抚汤芗铭,又再次承诺汤“不做国府委员,至低亦可请石友于(志泉)代替入府”,而“另畀汤以军事高参名义”。之后在党政会议上,他几次提出“汤先生问题应即解决”,催促“国府发汤铸新顾问名单”。民社党分裂后,他为了兑现先前的承诺,也曾写信给张群和吴铁城,谓“李大明徐傅霖卢广声须安置,若只提蒋匀田仍必爆炸”。

所以民社党分裂后,“革新派”尽可以颠倒是非,说得冠冕堂皇,由孙宝刚召开记者会,把责任都推到张君劢头上,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国民党。一九四八年一月,国民党中央联秘处在分析各党派情报时,将民社党的分裂讲得很清楚:“孙宝刚、汪世铭、卢广声、沙彦楷等此次发动反张运动,表面为不满张君劢之独断独行,任用私人,亲近宵小,及种种反民主作风。实际则因该参加政府,反对者未获提名,或因所获职位,未能满足愿望之故。”进而“老羞成怒,乃藉口张君劢独裁及所提参加政府名单未经中常会通过,公开宣言表示否认”(《国民党中央联秘处关于民社党分裂概述》)。

五、伍宪子的居心

在这个过程中,伍宪子表现得很不光彩。据蒋匀田说,早在两党商议合并时,伍宪子就有所企图,以民宪党成立在先、历史悠久为理由,提出一个四十二人的名单,要求将这四十二人都列为中央委员。而他当时就提醒张君劢,这些人都列为中央委员,“比国家社会党现有的中央委员还多,将来会不会发生问题呢?”张君劢表示“业经应允,再难改变”。结果不必等到将来,民社党成立未久就发生了问题。

蒋匀田说,张君劢当初“背信弃义”,不顾民盟反对参加国民大会,被人骂作“张君卖”,主要是迫于伍宪子、李大明两人的压力。伍宪子以副主席的地位,“坚说任何在野党只应促成国家立宪的机运,焉能放弃立宪的使命呢?”还声明如果张君劢不同意,他就“代表海外民宪党中委的全数,主张投票决定此一争执的问题”。张君劢不忍看到这个刚刚成立的党这么快走上分裂的道路,只好同意参加国大(《中国近代史的转捩点》)。

在这之后,伍宪子在民社党内的表现,便始终首鼠两端,许多做法令人费解。

例如国民大会闭幕后,张君劢曾与青年党达成一致,提出“如政府邀彼等入政府,则必须易宋”,目的是拉宋子文下台,支持张群出任行政院长。然而伍宪子却又借题发挥,提出“由张君劢长行政院”,声称国民党不答应,民社党就不参加政府。这让张君劢非常尴尬,只好“掩耳而去,拒不执行”。其实伍宪子明明知道,任何民主宪政国家的政府都是由国会多数党组阁。在政治协商会议时,即便共产党“亦未闻有争此内阁首席之议”。现在民社党提出来,势必让人看笑话。说张君劢号称“宪法之父”,居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所以伍宪子此举,显然是别有用心。李微尘在《伍宪子书》中说,后来有位原民宪党中常委告诉他,“吾等所见,宁不及此,特以之难君劢耳”。

民社党陷入分裂后,伍宪子的态度更让人不解。李微尘认为,伍宪子作为民社党副主席,“若在当时能稍严正,一方与其派商洽分裂之人,严电劝告,一方对所谓反对者方面,亦严词劝止,不得勾引外力,增益纠纷,则公调解,当有成功之望”,然而他不但“对于‘有计划的外人入侵鼓动,置之不问”,反而写信通知“民宪党旧人”,要他们重新挂起“旧有招牌”,“帮助能听我之一方,制裁他方,虽决裂有所不惜”。而且誓言“对有意抗命者,不能不制裁也”。

张君劢不知道他在背后有这些活动,为求党内团结,派蒋匀田去上海请他出面调解,他利用调解人的地位,又大做文章。先是致函张君劢,责备张“处理事务过于犹豫,举棋不定”,接着提出五条方案。据李微尘说,他看到这五条方案后,觉得“该方案所列各条,均偏重于反对者方面之立场,殊不公平”,便提出来建议修改。经伍宪子同意,他补充了两条,删去一条。最后征求意见,大家都通过,伍宪子“亦无异议”。不料在调解会上,伍宪子所提出的“非此修正方案,而为另一方案”。这份方案不但将他删去的一条重新加进来,还撤销了他增加的两条。“致使会中对他产生怀疑”,徐傅霖当场质问他:“是否为调人?”

李微尘认为“就此数事论断”,伍宪子的“用事著谋”,显然不是想说服双方,促成党内团结,而是进一步扩大矛盾,“殆窃负贵党而去,倘志不遂,谋不达,则将分裂之”。说白了,就是要取代张君劢,做民社党主席,如若不成即“欲脱离民社党而独立”。所以“革新委员会”成立后,在公布革新委员会委员时,将他的名字列在首位,他不仅表示默认,且“不允声明否认”。“可见公实与谋,利用调人地位,操纵拖延,以期助长反对方之势。”

正为如此,后来当张君劢痛下决心,决定开除孙宝刚、汪世铭、卢广声三人党籍,以挽救民社党的分裂时,他担心张君劢可能一举扭转大局,将死棋走成活棋,便从后台走上了前台,公开站在“革新派”一边。对外宣称“我手中有三十余票权,海外二十余票,上海十余票”;张君劢召开的组织委员会“不足法定人数”,“不能作为中常会,只能作为座谈会”。大家这才明白,他通知“民宪党旧人”准备制裁的“有意抗命者”,原来是张君劢。

六、张君劢的应负之责

当然,张君劢作为民社党主席,对于民社党的分裂也要负很大责任。据说在民社党分裂之前,有人问蒋百里:“你和君劢先生有这样久的历史关系,为什么没参加他办的党呢?”蒋百里回答:“君劢先生不是办党的人,他的党决计办不好,所以我何必多此一举。”可见了解张君劢的人,以其“不是办党的人”或“不会办党”,对于民社党的分裂早有预见。

不过他这种“先天的缺陷”,绝不像“革新派”所说的那样,是他的“一意孤行”和“个人独裁”,而是“措置失当”和“优柔寡断”。正如李微尘所说:“弟与君劢相交二十年,就弟所知,其病不在独裁,而在过分民主与公开;不在于巧,而在于过拙。凡事皆可讨论,亦多所谦让……依弟近半年来所闻,凡与民社党有关之事,君劢先生每于会议中始提出讨论,事前绝不密议会商,先为布置,此正足以见其坦白公开之态度以及以己度人之诚,而攻击君劢先生者,竟以此为太不敷衍罪之,度量之相越,何其远耶?”他为了说明张君劢的“度量”,还特举了一个实例,说“革新派”公开分裂后,张君劢对孙宝刚、卢广声等人“始终有爱惜之意”,任由“孙宝刚等辱骂月余,未尝反唇相讥”,希望仍能找到和解的机会。甚至“革新派”收买上海英文报纸《字林西报》,登出一张全版的广告,攻击他“独裁而贪求权力”,张君劢也都忍了下来,从未作任何反击。

我认为除此之外,他的支持政学系,介入国民党的派系之争,也是在党内造成对立,导致民社党分裂的重要原因。早在政协会议期间,以张群、吴铁城为首的政学系,便与各在野党派达成默契,推出所谓“政协宪草”。此后更不断派雷震去上海,拉拢民、青两党,希望下一步在组建“责任内阁”时,得到民、青两党的支持,在国民党内脱颖而出,获得组阁的机会。是以张君劢在国大闭幕后,便也投桃报李,依据政协会议的决议,就行政院长的人选表达意见,建议蒋介石撤换宋子文,提名由张群组阁。

但是他这样表明立场,必然引起其他国民党派系的不满。不要说CC派和黄、复、青,陶希圣对政学系就很反感。他在上海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回来便告诉陈布雷,张群、雷震在上海的活动“引起民社党中人疑惑”,同时,还强调他“说话只能说到相当程度,过此即将个人引入是非涡中矣”,立场显而易见。因此,他早在一月初去上海时,就不止一次提醒民、青两党,在参加政府问题上“应与蒋主席合作,勿首先以行政院长人选为前提”,以免“卷入国民党矛盾之内”。只是张君劢没有听进去,依然很不明智,继续向国民党施压。

据王世杰说,宋子文去职的原因之一,就是“民主社会党一再声称如宋继续主持行政院,则彼等决不参加行政院”。他在民主社会党下面,还特别加了一个括号,注明:“张君劢党。”(《王世杰日记》上册,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而“张君劢党”介入国民党派系的后果,只能是引火烧身,使国民党的派系矛盾延伸到民社党,在民社党内制造分裂和对立。

七、结语

总之,民社党的分裂,曾让许多人感到意外。因为当时的报章杂志普遍认为,国社党与民宪党不仅理念相同,而且同根同源,一脉相承,两党的历史都可以上溯到当年康、梁成立的“保国会”。只是一个成立在先,一个成立在后;一个在国内,一个在海外,可谓“同一政党的两个支派”。国家社会党也早就对外说明:“本党的先进,在清末早已从事于宪政运动,至于在海外部分,更具有一种深厚和悠久的民族革命思想,所以假如欲追溯本党历史的渊源,恐怕比同盟会还要早些。”(李家骧《“国社”“民宪”骨肉团圆》)因此,当两党共聚一堂,宣布成立民社党时,外界都将两党的合并看作是“骨肉团圆”,相信当年康、梁留下的“宪政运动的种子”,终于要茁壮成长起来。

所以民社党的分裂,既是民社党的悲剧,也是中国民主宪政史的悲剧。李璜在《学钝室回忆录》中说:“可以说,一经参加政府,再经国大选代表,这两次考验,便把青年党大多数同志都考验出来,大家跳不出中国旧社会士大夫的环境恶习,一见有官可做,则忽然改其故常,而党便也因之解体;虽其间有少数洁身自好的同志,苦口婆心,也无奈此大环境何!此中国之悲剧所以必然要酿成也!”我相信,这段话既适用于青年党,也适用于民社党。

二○一六年三月十五日

“幽默书房”第一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

“幽默书房”第一辑推出的五部作品里,包括钱锺书先生“叹为奇作”的《小人物日记》,著名老牌杂志《绅士》所评“史上最幽默的五十部文学作品”之《三怪客泛舟记》,林语堂先生眼里的“现代大家”、享誉世界的加拿大幽默大师斯蒂芬·里柯克的《小镇艳阳录》,J.K.杰罗姆另一部杰作《闲人痴想录》;而一九五七被著名的经典文学丛书“人人文库”收录的《三怪客骑行记》更是首次推出简体中文版。这些作品均是幽默文学中的翘楚之作、文学史上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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