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四海

徐贲

你看，美国的法西斯主义苗头！

特朗普不断在反对这个异己，攻击那个敌人，他俨然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保护神”

2016年美国大选中，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崛起成为对美国民主制度的考验。许多人怀疑，民主社会内部的论辩是否已经成为一个问题，而不再是政治分歧的解决之道。《华盛顿时报》有多篇文章指出，法西斯主义可能借民主社会的内部论辩之机卷土重来，对未来美国政治发展形成严重威胁。

在《法西斯主义就这样来到美国》（This Is How Fascism Comes to America）一文中，政治学者凯根(Robert Kagan)指出，特朗普受到许多选民的追捧，打破了美国政治传统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论辩格局，因为“整个特朗普现象与政策和意识形态无关”。一向代表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共和、民主两党之间的区分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意义。共和党“大老”们先前与特朗普之间的僵局帮助营造了他特立独行的形象，他的支持者们忠诚的对象不是共和党，而是特朗普本人。

这些支持者或许对美国的经济状况多有不满，但特朗普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正面的经济方案，他只是不断在反对这个异己，攻击那个敌人——穆斯林、讲西班牙语的拉美人、妇女、中国人、墨西哥人、阿拉伯人、移民、难民。他的政策就是对这些人绝不示弱、强硬出击，该排斥的就排斥，该赶走的就赶走，该禁绝的就禁绝。摆出一副强人姿态的特朗普——愤怒的硬汉谁也不买账，他本人俨然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美国人平时讲究政治正确，但特朗普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的政治不正确在不少民众中获得赞赏和呼应，这使得许多人开始怀疑“政治正确”在美国社会中的实际效应，也对正在释放的民众情绪感到不解和忧心忡忡。

长期以来，美国人担忧的是政府对个人自由的限制和侵蚀。但是，还存在另一种对自由的威胁，它来自民主社会里的“群众”，这正是托克维尔和古代哲学家们所担忧的。美国建国之父之一的汉密尔顿眼见法国大革命急风暴雨，担心在美国也会掀起同样的浪潮。突然释放的民众激情很容易为政治野心家制造机会，使他们能够大肆蛊惑，操纵民意和趁势坐大。

20世纪的法西斯主义正是这样在一些国家中迅速崛起并强势独大的。法西斯主义运动没有一个明确的意识形态，它对社会的弊病没有诊治的方案，其仇恨、排斥和敌人也远比其政策内容更为清晰。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就是以反对和对抗各种即刻的威胁来壮大自己的，它反自由主义、反民主、反马克思主义、反资本主义。成功的法西斯主义依靠的是政治强人，而不是政策措施。像当时，德、意人民把自己的未来全都维系在希特勒、墨索里尼身上。民众集体幻想了领袖的力量、决心和创造力，希特勒、墨索里尼能无敌不克，无往不利。

已故历史学家托尼·朱特在《思虑20世纪》一书里指出，法西斯主义“是在一个可辨认的民族怨恨或地缘性不公的框架中运行的，这一框架不仅易于把握，而且如果我们想理解周围的世界，它仍有一些更广泛的适用性”。这是20世纪法西斯主义的特征，也是今天美国特朗普现象的特征。在特朗普那里，民族怨恨和地缘性对立的因素不仅针对与恐怖主义有关的国家，而且也针对在文化上异己和在经济上有威胁的墨西哥人和说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人。

在美国，随着对“特朗普现象”讨论的展开，还有不少关于法西斯主义复兴的讨论。这一讨论中的法西斯主义，是指主张拥有绝对权力，极力宣扬带有侵略性的民族主义，乃至种族主义的政体。可以说，哪里的民族主义能够成功地利用民众的恐惧、虚荣、自大、焦虑和不安全感，哪里的野心政客就有扮演他们“保护神”的机会，哪里也就有了滋生法西斯毒菌的土壤。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