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透明的红萝卜》看莫言的高密东北乡

2016-06-30 21:18王雪琴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0期

摘 要:莫言的小说艺术手法多样化,但仔细阅读他的作品不难发现他的写作具有鲜明的民间特征。故事创作的背景都是他成长的高密东北乡,独特的地域文化使莫言成为了当代一位独具民间特色的作家。充满感觉的高密东北乡里透明的红萝卜在莫言的创作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本文以《透明的红萝卜》为切入点,分析拥有独特的地理和充满魔幻意识而不断变幻的高密东北乡。

关键词:独特地理;魔幻意识;变幻;高密东北乡

作者简介:王雪琴,女,江苏泰州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0-0-02

一、独特的文学地理

高密东北乡是莫言塑造的一个文学世界,“高密东北乡”与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哈代的威塞克斯郡一样成为一个文学地理的概念,在这个幻象世界里,莫言表达着心灵的创伤、生活的艰辛,生命的抗争。“他笔下的‘高密东北乡,发展着蓬蓬勃勃的‘红高梁和‘白棉花,‘爆炸了‘球状闪电和‘四十一炮,还有像大地一样富有生命繁殖力的‘丰乳肥臀的母亲和响遏行云的‘猫腔演绎出来的‘檀香刑。”[1]烙印着高密文化的红高粱、放纵情欲的野合行为、独特的殡葬仪式以及地方戏曲……莫言高密东北乡的艺术世界正是高密文化的缩影。

高密东北乡的建立与威廉·福克纳和加西亚·马尔克斯有着密切的关联。《百年孤独》、《喧哗与骚动》的问世,给不断寻求创新道路的中国作家带来新鲜的力量,以至八十年代后期出现许多魔幻色彩浓厚,语言恣肆,标点省略的文学作品。

莫言同福克纳、马尔克斯一样将心理独白这一叙事传统应用于文本中,同时又将民间故事和民间话语融入了叙事中,但是莫言以现代西方的叙事技巧讲述的是弥散着山东人的生活趣味的中国北方的故事,以突出的山东高密特色讲述了一系列的“高密东北乡”的故事。

高密地处山东,儒家气息十分浓厚的地方,因而民风淳朴。但是又因临近大海,且境内河道密集导致境内水患不断,又曾多次遭受旱灾、蝗灾的侵袭,人民生活非常艰苦。因此,注重物质需求是高密人民首先考虑的层面。但是由于近代以来的侵略战争,各种自然以及人为灾害,使高密变得千疮百孔。而高密人民却坚守故土,形成巨大的凝聚力与入侵者顽强周旋,竭力保卫生存家园,在这一过程中高密人民形成了顽强的生命意识、强烈的反抗精神。儒家修身、养气、入世、进取的精神便是这些精神的源泉。这些形成了高密浓郁的民间文化氛围。莫言无疑受到这些思想的影响,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偷生产队的萝卜充饥,由于家庭成分问题被勒令退学后翻看哥哥的书,听民间故事来提高文学素养。在他讲的故事中每当遇到压迫、苦难、挫折,这些从小伴随着他的高密精神必定会从笔尖流出。

二、魔幻的高密东北乡

“高密东北乡”在《秋水》一文中最先出现,从那以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就不断注入了新的内容,但是从《透明的红萝卜》开始,莫言的作品一直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将《透明红萝卜》这部作品视作高密东北乡的第一个标识也就无可厚非了。《透明红萝卜》的创作源于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块萝卜地,一个小姑娘叉出一个红萝卜,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耀眼光芒。

《透明的红萝卜》的主人公是长着一颗大脑袋的黑孩,年幼丧母,父亲远走关东,又受到继母的虐待,无论何时,黑孩总是露着脊梁,赤着脚,沉默寡言,看似呆滞却能与自然万物对话,对自然万物体察入微。他与小石匠一起分配到公社干活儿,受到小石匠和菊子姑娘的照顾。在小石匠和小铁匠为了爱情决斗时,黑孩竟然帮助了让他拿烧得通红的铁砧,经常就叫他去偷地瓜和萝卜的小铁匠。在这部小说里,莫言主要通过以下几方面来体现他所受到的魔幻现实主义影响:魔幻的感觉、魔幻的意象。

(一)魔幻的感觉

作品魔幻感觉的来源是莫言自身独特细腻的感知能力。莫言自己说过,他十一二岁参加劳动,因为年龄小,于是派他一个人去放牛放羊,在放牛放羊的时候,经常在山坡上草丛里与自然万物交流对话,对自然万物体察入微。[2]当莫言将这种特殊的能力运用于作品中时,黑孩从面对现实无能为力的弱者,从在成年人的世界中默默忍受的苦难者变成了在另一个世界中控制着自己的想象、自己的感觉,保持着对万物的感受能力的国王。这种感觉式的描写是作品更加灵动,活泼,具有生命的气息。黑孩通过一种奇特的感知能力感受着自然,在刘副主任训话时,黑孩就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他听到黄麻地里响着鸟叫般的音乐和音乐般的秋虫鸣唱。逃逸的雾气碰撞着黄麻叶子和深红或是淡绿的茎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像火车过铁桥。[3]

这种自然界中最普通不过的景象在黑孩的脑海中就是如此生动,通过视觉和听觉这两种感触放大了我们无感而黑孩感知的世界。

人凭着感觉感知世界,感知自己的存在,一旦这感知变得不那么确切,对自我的存在也失去了确证,因此才产生惶惑,才恶作剧般地折磨自己,感染独创,肉体的疼痛让位于感觉中的确证,自讨苦吃又是自由意志的一种畸变。[4]因此,我们对于黑孩在第一次伸手拿起刚刚烧好的砖头把手烫伤后仍然“一把攥住钢钻,哆嗦着,左手使劲抓着屁股”,“手里冒出黄烟”仍不肯放手的举动也就能理解了。黑孩有意识地拿起钻子,没有努力摆脱痛苦,拒绝痛苦而是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苦难,这种带有自虐式的痛苦才真正展现出黑孩自由的感觉、自由的内心。莫言以悲悯之心讲述苦难,颂扬苦难,追寻苦难,对于苦难如此痴迷与崇拜,将苦难视为人生真谛,才将苦难描写得这般神圣与深刻。

(二)魔幻的意象

在《透明的红萝卜中》第一个魔幻的意象就是黑孩这个主人公了,他赤脚露背,穿着一条大裤头,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疤点与一同前来的小石匠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一黑一白,一落魄一潇洒。黑海一出场就应景抓住了我们的眼球,让我们给予这个特殊的小孩更多的关注。

“他的头很大,脖子细长,挑着这样一个大脑袋显得随时都有压折的危险”,连脑袋都顶不住的瘦弱的身躯令人汗毛直立,正是这种夸张荒诞的写法为黑孩在苦难面前表现出的顽强的生命力和承受苦难的能力埋下伏笔。黑海这样瘦弱的身体时时刻刻都使他面临着苦难“他左手摸着石块儿,右手举着羊角锤,每举一次都显得精疲力竭,锤子落下时好像猛抛重物一样失去控制……但总能落到石头上”[5]羊角锤在空中不断回旋,绕了多少道曲线再落到了石头上,但在这种情景之下,我们并没有产生一种同情与怜悯之情,更多的是对他的崇敬与佩服。在苦难中生存的黑孩,不断吸收苦难的养分,强大自己的内心,不断强化着自身干瘪瘦弱的身体。

作品标题“透明的红萝卜”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意象:

“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跟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6]

一只很平常的红萝卜,通过感觉式的描写,在黑孩的眼中竟变得如此之美,如此的灵动,如此的神奇。透明的、发光的物体总是会令人想到一些美好的事情,红色总是会激发我们的热情与希望,而在炉火映衬下透明的、闪闪发光的红萝卜也唤起了黑孩对于美好事物的追寻和渴望之情。然而透明这一修饰词隐隐约约表明了红萝卜存在时间不会长久,后来这只萝卜被小铁匠扔进了河里,黑孩失去了他最美好的事物,整个人似乎是丢了魂一样,情绪低落,干活儿也不及之前伶俐了。当小铁匠让他再次去偷红萝卜时,黑海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儿童天真的想象使他想从地里再找出这样一个“透明的红萝卜”,但是在炉火映衬下的透明的红萝卜不可能失而复得,美好的事物总是这样稍纵即逝。

三、变幻的高密东北乡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是一个远离政治与经济干扰的王国,在这片艺术的土地上,生长着地地道道的农民,诉说着真实且扣人心弦的苦难,展现着他们旺盛的生命力,顽强的抗争精神和浓重的神幻色彩。

高密东北乡有时处于清末见证了檀香刑,又有时在抗战阶段见证了红高粱上染着的鲜血,又有时在七十年代见证了暖凄凉的一生……相比较于在特定历史时期创作的《红旗谱》、《林海雪原》这类带有新民主主义色彩的作品,莫言的小说总是以人物为中心,以生命为表现的中心。

对于《透明的红萝卜》这部小说,莫言是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来写作的,但他却没有正面描写反映文革的黑暗与苦难,而是有意识地淡化了政治背景,隐约透露出具体的时代背景。“就我所知,即使在‘文革期间的农村,尽管生活很贫穷落后,但生活中还是有欢乐,一点欢乐也没有是不符合生活本身的; 即使在温饱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生活中也还是有理想的。”莫言的这段话充分表明了他是在为作品中的鲜活的生命寻找一个合适的社会背景,而不是在特定的里的历史环境下来塑造人物。可以这么说,莫言的小说超越了政治和经济,对人的生命进行的思考。

痛苦年代血泪斑斑的控诉到这里变成了黑孩和妇女们在公社体制下的艰难生活,歌功颂德的言语到这里变成了朴实平凡的叙述,真理的追寻变成了对苦难的坚持和超越。文革背景之下的高密东北乡已经有意识地被莫言在政治上淡化了背景,真实地反映了生命的存在状态以及生命散发出的光彩。这种广阔的创作视野,独树一帜的创作经验使莫言更好地将自身储备的艺术资源转化成优秀的文学作品的绝妙的方法与手段。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放入一个个已经设定好的人物有本质上的区别。

注释:

[1]朱宾忠:跨越时空的对话——福克纳与莫言比较研究[M].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版第3页。

[2]张志忠:莫言论[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267页。

[3]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6页。

[4]张志忠:莫言论[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20页。

[5]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9页。

[6]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29页。

参考文献:

[1]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

[2]张志忠:《莫言论》[M]. 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版。

[3]朱宾忠:《跨越时空的对话——福克纳与莫言比较研究[M].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版。

[4]莫言:《黔驴之鸣》,《青年文学》[J].1986年第2期。

[5]徐怀中、莫言、金辉、李本深、施放:《有追求才有特色——关于<透明的红萝卜>的对话》[J].《中国作家》1985年第2期。

[6]叶开:莫言评传[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7]程光炜:《颠倒的乡村——再读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当代文坛》2011年第5期。

[8]莫言:《莫言文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