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含作者角度比较分析唐寅与陈维崧的《怅怅词》

2016-06-30 21:30程龙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0期
关键词:唐寅

摘 要:隐含作者(implied author)是韦恩·布斯(Wayne Booth)1961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的概念,所谓隐含作者就是“隐含在作品中的作者形象,它不以作者的真实存在或者史料为依据,而是以文本为依托”[1]。本文将从隐含作者角度对唐寅与陈维崧的同题之作《怅怅词》进行分析对比研究,通过编码、文本、解码这三个维度来解读真实作者的生平际遇、隐含作者的文学选择与读者推导的作者形象,从而观照唐寅与陈维崧相似的人生遭遇和不同的诗歌创作之间的异同,并从这异中有同、同中有异的矛盾中发掘两位诗人以及其创作的张力。

关键词:隐含作者;唐寅;陈维崧;怅怅词

作者简介:程龙(1993.3-),男,江西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0-0-02

本论文将从作者编码、文本生产、读者解码这三个角度出发,分析两首《怅怅词》的隐含作者身份,通过文本细读和隐含作者身份分析,展示唐寅和陈维崧在《怅怅词》中表现出来的不同身份和文化心态。读者在解码隐含作者的过程中需要依托作者所创造的出来的隐含作者形象,丰富作者形象与性格,使之更具张力。

一、作者编码:相似的生平际遇和人生阶段

往往同一个作者不同时期的作品渗透着不同时的特点和风格,那么两首《怅怅词》分别是作于何时呢?

有人认为唐寅是在初为诸生也就是十七岁的时候创作了《怅怅词》,“《吴郡二科志》:寅初为诸生,尝作《怅怅诗》,其词曰:怅怅莫怪少时年,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允与其事合,盖诗谶也。按:此诗收入《六如居士全集》卷一,作《伥伥词》,字句微有差别。”[2]但是也有认为是在“科考舞弊案”之后所作,“《四友斋丛话》中载他(唐寅)废归后‘尝作《怅怅词》,其词日:怅怅莫怪少时年……衲衣持钵院门前。”[3]通过对《怅怅词》文本的细读会发现,这首词不会是一个年仅十多岁的“诸生”所能创作的,骆明玉也提出这种说法是不可信的,“ 到他三十岁那年,赴北京参加会试,因牵涉科场舞弊案,彻底失去了在政治上进取的希望。人到中年,经历严重挫折,难免要回顾往事,计较一生得失。《怅怅词》就是他三十多岁时回顾少年生活的诗(有人说作于诸生时,不确)。”[4]因此根据目前掌握的史料大致可以确定,《怅怅词》是在唐寅三十多岁遭遇人生挫折后回首少年往事时创作的作品。

陈维崧早年,“时家境优裕,其年不无声华裙屐之好,多为柔媚侧艳之词。”[5]1644年明朝灭亡,其父陈贞慧闭门不出,坚守遗民气节。家道中落,又遭仇家构难,陈维崧遵父命前往江苏如皋冒襄家避难八年,应乡试不中,中年穷困潦倒。陈维崧的《怅怅词》也作于人生遭遇重大挫折之后,“余七试省闱不遇,阗门对妇,奋髯抵几,歌所作《怅怅词》以自悲,气色殊恶。”(据陈维崧,《赠儒人储氏行略》)

作者在现实状态下受到不平与艰难,往往会在作品中选择一种理想化的状态进行创作,从而发泄自己的情感,满足自己的创作需求和欲望,形成与现实状态几乎完全不相同的隐含作者形象。唐寅和陈维崧相似的人生际遇为他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相似的现实基础。隐含作者理论认为,隐含作者是真实作者的“第二自我”,隐含作者站在幕后,对文本的总体布局、文化价值观负责。那么作为文本控制者的隐含作者在两位有着相似遭遇、在相似创作阶段创作出的同题之作的作者身上是如何体现的呢?

二、文本产品:相异的文学状态和选择

布斯的隐含作者理论强调指出,一个人在创作时常常会处于跟日常生活不同的状态,一个作品的隐含作者形象是作者在创作这个作品时期所作出的选择的总和。唐寅《怅怅词》中的隐含作者俨然是一个淡渺、高远的僧者在诉说人事,但这僧者似乎已经看透这一切,或者这一切都似乎与己无关。祝允明曾在《唐子畏墓志铭》中写道:“子畏罹祸后,归好佛氏,号六如。”唐寅在遭遇人生重大挫折时候投向了禅宗的怀抱,在自己的创作中也有意无意地化身为老僧。而“日夕此间,以眼泪洗胭脂面”、“誓从今傅粉上须眉,簪歌钏”则塑造了一个郁结、愤懑的伶人在哭天抢地,人生困扰着他,他愤恨这人世,愤恨自己不得赏识,但只能郁郁终生,放浪自己。一直以豪放词风闻名于世的陈维崧在这首《怅怅词》里却显得有些“婉约”,然而这种婉约中其实也充满了力量。

“隐含作者既是作品中隐含的作者形象,又是作品的生产者。隐含作者有意或者无意地选择我们会读到的东西。”而这种或虚空淡薄或婉约的文学状态也体现在文本选择之中。

少年时的唐寅,年少英俊,才气奔放,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都是关注的焦点,都是大家的宠儿;陈维崧出身文学世家,从小深受熏陶,也过着贵族公子的生活。然后在经历了人生重大挫折之后,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对于往事,最好不要提起,一提起就免不了伤感。况且,从小引以为豪的才学都不被人认可和重视,这般伤心,更与和人诉说。唐寅似乎自我欺骗似的说道,“怅怅莫怪少时年,百丈游丝易惹牵。”,不要责怪少年时的那些人那些事,那本来就是一个多情的年纪,都容易伤感。陈维崧则有点恨恨地表明自己的委屈和伤痛,“谁复惜、松螺脚短,不堪君荐”,现如今没有人赏识原来那个才华横溢的我了。

“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问何为潦倒”,虽然两位作者都处在潦倒惆怅的现实状态当中,但是却有着不同的理想状态和文学选择。“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盏院门前。”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中记载到,唐寅曾和同学张灵及祝允明一起,扮作乞丐,唱着《莲花落》讨钱,讨到钱之后买了酒在荒郊野寺中豪饮,同本诗可以互证。这里僧人身份控制着文本的发生,一切都是僧人的思维在操控着,这样写,还带有象征意义。前接“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这里是表示:社会既然抛弃了自己,一切道德规范,风雅体面,都已显得无聊,只有任由真情的生活,才值得珍视。唐寅科举失败以后的生活,更加放任不羁。“老大怕逢裘马辈,癫狂合入烟花院。”一把年纪仍不为用,已经不敢见飞黄腾达的达官贵人了,深知即使能得见亦无用,不如且让“我”佯作癫狂放荡在这风月之所吧。控制文本的优伶将那个豪迈的陈维崧抛向了一边,以自己的情志发出了如此感叹。

三、读者解码:相似的情感表达与志向

读者解码往往使作者单一化、浅薄化、类型化,尤其是在两位有着相似人生际遇与创作主题的作家身上。因此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地探讨和分析两位作者情感与志向表达的异同之处。

两位作者有惊人相似的人生遭遇,虽是相隔百年的两位作者的同题之作,但很明显的,两首《怅怅词》都是对于自身遭遇的倾诉,都是对人生不遇的不平之鸣。“此首,迦陵自喻为悲剧旦角,须频亮相,内心痛苦,不言而喻。中间列叙古代英雄事迹,借以抒发悲慨,表达了怨而怒或怨而恨的心情。横眉怒目,笔力千钧。”[6]但是除了这些单一定型的评价之外,我们必须看到隐含作者的地位与作用,也要看到隐含作者与真实作者之间的矛盾与张力。

“读者对隐含作者的感觉不仅包括作品人物的行动和受难中得出意义,而且还包括他们的情感和道德。”唐寅作为一个传统文人士大夫的代表,其文本却是完全体现出一个佛教僧人形象,这与其人生选择不无关系。禅宗为文人士大夫提供了一种区别于传统“修齐治平”的终极选择,它将“及时享乐”作为人生价值取向,这是中国传统文人深受禅宗影响的典型表现。而陈维崧则化身为民间倡优,语含深怨,甚至有自暴自弃之感,这也与深受文学世家熏陶的风流才子形象相去甚远。因此两篇作品都可视为作家在理想自我的文学状态之下突破自我的选择,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隐含作者这一角度分析唐寅与陈维崧的同题之作《怅怅词》发现两者相似的人生遭遇,但是以几乎相反的两种隐含作者身份表达出不同的应对心态,读者解码时往往以往阅读经验为主,将两者简单化、类型化,从而忽略了隐含作者的地位和作用。僧人与伶人体现出的是唐寅和陈维崧在面对人生挫折时不同的理想状态和文化选择,在相似的遭遇下创作出的同题之作显示出不同的人生态度,这异中之同、同中之异体现出作者和作品的矛盾与张力。

注释:

[1]申丹:《何为“隐含作者”?》,《北京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第136-145页。

[2]杨继辉:《唐寅年谱新编》,苏州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

[3]刘廷乾:《江苏明代作家研究》,东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12月。

[4]骆玉明:《<怅怅词>赏析》,《名家读宋元明清诗》,中国计划出版社,2005年6月第1版。

[5]陆勇强:陈维崧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年版,第56 页。

[6]周韶九:《中国古典文学名家选集》,《陈维崧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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